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一斤鹽一百二十文,難道他們就不知道,你是大都督府的採辦嗎?”
厲聲的質問與大都督府後宅響起,那聲音雖說沙啞但卻又極爲尖利,這後宅的僕子只需聽這聲音便知道說話的是趙管家。
這位趙管家雖說不過只是個十三四歲的喉頭未出、腔調未變的“黃口小兒”,可卻是一路隨着大都督起於“草莽”,可以說深得大都督,尤其是二夫人的信任。這後宅之事,除了兩位夫人,也就是數他當家,別看他年齡小,可卻是極精明之人,這後府用度之事,什麼人也別想瞞得了他。
“回管家,若不是小人是大都督府裡的採辦,恐怕就是連這幾十斤鹽都買不着,現在督府嚴令,百姓每次購鹽不得超過一斤,就是如此,也不一定能買着……”
鹽價居然這麼高!
瞧着那一包鹽,家中本就是鹽商的趙紫玉,怎麼也沒想到,這不起眼的東西,居然暴漲了至如此天價。聽着僕子這般一說,她又急聲問道。
“王老四,你是說,現在武昌沒鹽了?”
“可不是,這碼頭上多少天都見不着鹽船了,要是再這麼下去,不定什麼時候,這集上可就連鹽的影子都見不着了……”
接下來王老四說什麼,趙紫玉全沒聽進耳中,此時她的腦海所想全是一個念頭。
機會!
這是離開武昌的機會!
在過去的幾個月裡,雖說自從大都督奪了黃州府起,她這日子便過得極爲平靜,可天知道,她成日提心吊膽的,生怕自己女兒身爲旁人發現,尤其是害怕爲“貪財好色”的大都督發現,雖說自幼便習慣了女扮男裝,可她卻非常清楚,自己的裝扮總還有漏洞,就像被二夫人發現一般。
當初她告訴二夫人自己女扮男裝是爲了躲避髮匪,可實際上,她卻是自幼便以男裝示人,之所以如此,原因非常簡單,雖說孝義鎮趙家從明代至今傳承數百年,一門九戶皆是當地富戶,可她這一戶,經過幾代人的努力,生意越做越好,到了她父親那一代,卻是已經是三代單傳,到了她這,更是連着兒子都沒有,父親把她當兒子養,令他女扮男裝,爲得就是免去各門的“窺視之心”。畢竟,每年那趙家的銀車之中,有一半都是她家裡的。
雖說對於自己的一身男裝,加之常年用藥水塗抹面上手上,令膚色泛黑,加之每天都小心謹慎地裝扮,一般人不可能一眼就看穿自己的身分,但長時間之後接觸難免會有馬腳,既然能被二夫人發現,將來便能被其它人發現。
若是萬一被發現了……
想到那個“大惡人”滿是殺意的雙眼,趙紫玉的心底沒來由的一緊,心慌意亂的她連忙朝着一旁的鏡子看了眼,膚色的黝黑——這是塗抹的藥水所致,說來也奇怪,她的膚色天生白膩,無論怎麼曬也曬不黑,只能用藥水塗沫,原本在江中島上的時候,她最擔心的就是那藥效過後顯出膚色來,整日邋遢的用鍋灰之類塗於臉面,以至讓臉上長出了痤瘡來,直到到了黃州重新配好藥水,方纔恢復了“黝黑本色”。
雖是如此,她難免會擔心自己會爲人所發現,看着鏡中的自己,黝黑的相貌顯得極爲清秀,可若是洗去那層藥水,下面卻是一張姿媚嬌豔的臉蛋,萬一若是被人發現了……想到這裡,胸前那纏緊了雙峰時只覺更加窒悶難當。
“不成,一定要想辦法離開!”
但,問題是怎麼離開,這纔是最關鍵的地方!
若是過去,無論是武昌也好,漢口也罷,都有陝商會館,城中也都有趙家的分號,只消送上一封信,自然可以輕易離開此地,可眼下,武昌、漢口皆是一片赤地,商號裡的掌櫃、夥計早已逃散,就連“他”這個少東家,都困於漢口爲賊所虜,更何況其它人。
直接逃出大都督府?
自幼經商的趙紫玉又豈不知道,現如今這兵荒馬亂的,孤身一人趕路的風險,沒準人還沒出武昌府便被賊人所害,走,往那走?
沿着漢江一路逆流而上入丹江,便能抵商洛……對於這條商路,從兩年前,父親病倒起,便開始替父親張絡着各地生意的她,自然熟悉非常,當初她正是順着這條商路來湖北,進四川,然後未曾想在回程的時候,卻遇着兵災。
可現在,在她看來,這條商路卻是她的一線生機!
“紫玉,你是想給家裡送信?”
聽着趙紫玉的話,張婕妤看着她,幾個月來,在這大宅裡互相依靠的兩人早就成了好姐妹,自然也知道,趙紫玉是關中富家出身。
“姐姐,這是唯一法子了,只要家裡的商隊過來了,我便能隨着商隊一同離開,到時候……”
到時候只需往船上一躲,順着水路便能輕易返回渭南老家,在老家的深宅之中,又豈需要像現在這般成日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
“你家裡真的會派商隊過來?”
認真的打量着面前的姐妹,張婕妤反問道。
“這可是不是尋常的生意!”
“若是平常肯定不會,可現在,肯定會,畢竟……”
我是趙家六房唯一的“獨苗”!
“可,他們怎麼過來?”
看着面前垂首站着的趙子玉,一直以來朱宜鋒總覺得的這個少年有些怪異,若非是膚色黝黑,就那標緻臉蛋還真有那麼點僞孃的味道,而且是極爲標緻的“僞娘”。
不過,對於男人,那怕長的再標緻,他也沒有任何興致,現在他關心的反倒是對方口中的另一條商路,準確的來說是鹽路。
“回大都督,渭南孝義趙家,自前朝起便行商關中,經營數百年,于丹江、漢江商路上誰人不知渭南趙家,只要加以打點,縱是官府亦不會爲難,況且,這往常湖北鹽路皆以淮鹽爲主,偶爾有順江而下之自貢井鹽,所以私鹽皆出長江,如此自然無人想到,可從山西運城購鹽,先走陸路,再沿丹江一路順江而下,其費每斤至多不過十數文,若是細細算起來,不比淮鹽貴上多少……”
自幼就隨父親一同經商的趙子玉,論及經商自然是門清,一番話更是說的是有理有據。
趙子玉的解釋讓朱宜鋒不時的點着頭,到最後若有所思的他看着面前的趙子玉又問道,
“那,你憑什麼以爲,只需一封信,便能讓趙家之人冒此風險,販鹽於我?”
說話的功夫,朱宜鋒的身體微微前傾,雙目盯視着趙子玉。
“就憑你的一封信?”
被他這般一逼,那心底的懼意頓時涌了上來。
“我,我,大,大都督,我,我,那,那趙,趙家六房之主,是小人家中族叔,小人,小人知道,這,這商人自古逐利……”
說話變得有些結巴的趙子玉連忙又解釋道。
“先前他們不過來,除商路不暢之外,更重要的是於武昌本地無人接應,自然不敢貿然從事,若是大都督能派人拿小人之信去渭南,往返至多隻須一個月,一個月自可見結果!”
爹肯定是自己!
我是趙家六房唯一的“獨苗”!
爹肯定不會讓趙家六房的家業落在外人之手……默默的在心裡這般說着,內心涌起一陣底氣的趙子玉擡起頭迎着大都督的視線說道。
“到時候,若是此事達成,還請大都督準子玉於漢口設號,專營鹽貨!”
自古商人重利,深知這一點的趙紫玉又豈不知道,若是自己不表現出“重利”的一面,恐怕眼前這位大都督只會懷疑自己的用心。
“哼哼……”
笑點着頭,朱宜錢煞有興致的打量着這趙子玉,當初自己“綁”的肉票居然成了管家,現在抓住個機會,便想跳出府中,想要自己開門做生意,看來當真是個商人啊!
“這有何難?到時便讓你在漢口做開號便是了,不過……”
話聲一頓,朱宜鋒伸出一個手指頭來。
“一個月,你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內,運兩萬擔鹽來,若是能運來這些鹽來,到時候,這條鹽路縱是全交給你,又有何妨?”
把鹽路全交給趙子玉?
說實話,朱宜鋒還真不在乎。眼下他需要的是鹽,需要用鹽來穩定民心、士氣,需要把鹽價降下來,至於鹽路……等到將來應城的鹽礦投產了,又豈需要不遠千里從山西運鹽過來?
而這一個月,則是底線,因爲現在各地的存鹽,至多隻能維持一個半月,甚至也正因如此,朱宜鋒纔會給主持礦務局的陳端一個月的時間,令其在一個月內封山製鹽,總之,現在鹽已經成爲當前的頭等大事。
至於趙子玉這裡,只不過是多出來的一個選擇罷了。若是能成功的話,至少在鹽礦投產之前,自己無須再爲這種瑣事分神。
“一個月便一個月,只是……”
抑下心底的狂喜,趙紫玉連忙應了下來。
“只是這信怎麼辦?”
“你只管寫信,信我自然有辦法讓人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