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時,東邊的朝陽刺破雲層,給這片曾經輝煌過的土地渲染上一層金黃。遠處,高高低低的石像都面朝東方,默默注視着那絢麗的紅日,晨起的渡鴉在薄霧和晨曦之間飛過,連綿的石牆蜿蜒壯麗,這片遺蹟顯現出了肅穆靜逸的一面,我也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了,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非常美麗,對麼?”米格瑞的聲音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我一回頭,他就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正用關切的目光看着我。
“聽艾瑞說你沒事,我太高興了。”米格瑞慢慢走了過來,右邊眼眶上的淤青非常扎眼。
“嗯,命算是撿回來了。”我指了指他的眼睛,“你有沒有事?”
“呵呵,小意思。”米格瑞用手摸了摸眼眶上的淤青,“當時想要去扶着你,沒想到你會出手。”
“對不起,我懷疑你了。”我有些曬然,右手摸着自己鬍子拉碴的臉說:“要不,你也還我一拳吧。”
“哈哈——”米格瑞乾脆大笑起來,坐在了我的旁邊。
“如果我是你,我也會打出這一拳的。”他停住笑看着我,認真的說。
“我懷疑了你,你就是還我一拳也對。”我也認真的說。
“揚,爲了阿諾卡,我挨這一拳不虧。”米格瑞拍了拍我的手,“更何況,被你打一拳可不是什麼丟臉的事。”他跟我開着玩笑。
在清晨的陽光下,兩個同樣出色的男人曬着太陽,他們之間的隔閡慢慢消融了。
礦工們被解放出來,布利漢德召集了他們,使他們明白從今天起,阿諾卡的礦場屬於人民自己了,女皇的統治就要結束了,孩子們都會回去上學,女人們會有自己的田地和漂亮的衣服,一個全新的阿諾卡就要到來了。
打掃了戰場,戰況的惡劣出乎我們的意料,不光是我們,連敵人也都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所有的敵人彈藥不到一個基數了,最後除了人數多於我們,無論從精神到肉體,他們都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怪不得被包圍後,沒有抵抗就投降了。
審訊了俘虜,知道他們是從位於阿諾卡西海岸中部的Grumm格瑞姆鎮調集過來的士兵,經過導彈基地時,我們正泡在冰冷的海水裡受罪。他們沒有驚動我們,全部埋伏在支斯納東部的一處礦洞裡,就等待我們攻擊支斯納時,利用這裡的險惡地形,衝出來把我們一網打盡。
“女皇知道了聖盃在我們身上”米格瑞的神色嚴肅起來,“軍隊就是爲了聖盃而來,他們知道我們會來支斯納。”
“機會的聖盃,女皇是沒有機會得到它了。”我摸了摸揹包裡的聖盃,沒有被槍彈擊中,不得不說是個奇蹟。
過了中午,越來越厚的積雨雲彙集在一起,擋住了耀眼的太陽,又要下雨了。
我去了一間不起眼的茅草屋,這裡就是瑪雅大師的房間。從外表看,和這裡的茅草屋沒有什麼區別。艾瑞攙扶着我,一跳一跳得上到了樓板上。
“吱呀——”木板門拉開了,一位僧侶打扮的老人站在門口,穿着洗成灰白色的僧袍,掛着一串磨得錚明發亮的佛珠,臉色因爲長時間海邊的日曬,而顯得有些黧黑,但一雙眼睛明亮清澈,正在看着我們。
“阿彌陀佛——”他單手打了個揖,用中文說出了一句佛號。
“請問,您是雅尼大師麼?”艾瑞聽不懂這句話,小心的問了一句。
這個老僧沒有說話,拉開房門,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
艾瑞攙着我,慢慢走進了這間草屋。
屋裡麪點着梵香,一尊色彩鮮明的菩薩雕像端坐在屋子正中間,佛龕面前的條几上,擺放着木魚、燭臺,兩支蠟燭燃燒着,並沒有嗆人的氣味,反而很舒服。我想起了泰拳洪猜屋子裡的茶燭,也是這個味道。
“施主請坐。”老僧關上了房門,示意我們坐在地上,地上一個低矮的茶几,放置着幾個草墊,茶几上擺放着一套茶具,一個紅泥茶壺放在一個熱水盆子裡,散發着茶香。
“雅尼大師?”我試探着用中文問他。
他看着我,一張老臉忽的綻開了笑容,滿臉的皺紋就像一朵盛開的雛菊。
“拯救者。”他一語中的。
“阿
諾卡國家博物館的艾迪讓我來找你,他說你知道這個是什麼意思。”我清了清嗓子,掏出懷裡的禪語拓片,放在桌子上,推到了他面前。
“好長時間沒有看到它了。”雅尼大師的手突然顫抖起來,用手小心地輕撫拓片,“有幾十年了吧,當時我還是個年輕人。”
“你能告訴我這句話的意思麼?”我迫不及待地問。
“呵呵,彆着急,小夥子”雅尼大師擡起頭來,看着我們倆。“先給我說說你爲什麼來到這裡的?”
“爲什麼來到這裡?”我重複着他的話,思考起來。
如果我信守對海麗絲的承諾,就不該來到這裡;如果不來這裡,就無法憑藉正常的途徑奪回海倫的監護權——這個矛盾其實一直都存在,只是被我刻意地壓制了。當初我也爲之苦惱了幾天,之所以來這裡,是因爲我答應過海麗絲給海倫幸福美滿的生活,爲了海倫,我覺得海麗絲不會責備我。
“是爲了解救阿諾卡的人民,推翻戴蒂娜的殘暴統治。”我想了想,還是說了一個比較靠譜的答案。
“小夥子,佛說,不打誑語。”雅尼大師的眼睛裡散發着笑意,好像能看透我的心思。“你沒有說出真正的原因,所以也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茶爐裡的水噗噗作響,他拎起茶壺,給我們倒上了一杯茶。
“你是中國人?”雅尼大師和洪猜都能直接說出我的故籍,我很奇怪,我的臉上又沒有寫着我是中國人的字。
“嚐嚐吧,來自中國的茶葉。”他端起茶盞,向我示意。
蛋清色的杯壁,深藍色的花紋,古樸流暢的紋理,配上明黃色的茶水,還有令人神清氣爽的茶香,竟然驚人的協調。我端着這盞茶,感覺自己穿越時空,突然回到了自己以前的家。
“揚——,我們中國人講究平淡自然,和諧中庸,凡事不可冒進,不可爭強鬥狠,不可嗜殺成性。”父親坐在一把椅子上,對站在下面的我教導着。
那還是十年前,我剛被美國軍隊徵收入伍,父親十分不高興,他原來想讓我當一名醫生的。但是多年的美式文化渲染,他基本上不太過問我的事情,所以雖然不高興,但還是接受了這個現實。那段話就是給將要離家入伍的我說的。
我當時不是這麼想的,當兵就是要上戰場,上戰場能不開槍麼,能不殺敵麼,所以父親的話我基本沒聽進去。
“喝一杯茶再走吧。”父親給我倒了一杯茶,我們家裡從來不缺少茶葉。
“好苦啊。”我大口喝完了茶,發覺這次的茶泡的很濃,我是不太喜歡喝茶的,總覺得苦澀,我喜歡喝可口可樂,啤酒。
父親沒有作聲,又給茶杯倒上水遞給我,“慢慢喝,不要太大口。”
這次好了一點,在苦澀中透出一些淡淡的茶香。
等到喝第三盞的時候,就是滿口餘香了,茶葉都被熱水完全浸泡透了,香味悠長綿軟,沁人口舌。
父親說:“感覺到了麼,我爲什麼讓你喝三盞茶。茶要三盞纔出味,人到中年自然明。一些話,你自己琢磨去吧。”
可惜等到我明白父親的深意時,他老人家已經離開我了,我的心裡埋藏着對他深深的愧疚。
我回過神來,茶盞仍在手裡端着,明黃色的茶水晃悠悠的,映着一張滄桑的臉,不知不覺中,我已經三十歲了。
放下杯子,我擦了擦眼角,這裡的環境和氣氛太像父親的書房了,讓我不禁想起了父親。
“我來這裡,是因爲我的女兒海倫——”我娓娓說着,從我入伍開始,到結識海麗絲,到最後發生的一切災難,最終爲了挽回海倫,我不得不來到這裡,一一對雅尼大師講來。
空氣裡的香味濃郁了許多,蠟燭燃燒了一半,茶爐裡的水咕嘟咕嘟開着,我們三個對坐着,直到我講完自己的故事。
“我一直很苦惱,覺得沒有信守對海麗絲的承諾,可是我又沒有很好的辦法去奪回我的海倫,每天夜裡都會夢到她們——”我語音低沉,覺得自己很沒用,保護不了自己的愛人和孩子,沮喪的感覺籠罩着我,我不禁蜷縮起身子,把頭埋在兩肩中間。
“我的孩子,我可以這樣叫你麼?”雅尼大師終於
開口了,我擡頭看着他,他的年齡足可以這樣叫我。
“善惡一念間,有因必有果。”他低頭看着那張拓片,用中文大聲地念了出來,我覺得是那麼的合拍,流暢。
“中國,是一個神奇的國度,它的文化和傳統,足以影響半個世界的人。”他正色道,“即使你從小在美國長大,你也擺脫不了中國的文化影響和傳統精神,尤其你的祖上還是中國人。”
我不太懂他的意思,但仍仔細地聽着。
“中國的所有宗教和文化,都發源於佛教和儒學,而他們的精髓則提倡的是淡泊和博愛,雖然很多人沒有刻意地去學習它們,但是他們的思想已經被深深地根植進這種文化,即使你不知道,但它們確實是在影響着你,你的潛意識裡會墨守這個文化。”雅尼大師儘量用我能理解的方式給我解說着。
我有些明白了,但是還不徹底明白,如果是這樣說的話,我潛意識裡墨守的,和我現實裡所做的,發生了衝突。那會有什麼後果,自責麼?人格分裂?我不這樣認爲。
“戰爭後遺症!”我突然想到了問題所在,我每晚的夢境裡,那些被我殺死的敵人,慘烈的呼號、紛飛的血肉,在夢境裡比現實裡更清晰真實,難道是我的潛意識裡在牴觸這種生活麼?
雅尼大師和艾瑞看着我,看着我的臉一會兒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一會兒又迷茫,顯得悵然若失。艾瑞想要推醒我,被雅尼大師阻止了。
“善惡一念間,有因必有果。”我嘴裡重複着這句話,反覆咀嚼着它的意思,漸漸清晰起來,我的眼睛也漸漸亮起來。
“大師,我知道了。”我猛地按住茶几,對雅尼大師說。
“善和惡是對立的兩面,你不管是做善事還是做惡事,都會有原因的,而你現在所做的事情,就會有相應的結果。”我把自己的見解說了出來。
雅尼大師微笑着點了點頭,艾瑞在旁邊也露出了笑容。
“我還有一個困惑,我現在所做的事情,是對還是錯?”我又問雅尼大師,這個問題也是我想知道的。
“你來看。”雅尼大師站起來,推開後面的草簾窗子,遠處,礦工們正興高采烈地清掃礦區;孩子們歡笑着,追逐着民兵來回奔跑;女人們也在打掃遺蹟內的戰場,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一掃原來支斯納鎮的頹廢之氣。
“你原來在戰場上,看到過當地人這麼歡迎軍隊麼?”雅尼大師欣慰地看着外面。
我想了想美國參與的幾次戰爭,我搖了搖頭,一次也沒有。
“一場戰爭,必須師出有名,纔會順應民心。”雅尼大師指着外面的民兵,“你們現在所從事的解放事業,是爲了推翻戴蒂娜的暴政,這是師出有名。並且得到了阿諾卡人民的歡迎,這就叫順應民心。”
“多謝雅尼大師,我想我明白了。”我誠心實意地向他鞠了個躬。
“對了,雅尼大師,還有一件東西,我想你肯定感興趣。”我想起了什麼,示意艾瑞拿過來揹包,從裡面拿出了機會的聖盃。
“這是——機會的聖盃!”雅尼大師激動地有些失態,顫抖的手接過了聖盃,一張老臉上煥發出奇異的光芒來。
“我們從博物館裡面偷出來的,要不就會被戴蒂娜帶走了,我想,這個不算壞事吧。”我不等他問,老老實實的說。
“機會的聖盃,支斯納鎮的人民有十年沒有見到它了——”雅尼大師的話語透着激動。“阿諾卡的光明就要來臨了,明珠支斯納會煥發它往昔的光芒!”
“我懇請你,請把機會的聖盃留在支斯納鎮,這樣整個阿諾卡都會感謝你的慷慨。”雅尼大師有些失態,他太激動了。
“這個——”我有些爲難,畢竟我當時答應把聖盃交給米格瑞的。
“請不要拒絕,這是支斯納的支柱,有了它,支斯納就會成爲阿諾卡的明珠,會恢復往日的榮耀!”雅尼大師一手拉住我,一手抱着聖盃,情緒激動。
我讓艾瑞去請來了米格瑞,這種事我不能自己做主。
對於所有幫助過我的人我都心懷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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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