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飄飄灑灑,瀰漫在天地之間,下的很急,可更急的,其實是人的心。
當黃胤還在趕路的時候,他其實是很放心的時候,被他看好着的趙引,卻陷入了困惑之中。
他得到了消息:幾分鐘之前,東方明部收起營帳,盡起大軍,突然朝向東方的習城而去。
還算寬闊的營帳裡面,有桌子,椅子,還有人,不止趙引一人,還有關衝,李顯,宜雪等將。
小小的一片空間,屬於光明王朝的上將軍,已經佔了近半數,可謂是羣英薈萃。
或許是出於禮貌,又或許是別的原因,在趙引的軍營裡,一般每個人的桌子上,都會有一杯茶水,那是他美貌天下無雙的妻子蕭嫣親自採摘的茶葉,無數人做夢都不可能喝到。
從茶杯裡面,此時正冒着微微的茶水熱氣,如同嫋嫋的霧氣,一點點散在了這個營帳裡。
東方明不敵光明王和凡真,這已經是鐵打的事實了,但他也不是易於之輩,諸人不敢小視。
望着面前的茶杯,透過那嫋嫋的茶水氣,趙引的思緒,一點點地變的明朗了起來。
“看來,釋侯是有了主意了。”見得趙引緊繃的臉微微地舒展了開來,宜雪首先微笑着開口。
原來,先前,在事情傳過來之後,趙引立即着人請來了諸位將領,並就這事討論了許久。
諸位將領各執一詞,難以形成一致的音調,到底趙引是主帥,諸人最後還是希望他定奪。
連續的戰役,讓光明王朝軍人的戰鬥力大大地增加了,但是很明顯,光明王朝的軍隊數量,一直都是在減少的,而且因爲國家一直處於戰爭之中,如今國民已經不願意從軍了。
沒了源源不斷後備軍力的補充,光明王朝的二十萬軍隊,就不能再有大的損失了。
這一點,在座的所有將領,基本上都心知肚明,他們很清楚,眼前所需要與東方明進行的一次較量,便是極爲關鍵的事情,一着不慎,很可能葬送的就是王朝五萬軍人的性命。
當初,爲了培養軍隊的戰鬥力,光明王可以固執己見地將大批的軍人送上了黃泉路,如今,光明王朝已經容不得軍人大批的損失了,這樣的情況下,以光明王的殺伐果斷,如果真個戰敗,損失了這五萬精兵的話,諸將或許無事,趙引卻很可能會被處死,或是棄之不用。
諸將不敢做最終的定奪,也就是這個道理,趙引明白,卻更加地頭大,他第一次有了恐懼感。
在趙引的記憶之中,與光明王有過私下交談的人,在整個王朝之中,除去與光明王關係最好的詹園和王后之外,似乎就只有他一人了,從這一點看,光明王於他,是由私人情感存在的。
這一次鎮守舉城,自己非但有五萬精兵,更有數名上將軍輔助,即便是身爲副統領的凡真,也從來沒有過這麼大的權利,這些看似美好的事情,如今大戰在即了,卻讓趙引覺着極重。
得到的越多,一旦突然間失去,那需要承受的打擊,恐怕也是前所未有的嚴重。
如果沒有多方面的壓力,或許趙引面對東方明的時候,會更加地輕鬆一些,不致這般緊張。
外面紛紛灑灑的大雪,不僅爲光明王創造了前所未有的有利戰機,似乎也達成東方明的願望。
在光明王的佈置之下,如同狐狸一般狡猾的韓非都着了道,損失了數萬兵馬;如今東方明雖然不如光明王,趙引用兵也勝過韓非一籌,卻終究同樣被這大雪困擾,難以取捨。
聽到了宜雪的話,他又沉默了一會兒,見得諸人都望着他,終於緩緩地道:“諸位難以取捨,是因爲這場大雪,我也一樣。如今東方明突然出擊,並且不是針對王朝,而是轉向了雍國。既然我們不能探明完全的情況,那麼以他的心性,很可能就是利用了這一點,想要引蛇出洞,然後關門打狗。思及我王在王都的這一戰,我越發肯定,東方明就是這樣的心思。”
“釋侯,你的觀點,我是完全相信的,可不論怎麼說,這次始終是一次上好的機會,若是我軍不出擊,日後世人傳言開,豈不是要說釋侯不敢與東方明交戰?”宜雪立即反問了。
一聽到出擊的字眼,關衝的眼睛,立即就變得亮了起來,猶如兩隻碩大的黑色燈泡。
只聽他開始嚷嚷道:“不錯,就是這個道理,若不好出戰,不如讓我領一支隊伍出擊就是了。”
李顯本來沒有說話,關衝說完話之後,趙引突然朝他望了過來,略一思忖,他揮手彈去了甲衣上的一絲雜物,之後才道:“宜城主的看法不錯,東方明先就把我們的心思給琢磨了一遍,之後才下了這步棋,所以我們不能不戰,可這一戰,我軍若出擊,危險性又實在太高。依我看,只有一種辦法,才能做到我軍既不會出事,又能給東方明一個小小的警告。”
“什麼辦法?是打?還是不打?”關衝所關注的,永遠都是戰鬥,或許他早忘了當初的平淡。
“我認爲,不必真打,卻又必須作出樣子來,只是這如何安排,我一時間也沒想好。”
“哼…”見得李顯也是空口白話,關衝大失所望,心中多少有些不快。
“忠侯,莫非我只說句話,便得罪你了?”關衝的態度,讓李顯一陣窩火,回話也不好聽。
關衝一愣,繼而臉色微變,張了張嘴,一副似乎想要說些什麼的樣子。
不等他將想說的話說出口,趙引揮了揮手,示意兩人不必爭執,接着就道:“李城主的想法,的確是個可行的辦法。既然這辦法是李城主你想出來的,那我便命你出戰,與你一萬兵馬。”
“爲何不讓我出戰,休整這麼多天,我這雙拿刀的手,都已經快要細皮嫩肉了。”
一邊說着話,關衝隨即就將自己的一雙手從衣袖裡探了出來,卻是一雙古銅色很平常的大手。
“你這雙手,就算再放上十年,也不會變得細皮嫩肉。這一戰,不能由你來領兵,我只是需要派出一支精兵在大雪之中,利用這天氣因素,同樣唱一出傾巢而出的計策罷了。在這個過程之中,我軍不需要與敵人交鋒。以你好戰的性子,我怕你把這事給弄砸了。”
趙引輕輕笑了笑,緩和了一下這大帳裡有些壓抑的氣氛,接着才向關衝講明瞭原因。
這般一說,關衝果然沒了興趣,他就喜歡打仗,不喜歡說弄計策,他完全是個直來直去的人。
“既然定下了計策,我做了這許久的城主,對這座城市,已經很是熟悉了,我便先去了。”
李顯起身,向趙引行了一禮,見得趙引對他點了點頭,他便不再多說,大步出去了。
十餘分鐘之後,舉城之外,原本東方明二十萬雄兵連綿大營所在地的後方一里左右,一處長長的溝壕裡面,唐春正處於數萬大軍的中央位置,他一人獨立於溝壕之外,眺望遠方。
雪下得太大,遮天蔽日月,什麼也看不清,他的眼睛,這個時候,其實還不如耳朵和武功。
距離他帶着大軍埋伏到這裡,已經過了近半個時辰了,他派出去的探子,卻一個也沒回來。
他的呼吸,似乎並不均勻,因爲他的喘息聲好像有些傳了出來的模樣;至於他的心跳,同樣很是快,他好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他隱隱覺得自己是被兩個博弈者當成了玩具。
他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他想起去年冬天的時候,還沒有這麼晚,就在如今阪國的梵城,他和現在跺一跺腳,就能震動整個大陸的光明王曾經有過一場氣勢恢弘的巨型會戰。
想到那一段過去,他的心,便莫名地揪着疼,他其實很明白,那一戰,或許是他人生中最精彩的一戰了,因爲不論勝負,那時候他還可以,還有機會能夠獨立統帥二十萬大軍。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現在的峒國,不僅有諸葛川,更有東方明,他唐春想要再有創造威名的機會,恐怕是很難了,所以就在眼前,他需要戰勝那宛如明星的趙引。
等待,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唐春的耐性,是峒國同輩將領之中出了名的好,所以他雖心中莫名地有些激動,卻又很是平靜。
風雪之中,一陣微微的聲響,突兀地觸動了唐春的神經,他的聽力,怎麼也比普通人強太多。
唔,有人回來了。
只是略微感應了一下,他就清楚了來人的身份,那是他派出去的諸多探子之一。
路程並不遠,天氣卻艱難,所以能夠第一個得到消息並且返回的人,肯定是比其他人要優秀。
基於這樣的想法,當那名探子返回之時見到唐春,立即就要行禮的時候,唐春卻搖了搖手,接着上前一步,有些莊重地扶起了這名在極冷的環境裡還淌着汗水的軍人。
“告訴我,趙引是不是傾巢而出了?”
看上去,唐春的表情,並沒有半點的激動,可從他的聲音裡面,這個歷練的探子,卻能聽出一絲絲不一樣的味道,那是一種隱隱的,埋藏在內心最深處的莫名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