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蜀中內陸,北地三月,依舊是天寒地凍,風聲嚎嚎。天空飄落着鵝毛般的雪花,久久不歇,潔白中透着晶瑩的雪花鋪灑在北方大地之上,處處盡顯銀裝素裹,廣褒無垠。
就連飛流急瀉的滾滾黃河,也因爲天氣太過嚴寒,結起了冰渣,再加上冰渣之上積雪甚多,船隻根本無法通行,因此黃河渡口各處的艄公都停止了擺渡,暫時歇了業。
有膽壯的渡河之人,因爲急於過黃河,曾試着徒步踩在冰渣上過河。可惜沒走三五步,便因河面冰渣不夠厚硬而無法承受重力,最終墮進了冰下,淹覆於滔滔黃河水之下,化爲萬千水鬼中的一員。
黃河既然不能通行,那些想渡河的來往商旅或過客只得止步於黃河岸邊,坐等黃河冰雪融化,等着船隻能夠暢行
風陵渡,僅離黃河岸邊三裡地。
風陵渡本是一個人煙稀少的小土城,常爲渡河商旅或過客的歇腳之地,久而久之,此地漸漸興盛了起來。
因爲土城簡陋僅靠黃河,交通並不四通八達,又無常住人口,朝廷並未在風陵渡設置官署衙門。
不過也正是因爲如此,沒了衙門的徵丁收稅,風陵渡中才有了各行各業,大到客棧酒肆,小到菜攤肉鋪,不乏有之。
經過數十年的更替,風陵渡漸漸成了渡河商旅遊客的歇腳過夜之地,也成了一個刀客土匪,潑皮無賴橫行之所,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三不管地帶。
風陵渡上最大的一家客棧,乃是位於風陵渡正中心的風陵客棧,貌似從風陵渡有了人煙開始,這家客棧便存在了。
迄今爲止風陵客棧已經經營了數十年,客棧老闆古三也在風陵渡紮根了數十年,從當初的青年古三變成了如今的糟老頭古三,不過風陵渡的人還是尊稱他一聲古三爺。
因爲古三爺經營風陵客棧數十年,幾十年間一直平安無事,在風陵渡中屹立不倒,所以威望甚高。
據傳聞古三爺和風陵渡一帶的刀客土匪都是頗有交情,所以從來沒有潑皮無賴在客棧中搗過亂,也不曾聽說有土匪刀客在風陵客棧生過事。
因此,風陵客棧往往都是過往商旅和遊客歇腳過夜的首選之地。
也正因此,風陵客棧常常客滿爲患,生意興隆。
最近時日,北地天氣驟寒,飄雪肆意,致使黃河之上無法通行,也使得風陵客棧生意再次爆滿。
此時黃昏暮靄,正值晚飯時分,風陵客棧的大堂已是座無虛席,桌桌都圍滿了客人。
風陵渡屬於關中一帶,因此吃食方面不同於蜀中內地,大盤滷牛肉,大盤羊腿,大盤的白麪饃饃,還有壇壇烈酒,在各桌隨處可見。
區別於蜀中小菜的精緻,關中菜餚多了一個豪爽與大氣。
整個大堂之中喧鬧無比,處處都是觥籌交錯的碰碗之聲,還有扯天談地的嚷嚷之聲,不時夾雜着肆意的狂笑怒罵之聲。
此情此景,只能用四個字形容:關中豪客。
不過縱是如此,還是有那麼一桌客人不同於大堂中的所有人,位於大堂西面小角落的一桌客人,兩男一女,吃得慢條斯理,喝得小杯飲酌,說得低聲細語,生怕吵到了別人。
兩個男人中,一個面相清秀,二十歲許,穿着一襲的灰白袍衫,神情頗爲悠哉,若手中再多上一把摺扇,倒像是個翩翩公子哥;至於另一個男人,則是土灰對襟裝,面容也頗爲俊逸,肩背一把金絲大環刀,倒像是個護院隨從之人。
至於剩下那女的,雖素面朝天,神情間卻是極爲嫵媚動人,正慢條斯理地掰着白麪饃饃,小口輕嚥着。
這兩男一女,正是從蜀中赴往長安,因黃河不得通行而暫時住宿在風陵客棧的郭業、趙九醜、貞娘三人。
郭業看着趙九醜聽着喧鬧無比的嚷嚷聲,不時緊蹙眉頭,不由放下手中的杯盞,問道:九醜,怎的了?身子不舒服?
趙九醜聞言,連着搖頭說道:身子好得很,只是此處太過吵鬧,頗爲不習慣。沒事沒事
一旁的貞娘輕輕將手中的白麪饃饃擱於盤中,輕蹙着眉黛,嘆道:也不知這黃河冰雪何時方能融化,船隻何時方能通行呢?如果繼續耽擱下去,怕是要誤了大官人前往國子監報道的日期哩。
趙九醜聽罷,衝郭業附和道:是啊,大人,貞娘所言極是。要不,我們再想想其他法子,不一定非渡過黃河才能入長安不是?
郭業道:咱們都到黃河岸邊了,再行其他法子入長安,那得浪費多少時間啊?得不償失,別費那個勁了,遲到便遲到吧。再說了,與其要折返離開黃河邊,花大時間去尋其他路途,不如留在風陵渡多呆上幾天等冰雪融化吧。風陵渡此地頗有關中味道,呵呵,倒是個有意思的地方。
貞娘不再言語,低着頭伸出蔥白小手撿起盤中白麪饃饃,又繼續掰扯了起來。
趙九醜還想再勸上幾句,突然一聲暴喝之聲打斷了他的話茬兒
嗨,諸位爺們,可曾聽說了嗎?距咱們風陵渡百里之外,黃河下游的幾個州府都出大事兒了。
不知何人在堂中平地一聲雷,將衆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過去,剛纔還嘈雜不堪的大堂頓時靜了下來,頓時鴉雀無聲。
趙九醜被這突兀的嚷嚷聲也嚇了一跳,臉上頓浮幾分戾氣,欲要站起身來痛斥那位不速之客。
誰知卻被郭業摁住了胳膊,只見郭業輕搖兩下頭,然後低聲說道:人生地不熟,莫要惹事。且聽他說說,黃河下游幾個州府到底出了何事。
趙九醜聽着郭業如此說,只得作罷,抄起桌上一杯酒灌入口中,以示忿忿。
這時,堂中有好事者點出了喊話之人的姓名,喊道:原來是古三爺啊,您老人家今天又給俺們帶來什麼新鮮事兒啊?
一點出喊話之人的姓名,櫃檯上的一位精壯老頭頓時成了大堂之中的焦點,齊唰唰數十道目光全部匯聚於古三爺的身上。
郭業暗暗衝趙九醜眨巴了下眼睛,輕聲說道:幸虧你沒炸刺兒,原來是風陵渡的掌櫃古三。這幾天你我呆在風陵客棧,聽了他不少傳聞,呵呵,來頭貌似不小啊!
趙九醜轉頭衝櫃檯上的古三爺瞥了一眼,哼道:別人懼他,我趙九醜可不慣着他,除非他想試試咱老趙的大刀快不快,哼!
郭業立馬阻道:得了,咱們只是途經風陵渡而已,犯不着惹事。且先聽他說說看,我倒是好奇,黃河下游到底出了何事。
顯然,郭業內心中的八卦之後,又熊熊燃起了。
堂中衆客官的眼神齊聚在古三爺的身上,頗有些衆星拱月的意思。
古三爺彷彿也很享受這種被人重視的感覺,衝着櫃檯前的跑堂小二喊了一嗓子道:騾子,去,給三爺到後廚倒碗山西老陳醋來喝上幾口,三爺就好這一口。
跑堂小二應了一聲,飛快跑向後廚方向。
郭業心中暗樂,奶奶的,這古三爺還挺裝逼,不過也挺另類哈。別人講話都喜歡喝上一口酒水潤潤喉嚨,他倒好,直接喝上了老陳醋。
敢情兒,這位古三爺還是山西人吶。
很快,跑堂小二就端着碗陳醋,步履平穩地來到了古三爺跟前。
古三爺接過陳醋嘖嘖嘬了兩口,頗爲享受地嘆了一聲:啊得勁兒!
然後將那碗陳醋擱在了一邊,跟老猴子一樣竄到了櫃檯上,雙腿盤了起來坐在櫃檯上,擼起袖子衝衆人說道:你們知道黃河下游幾個州府出了啥事不?嗨,說出來嚇你們一跳!
說到這兒,故意停頓了下來賣了個關子,閉口不言。
一下子,衆人都被古三爺吊起了胃口,包括郭業也是一樣。
不過,他倒是沒有急急追問這糟老頭,因爲他知道自有客人會開口追問。
果然,在坐的客人中有一人急匆匆地喊道:我的三爺喲,您老就喜歡賣關子,趕緊說說吧,下游到底出了何事?
嘿嘿
古三爺盤腿而坐,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跟老烏龜探出殼似的將腦袋伸了出來,故意壓低了聲音,說道:
你們知道不?黃河下游現在正死人呢,死了好多好多老百姓,那傢伙,當真是屍橫遍野,嘖嘖,那真叫一個慘啊!
嗡~~~
這消息頓時震撼了堂中所有的客人,包括郭業在內。
不過郭業震撼歸震撼,想得卻是更多
瘟疫?
饑荒?
天災,或人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