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山、封洞!
對於有着“義軍”之名,實爲“賊寇”的義軍來說,這些事情做起來倒也簡單,不過就是一紙封文,若是尋常百姓的莊田,這應城縣衙倒也不至於如此利落,而現在之所以這般利落,原因倒也簡單——這洞商之利輕微,壓根就落不到那些剛剛由布衣搖身爲官的舉子秀才之眼。
這天午後,作爲新晉成立的礦務局中僅有礦業工程師的劉全神父在與張樸的陪同下,揹着測量標杆、記錄板來到一個無人工作的小石膏洞旁,他們想利用這個廢棄已久的石膏洞來作採樣調查,進而確定地下岩鹽的埋深以及位置。
幾個人剛一上山,便立即開始豎標杆、安設備,一邊作現場記錄。
金髮碧眼高鼻子的洋人,嘰哩哇啦的洋話以及閃閃發亮的洋玩意兒,剛一出現在這便招來了許多鄉民們的圍觀。這些遠離都市一輩子不出山溝的鄉民面對着這一風景,比看耍猴戲還要來勁、有趣。
實際上,過去的幾天,那金髮碧眼的洋人,每到一地,總會吸引衆人的注意,不過因爲身邊有官府的兵丁陪同,百姓們也只是遠遠的圍觀着。
而這幾日一直跟着他們的的潘繼良過來,他突然發現這是一個很好利用的機會。
“你們看,就是這幾個傢伙要來霸佔咱們潘家集的膏洞,就是他們把咱們全趕走,若是讓這些人得逞了,兄弟們的飯碗就要敲砸了!”
“可不是,這縣衙裡頭一紙封山令,就把這山這洞都給封了,讓咱們可咋活啊!”
“他麼的,他們若是敲砸了老子的飯碗,老子就敲碎他們的狗頭!”
說話的漢子在嘴裡頭嚷着,這在膏洞裡做工平素瞧起來是夠辛苦的,憑賣苦力度日,雖說辛苦,可這些年靠着膏洞,一家人才能半飢半飽;若沒有膏洞,這日子自然過的更加的緊張了,對於不少百姓來說,能否在膏洞裡做工,簡直是性命攸關的事情。
這邊有人煽動着,那邊有人附和着,那些原本好奇着的百姓,心底頓時升涌起一陣陣不滿來。
“洋人有什麼資格在我們中國的山嶺上動土。哼,瞎了他們的狗眼!他們想把老子趕走,老子先要趕走他們!”
說話的這個顯然也是全仗煤窯來養家餬口的人。
“你們知道他們是些什麼人嗎?”
潘繼良又在一旁胡亂編造。
“這個洋人我在漢口見過,他們都是省城裡的那個什麼上帝教請來的,專幹些挖小孩心肝眼珠事,這上帝教能成事,全憑着這些洋人做妖法,現在他們要在咱們這裡開礦,沒準到時候也要挖小孩心肝做礦引……”
無論潘繼良說的真也好假也罷,對於這些從未曾見過外國人的鄉民來說,瞧着這些人金髮碧眼的長的和自己不同,這裡又聽對方會做妖法,一想到將來若是開石膏洞,還要拿大傢伙的小孩做礦引,加之現在這膏洞又被他們查封,鄉民的情緒立即便被煽動了起來。
“打死這個洋鬼子!”
突然在人羣中有人發出一聲怒吼。
“還有那個漢奸,也不能放過!”
又有一個人的連忙響應着,這邊有人起了頭,那邊潘繼良等人更是在一旁點着火煽着風,什麼洋人要挖小孩心肝做礦引之類的話,更是不時的從他們的口中喊出來。
這邊羣情激憤中已經經有幾個人同時衝出人羣,向洋人們奔去,潘繼良忙對身邊的人說:
“大傢伙都上去幫忙呀,洋鬼子在咱們這裡使不出妖術,不要怕!”
於是衆人都一窩蜂似的跟了上去,正在工作的劉全新嚇懵了,從鄉民憤怒的面孔和大聲的吼叫聲中,他們知道來者不善。
瞧着那些衝過來的百姓,張樸的心底頓時一寒,急忙對劉全新說道:
“劉神父,他們是來打我們的。他們人多,咱們打不過,趕緊走……”
走,這會已經有些來不急了,在潘繼良等人的煽動下,十幾個鄉民跟着後面直追,一邊高叫:
“打死這幾個狗東西!”
幾人一邊跑着,一邊回頭看,只見他們越來越近,接着便有大大小小的石頭從身邊呼呼飛過。突然,一塊石頭砸中了劉全新的大腿,他隨即倒在地上。一個鄉民的衝上前來,便是一腳,踢在他的背上。
“啊……”
劉全新立即痛得在地上打滾,幾個鄉民用石頭更是將標杆之類的設備砸得粉碎。張樸見狀,心知自己的小命全在這人身上的他連忙對另一個隨同的護兵大聲喊道:
“你趕快跑回去叫陳大人派人來,我去救劉神父!”
那個護兵急忙扔下記錄板,飛快地跑下山。張樸剛回頭跑幾步,便被鄉民的追上了。然後揮舞起手中木棍劈頭蓋臉地向張樸打來。他還未及幫劉全新的忙,自己早已被打得鼻青眼腫,滿臉是血。幸而那護兵跑得快,這時已跑到礦局駐地,見門邊兩個持洋槍的衛兵,便用連忙高喊道:
“鳴槍,鳴槍!”
那兩個衛兵順着護兵跑來的方向看時,只見半山腰上一片混亂,便知道出事了。兩個衛兵立時舉起洋槍來,對空接連放了兩槍。
槍聲驚動了正在辦着事情的陳端,他急忙帶着礦局內的護兵向鬧事的地方跑去。槍聲也嚇壞鬧事的鄉民,潘繼良連忙大叫一聲:
“洋槍隊來了,兄弟們回去吧!”
眼瞧着洋槍隊打着槍跑了過來,那些先前還曾羣情激憤的鄉民們扔下劉全新和張樸兩人,便四處逃散了。
陳端率領衆人跑上來,見躺在地上的劉全新和張樸兩人都是血肉模糊,傷勢沉重的模樣,心下頓時一緊。他連忙吩咐着將兩人被擡回礦局,立即上了擔架,先是由醫生簡單的診治一番後,方纔親自護送回武昌治療。第二天傍晚兩人被送進教會在漢口辦的一所小醫院,由於搶救及時,兩人雖傷筋斷骨,但卻沒有性命之危。
直到這時陳端方纔鬆了一口氣,然後才過江來到大都督府,向朱宜鋒稟報這件事的前前後後。
“挖眼掏心,真特麼能說的出來!”
聽完陳端的稟報,朱宜鋒整個人立即氣得渾身發抖,在這個時代的中國,就是如此,縱觀洋務運動期間,阻力固然是來自清廷,但真正的阻力正是這些鄉間愚夫,什麼電報燒魂,鐵路毀風水,可以說,正是這些鄉間愚夫一次又一次的阻擋着變革。
想到這,心底一惱,朱宜鋒猛然在在茶几上拍了一下,大聲罵道:
“把這些個目無王法的刁民,全部給我抓起來,嚴懲不貸!”
看着怒氣衝衝的大都督,陳端連忙說道:
“大都督,這自古法不責衆,若是全都抓起來,豈不會激起民亂?”
“民亂?哼哼,他們敢!若是老子讓他們給嚇住了了,反而助長了他們的威風!”
朱宜鋒怒氣衝衝的吼道。
“去把王孚喊過來,應城那邊有多少人?三千?五千?還是一萬,老子調過去一個團!若是他們當真亂造反,就全殺掉!”
陳端聽到這句話,再看着面露殺機的大都督,整個人頓時嚇了一跳——全殺掉!
不管那裡的百姓如何,這民亂總歸是有起因,倘若因爲此事,大軍殺去,殺人立威,到時候這,自己不就成了是非的挑起者嗎?
作爲湖北人的陳端,又豈不知道此事會對自己的聲譽造成多大的影響,到時候,恐怕這應城父老無不會在背後咒罵自己。
當下陳端想到這裡,急忙說:
“大都督請息怒,暫時不要派兵過去,職下以爲,此事,可以先由應城縣那裡去辦,令其嚴查此事。”
“嚴查?哼哼……”
冷冷一笑,想到歷史上對砍電報杆等事的處理,朱宜鋒冷笑道:
“怎麼個嚴查法?是不是最後拿出一個七老八十的人出來頂罪?”
實際上,這正是晚清處置大規模“羣體事件”的辦法,就是拉出一個老人頂罪,給一個交待了事。
大都督的話讓陳端的神情頓時爲之一窘,他還真有這樣的打算。
“不過,這件事要由應城縣去辦也是應該的,不過,此事我得有個態度,這法不責衆之說,休要再提,自此之後,我湖北,非但不能不提此事,反而要法必責衆。”
說完,他抽出一張信箋來,提筆寫起了給應城縣的信。
“你告訴他,務必懲辦肇事者,下至黃口小兒,上至耄耋老者,只要涉及此案,便一個不可放過!”
說罷朱宜鋒將這封信遞給陳端說。
“本想開導那些愚民蠢夫。不料百姓糊塗,釀成大事。現在再不給他們留餘地了,咱們沒有時間和他們耗費,對付這些愚民蠢夫,就非得用鐵拳不可,就叫他這樣辦,若是他不這麼辦,我就調軍隊去辦!大軍一動,就非得讓他們試試軍隊的刺刀鋒利與否了!”
從大都督的手中接過信,心情可謂是極爲複雜的陳端卻向其投過敬佩的目光,心想道:欲辦大事還得真要大都督這樣的氣魄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