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風不起浪!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聽着古三爺說得如此言之鑿鑿,他心中不禁起疑,能讓幾個州府都大片大片地死着人,除了瘟疫,饑荒等天災之外,還能有什麼?
至於人禍方面,郭業完全忽略,因爲大唐承平十幾二十年,國內早無戰事。
而且在他印象中,好像貞觀四年貌似沒有什麼地方兵亂什麼的。
很快,古三爺就不問自答,釋疑了郭業心中的答案,自顧說道:嘿,諸位爺們在咱們風陵渡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自然痛快!你們可是不知道,黃河下游的幾個州府早已是餓殍遍野,老百姓早已鬧饑荒鬧得扒樹根,刨觀音土來吃了,更有的地方,已經開始易子相食了喲,嘖嘖,慘,慘吶!
古三爺說得言語翔實,神情真真兒,彷彿身臨其境一般。
啊
聽到易子相食四字之後,低着頭掰撕着白麪饃饃的貞娘頓時停住了手,驚呼一聲之後,立馬將白麪饃饃又放回了盤中,神情恭敬和虔誠,彷彿爲自己剛纔在浪費糧食而感到羞恥。
此時的大堂之中又是一陣嗡鳴的交頭接耳之聲,仿若寂靜的大堂中猛然飛竄進來幾百上千頭麻雀一般,再次亂哄哄。
郭業從衆人的臉上發現了驚惶與不可置信,即便是一些桌上放着長刀,走南闖北,見慣生死的關中刀客,也是不由彼此唏噓感嘆,搖頭晃腦。
一時間,大堂中又嘈雜議論了起來:
這些年,咱們關中一帶都是風調雨順哩,咋還會鬧饑荒呢?
我的天吶,幾個州府鬧饑荒,幾十萬老百姓扒樹根,刨觀音土填肚子,還易子相食,這,這是要死多少人哩?
可不唄,去年年初,俺押鏢路過下游的長泰府,俺可是見着他們收成還挺好的呢。
靜一靜,靜一靜!
突然,人羣中站起來一個穿着灰白儒衫的老者,揮舞着雙臂阻止着堂中七嘴八舌的議論。
郭業看他桌上放着包袱,應該是在風陵渡歇腳住宿的客人。
只聽這老者衝古三爺抱拳問道:古三爺,您見多識廣,消息靈通,是否知道這黃河下游的幾個州府爲何無端鬧起饑荒來呢?
古三爺重重地拖長了鼻音,嗯了一聲,點頭答道:看您老這穿衣打扮,應該是個讀書人吧?您老算是問對人了,古三紮根風陵渡幾十年,對黃河這一帶算是瞭如指掌。至於這鬧饑荒之事,也多少有些清楚。
老者哦了一聲,衝古三再次拱了一下手,請道:既然如此,還望古三爺能夠替我等釋疑一二。
古三見着這個老者,身爲讀書人卻能夠對自己一個做買賣的客棧老闆如此給面子,自然是面上有光,極爲滿意地唔了一聲。
而後衝他說道:其實啊,這都是命,都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們關中人也是一樣,靠着黃河吃黃河,就因爲有了黃河的灌溉,咱們關中一帶的土地才能夠肥沃,年年都有好收成。可也正是因爲黃河,今年下游的幾個州府都統統遭了殃!諸位都是遠道來客,也許不知啊,去年年中,黃河下游氾濫,可就坑壞了下游幾個州府的百姓喲
古三侃侃而談,說出了下游鬧饑荒的真正原因,原來是黃河下游河水氾濫,沖垮了河堤,漫過了岸邊,滾滾黃河水,淹沒了下游幾千裡一馬平川的田地,毀了幾千裡肥沃之地上的莊稼,致使百姓今年沒了收成
原來如此!
有不少靠近關中一帶的客人紛紛點頭,敢情他們也曾聽說過此事,但是沒想到嚴重到如此地步。
至於郭業,雖未曾發過一言,但是對於古三說起的這事兒,他好像也有些印象。
如果沒記錯的話,他記得是從順公公嘴中聽說過此事。
不過當時順公公說得是黃河鬧災,朝廷賑災,至於其他,順公公沒有詳說,遠不及古三爺口中得來的更爲翔實。
不過他很是好奇,既然朝廷都已經開始賑災了,以李二陛下雷厲風行的做事風格,這下游幾個州府百姓怎麼可能還嚴重到如此田地呢?
繼而脫口衝着古三爺問道:朝廷不是已經安排賑災了嗎?怎麼還能讓下游幾個州府的百姓遭瞭如此大罪?
話音一落,突然傳來一聲詫異:咦??
不過這聲驚疑並非來自古三爺,而是剛纔衝古三爺提問的那位老者。
只見這老者將目光轉向郭業,眼光灼灼地盯着他,問道:你這少年郎倒是知道得不少,莫非你也來自長安?
郭業見着老者雖是灰白儒衫略顯寒酸,但是老者問話之時與生俱來的那種氣勢,卻非尋常商賈所能擁有。
特別是聽到老者最後那句你也來自長安,他留了心思,很顯然,這老者肯定來自長安。
莫非,他是來
郭業好像想到了什麼,隨即沒有失禮於人,抱拳回道:好叫老人家知曉,小子並非來自長安,而是來自蜀中,乃益州府隴西人氏。
一聽郭業並非長安人氏,老者好像失去了興趣再行問詢,而是轉頭望向古三爺,繼續問道:古三爺,這少年郎所言極是,朝廷不是派了賑災銀於下游幾個州府了嗎?怎得百姓還遭如此大罪呢?
古三爺聽着郭業和老者的對話,以他數十年來的閱歷,看得出兩人都來歷不凡。
隨即也收起了剛纔那番妄自尊大的神情,笑道:您兩位倒是明白人,朝廷的確在一個月前便派了賑災銀,而且就經過咱們風陵渡,聽說足足有一百五十萬貫(兩)。不過嘛
老者一聽古三爺又賣起關子,閉口不言,旋即臉色分外焦急起來,連連催問道:古三爺,不過什麼?
古三爺收起笑意,一臉嚴肅地說道:罷了罷了,咱們風陵客棧是小本經營,再談下去,連古某人也擔待不起了。諸位,吃好喝好,今天堂中諸位桌上的酒肉,都算古三的。
老者心有不甘,欲要再行追問,誰知古三爺這個糟老頭子就是屬猴的,噌的一聲兒躥下了櫃檯,藉口外頭有事,急急出了客棧大門。
剩下的,除了大堂中衆客人的交口相贊,稱道古三爺仗義,古三爺敞亮大方之話,別無其他。
很快,大堂之中又恢復到了剛纔吃喝吵鬧的那番情景,彷彿剛纔古三爺所提及的下游鬧饑荒之事,與在坐各位無關一般。
唯獨兩人還站着,一位是那位儒衣老者,另外一人便是郭業。
那老者站在原位,看着古三爺消失的門口,若有所思了呆滯了一會兒,隨後意興闌珊地衝在同桌的兩名隨從揮揮手,輕聲低語了幾句,徐徐上了樓梯,返回了客棧二樓的客房之中。
至於郭業,站雖站着,眼神卻是一路跟隨着那位老者的身影而變動,直至老者走上樓梯,回到房間去,他還矗立原地。
趙九醜知道郭業的性子,輕聲勸道:大人,還是入長安赴國子監要緊,正如你之前所訓斥我一般,人生地不熟,咱們莫管閒事了啊。
郭業回頭看了一眼趙九醜,笑道:你倒是學得挺快,不過此一時彼一時也。路不平有人踩,老趙啊,下游幾十萬百姓遭着罪,咱怎能視而不見呢?
趙九醜知道自己猜中了郭業的心思,不由有些生氣地說道:大人,下游幾個州府到底是什麼一個情況,你我也不瞭解,怎生去管?還有,咱們此番出來,可就是你我,貞娘三人,起不了什麼大作用。
言下之意,還是勸誡郭業,三思而後行,此次鬧饑荒的幕後,肯定水深渾濁,莫要飛蛾撲火,做無謂的犧牲。
趙九醜這一提醒,郭業心裡自然有數,不過他還是執拗地搖了搖頭,回絕了趙九醜的勸誡。
隨後,將臉轉向古三爺消失的門口,說道:這位古三爺,不簡單!
言罷之後,又擡起右臂遙指了一下二樓樓梯口的位置,說道:那位上樓的老爺子,更不簡單吶!
霎時,趙九醜和低頭不語的貞娘相繼轉頭望向二樓,齊唰唰將目光對準了那老者進入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