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處處有陷阱回屋躺下,我心裡亂得想哭,不知道自己應該做點兒什麼,神情恍惚地看着朦朧的窗外,真想變成一隻蒼蠅立刻從這裡飛出去。也不知道我爸爸最近的身體怎麼樣了。我進來之前他身體就不好,整天咳嗽,問他,他就說,沒事兒,人老了就這樣,你到了我這把年紀也這樣,沒準兒還不如我呢,身上沒有三兩肉,一咳嗽就沒影兒了……我媽的身體也不好,虛腫濫胖的,走不了三米遠就得扶着牆喘上一陣氣。她又是個要強的人,誰讓她去醫院看看,她就跟誰急,好像別人瞧不起她似的。我這一進來,兩位老人的身體恐怕又要麻煩了……這麼一想,心情更加沉重,恨不得立刻找根繩子把自己勒死。
屋子裡安靜下來。**在走廊上大聲喊:“睡覺啦,睡覺啦!大家好夢啊。”
我聽見小杰的聲音在喊:“**,看見我的煙了嗎?”
走廊上唧喳了一陣,林志揚的聲音傳了過來:“別胡亂懷疑別人,誰能那麼扯淡?”
**的聲音很高,像是在唱船工號子:“喲呵,又動手是吧?喲呵,你還沒完了?喲呵喲呵,喲呵……”
後面的這聲“喲呵”很短促,像是公雞打鳴時突然被砍了頭。
外面一定是動手了!我一骨碌爬起來,光着身子剛要往外跑,後面的一聲咳嗽讓我定住了身子。回頭一看,董啓祥從被窩裡支起身子瞪着我,用力搖了搖頭。我豁然明白,這種時候我是不可以出去的,“級別”到不到暫且不提,我出去是什麼意思?看熱鬧?起鬨?參與打架?我幫誰呀,我本身就是個需要“幫助”的人。心有不甘地重新躺下,耳朵依然豎着,我盼望這裡能夠再亂一點兒,越亂我越可以消停,就像用篩子篩沙子,沙子裡的雜質越多,別的雜質就越不起眼。我看見全屋子的人都坐了起來。董啓祥躺下了,他似乎睡得很安詳。大家發現董啓祥睡了,“呼啦”一下涌出去不少人。宮小雷的一隻腳已經邁到鋪下,被我扯住另一隻腳拽了回來。
外面叫喊的聲音很大,最尖利的是**的聲音:“啊——快鬆手啊,我不敢啦!”
鐵柵欄門“嘩啦”響了起來,有個聲音異常威嚴:“住手!全給我回監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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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出來這是鄭隊長的聲音,心想,打架的這幾個傢伙完蛋了,撞在槍口上了。
我們屋裡的人像是被人推着似的呼啦呼啦涌了回來。
大家興致勃勃地議論着:**真是活該,他欺負人欺負到頭了,這次他“尿”大發啦。
剛沉靜下來,林志揚一臉怒氣地進來了:“龍祥,把廣元的鋪蓋收拾收拾,嚴管!”
董啓祥用手背搓着眼皮坐了起來:“怎麼了這是?誰?嚴管誰?”
林志揚一步跨到廣元的鋪位上,一把將鋪蓋拽到地下:“我**孃的,我夠給他面子了,他還想怎麼着?”跳下大鋪,橫着脖子衝董啓祥嚷,“你就別跟我裝啦,你會不知道嚴管誰?還有誰?廣元!這個混蛋把**給打了,夠狠的,把**都給人家擰下來了。”
這話聽得我稀裡糊塗,什麼叫“把**給人家擰下來了”?難道**是個女人?
董啓祥“哦”了一聲,慢慢騰騰地穿上了衣服:“揚揚,別生氣啊,這事兒我真的不知道,沒見我正睡着嘛。”
林志揚悻悻地走到門口,猛一回頭:“你不知道纔怪!下午你跟小杰和廣元哈哈什麼?別以爲我是個膘子。”
董啓祥伸個懶腰,漠然搖了搖頭:“你願意這麼想就這麼想吧,我無所謂。”
林志揚站在門口頓了頓,口氣忽然軟了下來:“祥哥,給弟弟留點兒面子。”
董啓祥揮了揮手:“面子得自己闖啊,這不是你自己說的?”
林志揚噎了一下,忿忿地別一下腦袋,轉身出門。
董啓祥走過來,撿起廣元的鋪蓋,匆匆卷兩下,微笑着出去了。
“真他媽的過癮哎,”見董啓祥出門,瘦猴子一個鯉魚打挺從鋪上跳了起來,“跟他媽看武打片似的!老子真沒想到**這個怪逼能有這麼個下場,讓廣元一個擺拳給打飛了,哈哈,真有意思啊。小杰和揚揚跟裁判似的看光景,沒一個拉的!你猜怎麼了?**這個怪逼耍無賴,抱着廣元的腿下了口,把倆大金牙都貢獻出來了。廣元也不,扭着他的**就這麼一傢伙——嗖!**的那個大**就那麼給扭下來啦,”瘦猴子用一隻手捏着耳朵,上下亂蹦,“老天爺呀,我的**沒有啦,我的**沒有啦!揚揚想過去搶**的**,被小杰瞪了一眼,跟個三孫子似的抱着腦袋蹲下了……”
“猴子,你先打住,”是實在是忍不住好奇心了,“我怎麼聽不明白,**的**到底是……”
“咳,你當然不明白啦,我也是剛剛纔聽說的,”瘦猴子繼續捏耳朵,“他的**在這兒呢。”
“什麼意思?”我越發困惑,“耳朵眼裡長**?”
“不是,”六指兒湊了過來,“他的耳朵旁邊長了個‘揪揪兒’,跟個**似的。”
“哈哈。”我明白了,怪不得他的外號叫**呢,我一個同學也是這麼個品種,不過人家沒有外號。
六指兒說,小杰的煙被人偷了,問**,**不承認,被小杰踹了一腳,後來廣元出去了,二話不說,直接給他做了奶頭摘除手術。
“據說,廣元懷疑他有ru腺癌,怕傳染給大家。”瘦猴子總結說。
寒露在遠處蔫蔫地嘆了一口氣:“人間處處有陷阱啊。”
寒哥的這句話我很是贊同,我也看出來了,這是董啓祥和小杰給**設的陷阱,目標其實是林志揚,這叫殺雞儆猴。前幾天我就看出來了,董啓祥跟小杰的關係很不一般,他們很可能想擠走林志揚,取而代之。
六指兒很興奮,兩隻手不停地在大腿上搓:“惡人總有惡人磨,他狠,還有比他更狠的呢。”
瘦猴子說:“四哥你不知道,前幾天六指兒借調到值班室管衛生,沒少挨他們的折騰。”
宮小雷說:“祥哥很‘護犢子’,大小六指兒也是咱們組的人啊。”
我明白了,事情的起因原來在此,不禁對董啓祥肅然起敬。
這件事情幾乎影響了我的一生,直到現在,“護犢子”也是我對待手下的原則。
半夜,我被一泡尿憋醒了,揪着褲襠就往外跑。
“等着吧。”這個聲音很沉悶,是誰在說話?
我回頭一看,見寒露坐在鋪上晃着手上的一沓紙,陰森森地朝我笑:“看什麼看?在這裡沒有幾天看頭啦,以後咱哥們兒有的是時間玩兒啦。”我轉回頭,急急地奔了廁所……看來寒先生這是不打譜饒我了。
回來的時候,寒露已經躺下了。
我歪過頭來看了看老傻,老傻睡得呼呼的,死豬一般。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兒,我就看出門道來了,敢情這小子沒睡着呢,眼珠子在眼皮裡頭推磨似的轉圈兒。好嘛,傻哥思想鬥爭很激烈呢。這一宿也不知道是怎麼睡着的,迷迷糊糊中就聽見了起牀的吆喝聲。
跟着董啓祥打完飯,我的心情沉重的不得了。寒露這傢伙到底想要把我整治到什麼程度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按說我真沒怎麼打他呀。比起他打我來,我這算什麼?充其量就算是《動物世界》裡演過的角馬捱了獅子一口,角馬甩了獅子一尾巴的事兒。沒有這個道理嘛,合着只許你打我,就不許我打你了?公理何在?我這裡正在胡思亂想着,就聽見瘦猴子的橫空一聲暴喊:“傻哥,你幹什麼!”
我吃了一驚,連忙回頭來看。
了不得啦,老傻仰面朝天躺在地下,頭上冒着白氣,嘴裡咦裡哇啦地亂叫喚:“嘿!妖怪來啦,妖怪來啦!快跑吧,親孃呀!大妖怪來了呀……”頭上的稀飯甩了個滿天飛。
“老傻,怎麼回事兒?”我撲到他的身上,用手一下一下地貼他的臉,“別嚇唬我,你怎麼啦?”
老傻忽地坐起來,緊緊盯着我看了一會兒,白眼一翻,“撲通”一聲又倒下了,聲音類似喪家犬捱了一磚頭:“親兄弟,快跑吧!大妖怪來啦,要吃人哪!親孃啊,大妖怪專門吃小孩呀……”
見實在拉不起他來,我疾步奔到董啓祥的身邊:“祥哥,老傻怎麼了?你快去看看呀。”
董啓祥慢慢推開我,淡然一笑:“別管他,這種膘子我見的多了,讓他繼續,大爺我正想看光景呢。老傻,大妖怪他老婆也來了,趕緊過去打個招呼呀。”
“在哪裡?在哪裡?嫂子,我的親嫂子啊!”老傻就地爬起來,迷瞪着雙眼當空打量,“嫂子,你在哪裡?嫂子啊!”
“哈,好漢嘛這是,我佩服。大妖怪他閨女也來啦!”董啓祥又叫了一聲。
老傻忙得更歡了,兩手當空抓幾下,一把撈起身邊的飯桶,把半盆滾燙的稀飯嘩地倒在了腦袋上:“大妹子別走!孫悟空來也!哈哈哈哈……孫悟空來也……大妹子別跑,孫悟空來也!”一邊叫着,一邊滿屋子亂竄。眼見得臉上、脖子裡就凸起了一個個錚亮的燎泡,晨曦輝映下閃着綠油油的光,其壯觀程度跟一隻只驢**不相上下。大夥紛紛閃避,就像在看守所裡躲寒露的屎尿湯子一樣。
寒露躲得遠遠的,斜向老傻的眼睛裡放射着奪目的光芒,嘴裡不停地念叨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