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禮

謝禮

龍紀威大步流星的穿過走廊,老龍搖頭擺尾的在他身後遊,幾次想湊過去貼他大腿,都被毫不留情的一腳踢開了。

如此三番下來,老龍面子上有點掛不住,又羞又惱又沮喪,忍不住吱吱嗷嗷的怪叫起來,用長着尖角的龍頭去撞龍紀威的腳。但是還沒來得及撞到,龍紀威突然回頭用苗語冷酷的喝斥了一聲,嚇得老龍把頭一縮,兩米多長的身體委委屈屈蜷成一團。

老於正巧從資料室門口轉出來,頓時倒抽一口涼氣:“這東西怎麼又變大了?!”

龍紀威冷冷的說:“吃了髒東西。”

老龍似乎能聽懂他說的話一般,羞愧的嗷嗷兩聲。

老於驚問:“你餵它血食了?這得吃個整的活人才能撐成這麼大吧?”

“不是活人,不是整的,也不是我喂的。”龍紀威完全無視了老於眼珠都要瞪出眶的表情,轉頭對老龍厲聲道:“消化完之前不準往我身上靠!”

老龍心情低落的吱了幾聲,慢慢遊到牆角去,盤成一圈不動了。

龍紀威半點憐憫都沒施捨,在老龍哀怨的目光中頭也不回的走了。

那天盤山公路上的心腹助手正等在樓梯上,一看見龍紀威,立刻迎上前低聲道:“龍處,那個女人已經帶過來看住了,您看怎麼辦?這麼留着萬一被韓家發現……”

“害孕婦太損陰德,先留着吧。”

手下一點頭:“是。另外還有一件事,韓司令已經從臺江啓程回北京了,估計這兩天就到。您還有下一步的計劃嗎?”

龍紀威腳步不停的從他身邊走過,頭也不回的哼笑一聲:“韓家的事暫時到此爲止,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韓司令抵達北京沒兩天,就親自打電話邀請楚慈去韓家吃頓便飯,還特地囑咐了什麼東西都不用帶,家裡保姆早就準備了一大桌子菜。

楚慈不好當面拒絕老人家,沉默一會之後還是答應下來。儘管語調十分勉強,但是韓老司令也就當不知道了。

韓越這時候已經行動自如,一聽要帶楚慈回家吃飯,急得什麼都不顧了,趕着上街去給楚慈置辦一身行頭,又挑好了帶給全家的見面禮,給韓老司令的東西給司令夫人的東西給老大的東西給老大媳婦的東西……那樣子活脫脫就是新媳婦上門見公婆,聲勢搞得無比浩大。

楚慈這幾天臉色懶懶的,好像生病了一樣,卻偏又不說哪裡不舒服,只每天坐在沙發上望着窗外發呆,那眼神讓韓越看了心裡難受。韓越本來想趁着這個機會,帶他上街去好好逛一逛,玩一玩,把心裡的悶氣都散出來,誰知道楚慈又懶得去,看什麼都說好,問他他就點頭嗯嗯兩聲,精神懨懨的。

韓越有點急了:“喂楚慈,你這次回去跟上次可不一樣!上次那是我帶你,這次是老爺子親自開口請你,搞不好他心裡一高興就把你當自家人來看了!你就稍微打起點精神好不好?”

楚慈坐在珠寶櫃檯前的高腳椅裡,一手重重的揉按着太陽穴,說:“下次吧韓越,我實在不大想動,下次再說吧。”

韓越一股燥氣頓時涌上頭頂,連忙默唸了幾句冷靜冷靜,纔好不容易把脾氣壓回去,擠出一個笑臉來:“你要是不舒服,咱們明天再出來?”

“沒有,我就是懶得操辦這種事情。”楚慈嘆口氣,聲音有點睡眠不足的低沉和沙啞:“下次上你家再說吧,以後肯定還有機會的是不是?”

韓越本來被他那敷衍的態度弄得心裡發煩,但是轉念一想,又嘿嘿的笑起來:“以後?你也知道還有以後啊?早這麼乖覺不就行了,搞得我一直七上八下的……”

楚慈苦笑一聲,默然不語。

韓越卻像是吃了片定心丸一樣突然踏實下來,也不硬拉着楚慈逛街了,也不逼着他置辦東西了。到週末出門的時候楚慈只帶了兩盒菸絲當禮物,那還是韓越從家裡翻箱倒櫃找出來、往年過年人家孝敬他的東西。

好在韓老司令也沒指望楚慈有多重視這頓便飯,只要人能來那就是個好兆頭。

這位經歷大半輩子風霜雨雪的老人畢竟上年紀了,一見到韓越的面,頓時三步並作兩步的走上前來,迎面把兒子狠狠擁抱了一下,激動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韓越極少看到家裡人對自己有這麼親熱的舉動,當時都愣住了,結結巴巴的叫了聲老爺子,又慌忙叫警衛員趕緊把老司令扶着。

韓老司令用力拍拍兒子的肩,又指示他:“把褲子捲起來給我看看,腿傷得怎麼樣了?”

韓越笑着拍拍小腿,說:“哪還能看出來,皮肉早就癒合了。任家遠說最近一段時間不能負重,但是骨頭長勢很好,再過一兩個月就跟以前沒區別了。”

韓老司令連連點頭,啞着嗓子說:“那就好,那就好……”下意識的重複了好幾遍之後,纔想起來細細詢問韓越當天的事情。

其實這件事該知道的人都知道得差不多了,韓老司令不過是想從兒子嘴裡再聽一遍而已。主要敘述集中在後半段韓越躲在楚慈家養傷的經過,那段日子簡直是韓越從生下來到現在最美好、最幸福、最完滿無缺的人生沒有之一,回憶的時候自然也充滿了感情,甚至連楚慈每天晚上例行公事的一杯煮牛奶都被渲染得感人無比,聽得韓老司令一愣一愣的。

韓越看周圍人們都在忙着擺飯,沒人注意到他們這邊,便嘆了口氣低聲說:“我現在想起以前對楚慈,總是想發脾氣就發脾氣,從來不知道控制一下,有時候罵起來也真他孃的難聽,不知道他心裡是不是還恨我?這次在山谷裡的時候我還以爲我死定了,他肯定會拋下我一個人走掉的,誰知道他還真的轉回來救我,一步步拖着我走了兩個小時,足足十幾裡的路。任家遠說他後來因爲體力透支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在他家裡養傷的時候我就在想,我以前那樣的對他,恨不得用根鐵鏈子拴着鎖着,誰知道當我淪落到最窩囊最無助的地步,身邊能指望的人除了他之外竟然一個都沒有。從頭到尾都只有他照顧我,陪伴我,給我個地方讓我把傷養得好全了,他自己卻大病一場。我一想起他忍着自己不舒服還給我做這做那,心裡就實在是難受得不得了……”

韓老司令神情慢慢的嚴肅起來,點點頭說:“你以後是該好好的對人家,哪怕這輩子不婚不娶,也不能輕易辜負了人家對你的恩情!”

韓越笑起來說:“我知道。他人其實不錯,就是悶了點兒,情緒也一直不好。我計劃着等這件事過後帶他出國玩一圈,人嘛,見多識廣了,心胸自然也就開闊了。他最近上班也懶洋洋的,可能是壓力太大工作倦怠,大不了以後讓他辭職在家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我一概都支持,只要他高興就成!”

韓老司令哼笑着一拍韓越的頭:“臭小子,你當初喜歡的要是個女人,哪來現在這麼多麻煩事!……不過也罷了,等你大哥回北京,年底我們再閤家團聚一次,就算是正式把他看作咱們家的人,我從此也就徹底斷了給你介紹對象的心思了。”

韓越一邊聽一邊樂,突然又想起什麼,“咦”了一聲問:“老大怎麼這個時候帶情婦跑出去?那女人不是據說懷兒子了麼,大冷天的往九寨溝跑?”

“我怎麼知道!這小子太不像話!那天你媽一聽就急了,打他手機吧又老是不通,始終沒信號,也不知道在搞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兒!”韓老司令忍了忍,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說:“都怪當年我不關心家裡的事情,你媽又一味的溺愛兒子,把他寵得一年年不知道天高地厚……”

韓越心裡突然浮起一片疑雲,彷彿覺得哪裡不對,又說不出來究竟是哪裡。這麼一遲疑,裡邊保姆就出來叫了:“報告首長,飯桌擺好了!夫人說快來吃飯吧!”

韓強不在家,餐桌上只有司令夫婦和韓強媳婦作陪,倒是做了一大桌子的山珍海味,供應十個人的大席面都夠了。

韓老司令興致頗高,還開了一瓶84年的茅臺酒。楚慈平時酒不沾脣的一個人,也應景的倒了小半杯,擱在手邊上。

韓家爺倆在軍中練出的酒量,平時喝酒那都是拿大茶缸當酒杯使的,很快就你一碗我一碗的走了小半瓶,兩人都神采奕奕精神抖擻,一點醉意都沒有。喝得高興時韓越還非要跟楚慈碰杯,楚慈拗不過他,只得象徵性的跟他磕了下杯子,喝了一小口。

韓老司令笑眯眯的看着,也換了個酒杯舉起來,說:“小楚,我這個老頭子也敬你一杯。要不是你幫他,韓越可能根本熬不過這一關,我跟他媽可就要白髮人送黑髮人了。我知道你未必真心把我當長輩看,但我是把你當自家孩子來待的——你要是給我老頭子幾分面子,這杯酒你就一定得喝!”

楚慈一言不發,舉起杯子跟韓老司令一碰,將殘酒一口悶掉。

韓越在邊上看看楚慈,又看看他父親,滿面都是笑容。

韓老司令一口喝乾那杯酒,又親自給楚慈夾了一筷子魚肉,說:“我這老頭子在部隊裡幹了幾十年,一向有仇記仇,有恩報恩。你這次救了韓越,我心裡實在是感激你得很,總得拿什麼東西出來謝謝你纔好……”

他話沒說完,就被楚慈打斷了:“您太客氣了。”

跟韓老爺子不同,楚慈說話聲音淡淡的,聽起來情緒並不十分興奮,甚至還有點疏離冷淡的感覺。

如果韓越這時候腦子再清楚一些,就能發現楚慈其實並沒有融入到韓家的氣氛中,他雖然坐在這裡,卻像是跟所有人都隔着一層無形的屏障,把他隔離在另一個冰冷疏遠的世界裡。

他表現得其實很明顯,但是韓越喝多了,又滿心都是愉悅快樂,只看着楚慈越瞧越愛,完全沒發現他的異常之處。

“這不是客氣,這是我的真心話。我跟他們兩個小的也是這麼說的,有恩報恩有怨抱怨,爲人處世就該這樣!”韓老司令把酒杯放到桌子上,微笑着看向楚慈,眼神裡全是歡欣慈愛之意:“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缺什麼,這樣吧,你要是有什麼要求,都可以跟我說說,我能做主的一定儘量替你做主,你看怎麼樣?”

楚慈拿着筷子的手指剎那間顫抖了一下。那只是瞬間發生的事情,緊接着他就穩穩當當的把筷子放下來,臉上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聲音也從容不迫:“不管我有什麼要求都能提嗎?”

韓老司令正色道:“只要咱們韓家能辦到!”

楚慈定定的望着韓老司令,彷彿在掂量和斟酌着詞句,半晌他的目光移到韓越身上,一動不動的看了他好幾秒。

他的眼神跟平常沒什麼區別,唯一有些不同的是,他這段時間一直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這一眼看韓越的時候卻格外清醒冷靜。

那目光不帶半點感情,就彷彿單純在看個路人一般,讓韓越心裡突然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還沒等韓越反應過來,楚慈轉向韓老司令,聲音清晰而和緩,卻一字一句讓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韓司令,我跟韓越一起生活了兩年,這兩年時間摧毀了我的健康和精神,我已經深感厭倦,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他頓了頓,一字一頓的道:“韓越,我們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