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重新回到小院門前,敲響了門。
肖婷開門,有些意外。
“又回來了?”她問。
“嗯。”那十點頭。
肖醫生見到那十,臉上露出笑容,把那兩沓錢遞了過去。
那十雙手接過,鄭重地向肖醫生行了個禮。
“這錢我會還。”那十說,“一定會還。”
肖醫生笑笑:“照顧好你妹妹。別忘了明天晚上過來拿錢。”
“謝謝。”那十又行了個禮,然後離開。
肖婷看着他的背影,心情有點複雜。等他走遠後,她關上門,問父親:“你真不怕他是在騙你?老爸,你憑什麼相信他?”
“其實也不是很相信。”肖醫生說。
“那你還給他錢?”肖婷不解。
“如果他不是騙子,那麼這錢就真的救了他和他的妹妹。”肖醫生說,“如果他是騙子,也許我的善舉就能改變他的人生,有那麼一線希望讓他感動悔悟,走上正路。”
他認真地對女兒說:“只用五萬帝元,就能得到一線改變他人人生的希望,不是很值?”
那十回到家時,有點失魂落魄。
這些年的經歷,讓他感覺自己已經看破了人間,讓他認爲自己已經認清了人性,但今夜這兩沓錢,給了他一個教訓。
那九見他這副模樣,變得小心翼翼起來,過來問:“沒事吧?”
那十搖了搖頭。
那九在他身邊坐下,認真地安慰:“哥,沒賺到錢也沒什麼。”
昨天晚上哥哥回來時,一身青瘀,沒給她錢,今晚哥哥回來時,又如此失魂落魄,讓她本能地以爲哥哥是在外面受了欺負,遇了困難。
那十搖頭,拍拍她的手:“沒事。”
“想吃點什麼?”那九問,“我給你做。”
“九兒。”
“嗯?”
“你說這世界上有沒有真正的好人?”
“有啊。”
“你見過?”
“你不就是?”
那九看着他笑。
那十一時怔怔。
“我算好人嗎?”
“爲什麼不算?”
那十看着妹妹笑了,然後搖頭:“我不算。但在今天,我見到了真正的好人。單純的好人。”
那九有些驚訝,半天后說:“可在這個世界上,好人都不長壽的。”
那十心頭一跳。
第二天起來,那十吃過飯後,又去了垃圾山那邊。
他站起樁來,但怎麼也靜不下心,於是便沒再修煉內氣,而只是單純地練了一上午拳腳和硬功。
很累。
吃完自帶的簡單午飯,那十在垃圾山上躺了一下午,怔怔地望着藍天白雲。
天空是那樣美麗,蔚藍無邊。白雲是那樣聖潔,不染纖塵。
它在空中不斷幻化,彷彿道士口中的仙子,彷彿魔法師口中的天使。它自由自在,不受束縛,想去哪裡便去哪裡,蔚藍無邊的天空就是它的海,它是海里快樂自由的魚。
那十坐起來,望向四周。
一座座高大的垃圾山,與藍天白雲形成鮮明的對比。
遠方的垃圾山上、山下,有渺小如蟻的身影,穿着骯髒破舊的衣衫,在翻找着可以使用或是換錢的“寶貝”。
他站起來,望向更遠方的荒蕪城。
一座座煙囪冒着濃煙,陽光下的城市,看起來卻是黑色的。
那是油泥,是煤灰,是毒煙。
那十怔怔,又擡頭看了看天。
單純的好人在這樣的世界裡,真的能活下去嗎?
煙上高空,向着雲伸出黑手。
但它終不及雲高,於是在半途消散。
他在這裡坐到黃昏,然後出發,回到荒蕪城,一路來到小院。
院門半開着,並沒有鎖,這讓那十有些意外。要知道城裡的治安遠沒好到晚上可以不鎖門的地步。
他推門而入,呼喚着肖婷的名字,但沒有迴應。
他疾步來到屋門處,看到屋門也敞開着。一絲不祥的預感讓他全身汗毛豎起,脊背發涼。
他衝進屋裡,進入診室,然後便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肖醫生。
肖醫生胸腹處都是血,血染紅了他的白衣。
他的右手握着一把小型的防身手槍,顯然曾經與敵人戰鬥過。
“肖醫生!”那十衝了過去,將血泊中的肖醫生小心地抱起。
肖醫生費力地睜開眼睛,看清是他後,低聲問:“你來啦?”
“是誰?”那十眼裡閃爍着怒火。
“抱歉,那三萬帝元……不能借給你了……”肖醫生艱難地說。
那十搖頭,不知說什麼好。
“人到底是什麼呢?”肖醫生喃喃地嘀咕着。
那十不知怎麼回答,他只能問:“是誰幹的?”
“以前的一個病人……”肖醫生說,“我救了他的母親,他卻爲了那麼一點錢殺我……那十,人到底是什麼呢?”
“我不知道。”那十搖頭,“我只知道,有時人是人,有時人是野獸,有時甚至比野獸還要兇殘。”
“是啊……”肖醫生一時失神。
突然,他眼睛裡閃起光彩,用力抓住那十的衣袖,喘息着說:“那十,我可以相信你嗎?”
那十點頭:“可以!”
“救小婷,求你救小婷!”肖醫生艱難地叫着,“他們把小婷劫走了……她不能出事,不能出事……”
他抓着那十的衣衫,瞪眼看着那十,將右手中的防身手槍塞到那十的手中,然後便不再動了。
那十怔怔看着他,許久後,慢慢擡手,幫他合上了眼睛。
他看着肖醫生的白衣,想起了那些白雲。
黑煙升不到那麼高的空中,所以污染不了白雲。
可是好人呢?
好人終不是白雲,不能脫離塵世困擾。
他將肖醫生平放在地上,站了起來,觀察那把巴掌大的防身手槍。
他從前沒見過這種武器,但總歸聽過。
這是一把雙筒手槍,兩隻槍管一上一下,沒有準星,只能近距離防身用。
他很快找到了機關,打開了槍身。
兩支槍管末端,各有一個空彈殼和一發完整的子彈。應該是這發完好的子彈,讓歹徒不敢上前將這把槍搶走。
那十走到櫃子前,看到櫃門敞開,抽屜也全被拉了出來,想來值錢的東西早就被劫掠一空。
桌子也是如此。
那十在房子裡轉,在各間屋子裡查看。
所以屋子都被翻過,藥庫也被洗劫,那些成盒的藥物都被拿走了。
但草藥被留了下來,亂丟了一地。
與成藥不同,草藥需要有經驗的醫生合理搭配,才能成藥,那些歹徒顯然不懂這些。
他們應該都是外行,所以也不懂它們的價值。
那十在一個倒在角落的竹簍裡,找到了十株血菱花。
已經風乾的花,又乾又硬。
他撫摸着那花,將它們小心地裝到口袋裡。
他仔細地尋找着,終於在肖醫生臥室門邊角落裡找到了兩發子彈。
那應該是歹徒拿走彈盒時掉落的,一路滾到了這裡。
他小心地將子彈收好,然後重新回到診室,仔細地檢查。
診室四壁與天棚地板都完好無損,沒有彈孔。他又仔細地檢查了別處,都沒有彈孔。
這說明那發子彈打中了一個歹徒。
然後那十向着肖醫生的遺體鞠了個躬,轉身離開了屋子,離開了小院。
夜已深了,他望向周圍。
鄰近的院落裡沒有燈,一片黑暗。
他冷冷一笑,臉上有嘲諷之色。
遠還沒到睡覺的時間,鄰居們卻家家燈火皆無。
這樣的靜夜裡,那一聲槍響應該極是刺耳。
他們就算睡着,總也會被驚醒。
是的,他們聽到了槍聲,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但卻沒有衝出來救護,也沒有跑去憲兵隊報案。
他們只是關上了燈,假裝自己已經睡着,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然後,便敢在人前擺出一副道德無虧的模樣。
人總是會生病的,尤其在這樣骯髒的城市裡。
肖醫生平時應該沒少幫過他們。
可當肖醫生有事時,他們又在哪裡?
人到底是什麼?
那十擡頭看天。
城裡的天空是灰暗的,因爲工廠煙囪的煙瀰漫在城市上空,遮擋了天幕。
月亮在這霧外,其光朦朧黯淡。
那十大步向前,隨後飛奔起來。他一路跑回鐵渣街,跑到了那間酒吧,在守門大漢敬畏的目光注視下進入後門,走下樓梯,來到地下格鬥場。
他上場時,都帶着眼罩,所以沒人知道他的相貌,因此,他的出現並沒有引起誰的矚目。
肖醫生給出的線索太少了,但那十通過自己的觀察,得到了更多。
第一,對方能搬空藥庫,可見人數不少,至少不會是一個人,而且一定有交通工具。
第二,對方劫走了肖婷,而不是當場污辱後殺死,一定是認爲她有更大的價值。漂亮姑娘的更大價值,無非是賣到那種地方。但人口販賣不是件簡單的事,這說明對方有這方面的路子。
第三,對方中有一人中槍了。
他一路來到樓梯前,被改造人擋住。
“什麼事?”改造人的態度不是很生硬,應該是看在“一拳小子”的分上。
“我要見老闆。”那十說。
改造人眼神中帶着警惕之色。
“我來給他送錢,不是來找他麻煩。”那十說。
改造人自信地一笑:“有我在,你找不了任何人的麻煩。”
隨後,讓開了路。
在辦公室裡,那十見到了老闆。老闆有些驚訝:“我以爲你不會來了。”
“我來給你送錢,一大筆錢。”那十坐了下來。
“怎樣的一大筆錢?”老闆饒有興趣地問。
“我曾打贏過暴拳。”那十說,“如果我再次上臺,賭徒們會賭誰勝?”
“你。”老闆說。
那十點頭:“所以如果我像暴拳一樣,你就會再有個幾百萬的收入。”
老闆笑了:“你與一般的拳手不同,很有生意頭腦。說吧,條件是什麼?”
“十萬帝元。”那十說。
“可以接受。”老闆點頭。
“還有……”那十向前俯下身子,低聲說:“我要你動用你的力量,幫我查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