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打聽了大致的方向後,風離磨磨唧唧的往安哥拉魯斯城走去,可以去看看自己那兄弟了。不知道這麼多年他怎麼樣了,是否還是那個愛哭鼻子,要靠着別人才能睡覺的人。
此時,十四歲的羅三來到了安哥拉魯斯城兵營招收處。少年比此時的風離要高出一個頭,劍眉星目,長身玉立,一臉堅毅的神色,沒有半分風離想象中的懦弱膽小,一看就是沉穩剛毅的人。
羅三拿着軍服來到所屬宿舍,接待他的是隊長路心明,這是一個當了三年的老兵。當然,在老兵心中,不是訓練要多久,只要上過戰場的、殺過敵人的就是老兵。路心明爲羅三介紹了同組的其餘六人(,一個小隊十人,其餘三人都犧牲在戰場上),大家都樂呵呵拍着羅三的肩,這新兵嘎子就在大家的熱情中很快融入這個大家庭。
羅三認真充滿激情,嚴格執行各項訓練任務,再苦再累一聲不吭。軍營訓練與瓦納村大同小異,只是種類和中間變化不同,嚴格和量卻增加了很多。常常回到宿舍倒頭就睡,隊友看這個吃苦的少年眼神漸漸變得尊重。他們剛到軍營雖說也很吃苦,但抱怨不少。像這種不叫一聲苦的人卻是沒有,隊長路心明對羅三更加關照。他相信,羅三會成爲隊中的中堅力量,甚至更高,以後可能還要考他提攜自己也說不定。
進入軍中的第三月,羅三等終於迎來了一次小型戰役。
黑壓壓的鐵蹄滾滾而來,捲起的塵煙漫天,轟轟的鐵蹄震得大地雷響,一片肅殺撲面而來。冷冷的長槍,冰冷的眼神,如修羅般的殺氣讓羅三等新兵心臟抽縮,使勁穩住身形纔不至於跌倒。羅三手腳冰冷的握住刀,平日靈巧的身法現在猶如墜入冰窖,恐慌和驚懼讓他動彈不得。
放下長刀,努力舉起長弓,卻只能舉起。平日輕而易舉拉滿的弦,此時帶動起來猶如泰山壓頂,讓自己分毫不能動彈。城牆上的老兵滿意的看着滿臉大汗舉着弓箭的羅三,因爲此時城牆上已有許多跌坐在地上的新兵,能站着並且舉弓的很少,自己眼前這小夥子顯然很優秀了。
是的,羅三這些新兵是在城牆上,光是視覺和氣勢已讓他們如此不堪,不可避免的,下次就是之間與之面對甚至上場殺敵,血與火的對抗,生死對決。若是不能很快調整轉變,那他們只能爲安哥拉魯斯城下的增加一點熱血。將軍的說法是,戰場本就瞬息萬變,沒有很好的應變和適應能力,那就是死!戰勝自己,活,不能,死。
羅三腿腳哆嗦的回到**上,戰場上發生什麼全然不清楚。心中只剩下那鋪天蓋地的冰冷身影,讓自己無法喘息的血腥的氣勢。路心明幫他把飯打回來放到桌子上,搖搖頭走出去。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需要自己克服,挺過去就行了。
羅三無神的望着屋頂,自己還是這麼沒用啊。當初風離能一人在黑夜中獨自行走,自己還得靠着他才能睡覺;風離能隻身去加突大營,自己只是在城牆上看着就受不了了。原以爲這麼多年來已學會堅強,才發現還是這麼沒用!
風離,你還好嗎?風離,你現在在哪裡?風離,你一定還活着對吧?風離,你會來找我嗎?
風離,你看到這樣的我一定很失望吧?
風離,風離……
無數個風離的樣子在腦海盤旋,羅三坐起來,慢慢咀嚼着飯菜,努力將胃裡翻涌想要吐出來的飯菜嚥下。我一定要振作,我要堅強,我要做風離的兄弟,我不能讓他瞧不起。風離說過,一切只能靠自己!只是原本還想要做風離的依靠,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羅三在心裡苦澀的笑。
被人牽掛的風離此時悠哉遊哉的騎馬在小道上晃着。大仇得報,一切對於他來說,都顯得沒有意義。沒有意義,就沒有目的,沒有目的,就茫然無舉。
不過,誰也不知道,風離這樣轉悠,還是因爲心裡的緊張。在申屠眼睛猛然睜大那一刻,撲鼻的血腥充滿口鼻。風離是顫抖着走出加突大營的,那份心裡的慌亂是在三位爺爺的墳前慢慢平靜下來的。他現在不想看到人,這樣會讓他忍不住的想着那帶着鐵鏽般味道的血腥。
不得不說他晃悠着的這匹馬,他騎得這匹馬,是從加突大營得來的。這是他從加突大營得來的唯一活的東西。這匹馬是風離呆在加突大營的第三年來到軍營的,它是那次抓回來的馬的馬王,比普通的馬高出一頭,全身棕紅,無一雜色,卻無人能靠近。只吃風離每日給的那麼一小點黑豆和麪粉,也只有風離能騎它,加突人拿他無法,可是也不可能放任這樣未來的戰馬之王離開,想着它不可能離開大營,就放任自流了。可是風離懷疑這馬是匹色馬,不是說自己好看,相比較肥頭大耳,黝黑腥躁的加突人,白淨細膩,清涼溫和的風離肯定是這馬的最好選擇。在離開那天,風離附在它耳邊,叫它下午出去了就不要在回來,到時自己出營自會找它。那日慶功還真沒有人注意它。於是自己就晃晃悠悠的騎着它回來了。
在山崗眺望,發現遠處有炊煙,不管是酒家還是住家,總算有打尖的地方了。漸漸走進聽見人聲吵雜,原本想退走的風離,聽見其中似乎有兵刃抨擊聲,皺着眉頭走了過來。風離拉着琉璃,到遠處樹林躲起來。琉璃就是從加突帶回來那匹馬的名字,因爲它眼睛剔透琉璃,太過美麗好看,風離就給它取了這名字。
不一會,一對騎兵從風離視線走過,二十人的小編隊,心滿意足的走了。風離快馬來到村子,斷牆殘垣,雞犬不留,跟當初自己族親被毀的村子一樣。風離轉身望望加突士兵離去的方向,沉默着不出聲。
這世界沒有救世主,都只能靠自己。爹孃是普通的秀才和農婦。當年看出村子人丁衰弱,爲了保護自己,從小把自己當男孩養,只爲在亂世中,自己的堅忍吃苦沉穩,能夠保護自己。以自己現在的處境來看,他們當初的決定無一非常正確。爹爹,自己只有小時候在他膝上聽故事時享受過女孩子的待遇。那是爹爹望着自己的目光憐惜傷痛,無奈沉重,那化不開的愛都在一聲嘆息中跌進自己心中。還記得爹爹嚥氣時望向自己躲藏的地方,滿是憂傷不捨,爹爹放不下自己啊,那時自己捂着臉無聲哭泣,動也不敢動。
現在只能看看這村子還有沒有活口。
翻找一通,沒有任何發現,只能喝口水,吃點乾糧上路。
生命何其脆弱!
風離一路沉默轉到村子一家保留還算不錯的房子,生火做飯,然後看着夜空不語,一旁琉璃安靜的轉悠。
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晃着眼睛有點耀眼時,風離掙開眼,晃晃有點暈的頭,伸伸懶腰。琉璃見主人醒來,伸出舌頭舔舔他的臉,風離將臉貼在它頭上,以它的溫度把自己從冰冷的夢中拉回。
也許實在是風離抱得太緊,琉璃不滿的甩甩頭,風離一笑,用自己的額頭在它頭上抵在它額頭,親了一下它的鬃毛後站起來,陽光太刺眼讓他用手在頭頂給自己搭了一個篷子,讓自己儘快適應,琉璃高興地用自己的下顎廝磨風離的頭。風離拍拍它頭,來到溪邊喝水洗臉,也爲琉璃刷洗一番,一人一馬這才搖搖晃晃趕路。
層層漫漫的樹草給人厚重的感覺,層層蕭草下偶爾有的嫩黃,卻讓人感到生命的韌性!
一路看見了好些被燒燬的村莊,風離翻看水缸和地窖,竟沒有一人倖免。那灰燼與自己離家時的景象重合,遍地的荒涼悲鳴穿過層層時間空間鑽進心裡,猶如寒冬的冰一下透進心裡。寒夜的冷在眼前鋪開,彷彿能聽到同鄉的吶喊,父母的悲泣,同族的憤懣,無數張熟悉不熟悉的面孔就那麼突然在腦海呈現。翻天覆地的悲慟席捲而來,將申屠睜眼的血腥衝散,種種悲旳,傷的,喜的,怒的景象亂竄,風離頭一重,倒在地上。琉璃嘶鳴一聲,用頭碰碰風離腦袋,卻不見他醒來,多次反覆後開始用嘴嘶咬他。風離在疼痛中醒來,看見琉璃眼巴巴的望着自己,那嘴還啃在自己手臂上沒有放。他好笑的抱着琉璃的腦袋靠了一會,平復心中淒涼哀痛,組成這份心情的有這破敗的村莊,破敗的邊境,破敗的民族,破敗的國家,還有破敗心情的自己。
琉璃嘴裡噴出的熱氣從臉上漫到脖子,從脖子浸到全身,再暖到心裡,慢慢融化了寒冬的冰。牽着琉璃慢慢走,風離都不知道該走向何方,就如身在蕭瑟風中,迷漫了不知方向。如同自己看着那些被殺的村民四下逃竄,四方空蕩蕩,心空蕩蕩,卻怎麼也走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