就在惟功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李寧終於整兵完畢,率隊離開廣寧。
前鋒部隊有不少已經分別在鎮夷堡和義州衛等候。
鎮夷堡是廣寧抵禦北虜的第一防線,以烽火臺,軍堡,臺站,加上邊牆關隘,最後是所城,衛城的形式,大明在遼東建立了一個很完備的防禦體系,最前線的,肯定是那些建立在要害地方,或憑水,或依山而建的軍堡了。
各個軍堡,有大有小,大的方廣三四里,等於內地一個小型的縣城,小的方圓裡許,就是一個純粹的軍事要塞。
鎮夷堡就是修築在山坡之上,內有水源,方圓三裡左右的大型軍堡。
從地勢來看,居高臨下,距離邊牆很近,還有幾個烽火臺和火路墩在鎮夷堡的管制之下,以堡爲核心,四周也有一個小型的以低至高的防禦體系。
整個遼東,所有的軍堡和著名的關隘,比如撫順關,連山關,顧名思義,都是在面對外夷和山口險隘之處。
邊牆之外,要麼是自然環境惡劣,山脈連片,要麼就是茫茫草原,要麼就是夷種聚集,大明無法建立有效統治。
後人有人做過統計,沿着甘肅到山海關,數千裡的長城,從秦漢到明,長城都是建在農耕文明與遊牧文明的分界線上,長城之內,適合農耕,長城之外,適合遊牧。
在遼東這裡,其實不完全是。
最少沿着河套地區到奴兒干都司故土,也就是幾條著名的江口處,比如現在的吉林烏拉,女真人的打魚地,就是後世的吉林,後世的黑龍江省也是著名的糧倉,土地肥沃,地廣人稀,物產十分豐富,現在被無數的大大小小的部落佔據,對這些部落,明朝稱爲野人女真,其實他們並不是真正的女真後裔,沒有文字是肯定的,連語言也不盡相通。
事實上一直到清軍入關之前,從努兒哈赤到皇太極時代,連續派出大軍到密林之中俘虜林中野人,將鄂溫克,鄂倫春,索倫等各部壯丁捉回,劃歸八旗之中,這些異族,開化程度連建州女真都不如,語言混雜,穿着大馬哈魚皮,被建州女真稱爲魚皮韃子,他們未必會說女真話,倒是多半能說蒙古語言,連一些海西女真和建州的部落都是這樣,沒有什麼滿語,女真語也不是共通語,蒙古語纔是。
這樣的環境,當然是十分蠻荒落後,明初時大軍雖然連續向前,建立了廣袤的奴兒干都司,但同時也在漢人聚集區的最外圍建立了邊牆,將蠻荒隔離在外。
從根本上來說,漢人還是一個農耕文明,耗費國力去擴張不是漢族文明的愛好,當眼界之內適合耕作的土地大半到手後,如果繼續掠奪會感覺得不償失的話,就會立刻停止。
自先秦到兩漢的擴張是向上曲線,然後就是千年時間的守成,成祖時期試圖恢復越南有故地,不過遭遇持續的抵抗導致賦稅勞役過於沉重後,越南就被徹底放棄了。
同樣,朝鮮也是。
遲在咫尺的倭國也是。
緬甸也是。
所謂十五不徵之國,就是這樣而來。
惟功和遼陽鎮的計劃是在邊牆外建立基業,這種雄心勃勃的計劃對遼鎮來說毫無意義,他們連一次超過千里和萬人以上規模的遠征都沒有辦法做到,比如叫他們出師兩萬,遠征在漠北向插漢部納貢的車臣汗部,這是無論如何也辦不到的事情。
此次出征,遼鎮幾乎出盡全力,共出師六千五百餘人,全部是騎兵,大半是精銳,其中李府直管的家丁就有過千人,每人都是雙馬,甚至三匹馬,每人帶着十天左右的給養,武器方面,除了一套直接使用的武器外,還多半帶着第二甚至第三套兵器,弓箭的箭矢多多益善,三眼銃也是帶着不少,還有一些大銃,神機箭裝在馬背身上,無論如何,眼前這一支騎兵算是武裝到了牙齒了。
從鎮夷堡一直往西北,每日行五十里,李寧是個有經驗的指揮官,他要襲搗的是四百多裡外的一個板升部落,其中有不少漢民,大半是被掠走的,也有一些是主動出邊牆逃亡北虜的漢民,有不堪壓迫的軍戶,有罪犯,也有一些野心勃勃的白蓮教徒,山東和直隸一帶頗多這一類的野心家,主動出塞,和北虜合作,希圖改天換地,自己撈一杯羹喝。
“遇着北虜,當然殺無赦,遇着漢民,問着清楚是被掠的還是私逃的,私逃的,也給我全殺了。”
李寧有大將之風,遇事沉穩冷靜,而當斷之時,也不會優柔寡斷。
“放心吧,此番我們精銳全出,一定多斬首級回來。”
“怕是也能得不少金銀細軟。”
“按慣例辦就是。”
底下則是一片歡聲笑語,遼鎮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痛下決心,主動出擊,這一戰如果打勝了,不僅升官,亦能發財。
對此李寧也沒有太多意見,他的心思只用在打仗上,打勝仗上,看着身前左右的將佐,他右手用力一劈,笑罵道:“兔崽子們,發財的事往後挪挪,遇着北虜給我狠殺,不打勝仗,發個屁財。”
“打勝,那是一定的!”不知道是誰回了這麼一句。
李寧迴轉過頭,身後一條鐵流根本看不到盡頭,從鎮夷堡出來不遠就是茫茫草原,一條支流沿着毯子一樣的草地蜿蜒向前,前方的地平線上,也是看不到盡頭,天高水闊,一覽無餘,在這樣的天地之中,數千騎兵也顯的渺小了,所以他不象別的將士那樣,心中只有殺人奪財的慾望,更多的,是對這一片天地的敬畏。
一個普通的北虜部落,動輒就是南北三四百里,東西七八百里,這樣的地方,足夠內地放下十幾二十個州縣了,幾千人在這樣的地方爭戰,就象一把胡椒麪撒在大湯鍋裡,根本顯不出來。
不過,好歹所領多半是精銳,精氣神亦足,換句話說就是士氣昂揚,一念及此,李寧便是將心中隱隱擔憂,又復抹去了。
如此行軍數日,人馬的精神都到最高處,這種搗巢戰法,對體力精神的調整,亦很重要,李寧是家丁
出身,左右將領也多半多次參加這種戰事,經驗均是豐富。
沿途所見牧民,要麼抓爲嚮導,要麼盡數殺了,以防走漏消息。
當然,消息走漏是不可避免的,有一些牧民十分機警,遠遠看到大軍或是哨騎兵,連氈包和羊羣也不要了,遠遠飛逃,當然是跑去報信了。
不過這也無所謂,大軍前行速度亦快,預計板升那邊聽到消息時,留給他們的準備時間亦少的很了。
何況給他們一些集結甲騎牧民的時間也好,正好可以一鼓殲之。
搗巢戰法,就是直搗敵人腹心,如果搗不到人,搗空了,也就徒勞無功了。
只是這一次,運道十分不好。
撲到板升時,空空蕩蕩,除了一些磚石房子和大量的木屋氈包之外,幾乎不見任何人的蹤跡。
羊羣牛羣還有一些散亂放牧的,不少屋中還有明顯的傢俱細軟在,有一些貴重物品,幾乎就是直接散亂放在地上,顯然是倉促之中散落在地的,連撿起來的功夫也沒有。
沒有斬首,自然是十分遺憾的事,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辛苦這麼一趟,弄不到幾百斬首,實在是冤枉的很。
不過,抄掠之下,居然有不少浮財被抄了出來,這一下,人心中的不足似乎也得到了不小的彌補。
歡聲笑語,立刻響亮起來。
細細抄掠一番,再又撒出哨騎,四周幾十裡地查探過,除了少數零星的遊騎之外,根本沒有大隊北虜的蹤跡。
這一下,只好回師。
衆人都是歡騰,不戰而獲大量財寶,升官不得,發財亦足安慰,只是李寧心中的不安之感,卻是越發強烈了。
自此回師,人心當然懈怠了,不象來時如繃緊的弓弦,預備着要大戰一場,回程之中,隊列幾乎保持不住,除了李寧本人的直領和家丁之外,幾乎約束不住隊伍的鬆散。
待眼看還有不到二百里路程就回到鎮夷堡時,變故終於發生。
天際線上是數不清楚的大纛出現,每纛就代表一個濟農或是諾顏,數不清的甲騎在纛下來回的奔馳着,轟隆隆的響聲猶如雷鳴一般,由遠及近,由甲騎組成的陣列,猶如大海的潮水一樣,洶涌撲至。
足有超過三萬人的部隊,突然襲擊,將明軍的歸途阻斷,想要回家,就得衝過去!
回師或是繞道,都是死路,草原的遼闊叫內地人無法想象,回師之路已經是挑最近的和最好走的,一旦繞道,必然斷糧,甚至迷途,不論是斷糧斷水還是迷路,都是死路一條,根本沒有任何機會。
一旦落單,幾個騎術精湛的牧民就能追着潰敗的騎兵幾天幾夜,直到把人殺死爲止。
想要活命,就得衝過去!
然而,面對五六倍以上人數的強敵,衝的過去麼?
可想而知,在三萬多甲騎身後,最少還有相當數字或更多數字的牧民,這一場仗,不必多想,已經知道結果如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