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稟所想的很簡單,只有等將女真韃子擋在大宋國境之外,那個時候再忙着拍黑磚拖後腿,這樣都等不及麼?朝中權位,與漢家疆土淪於胡虜之手,生靈塗炭,到底哪個重要,至少楊凌還用麾下最爲重要的力量,在河東與女真韃子死拼!
急遞遣出之後,勝捷軍就掉頭而北,準備回返真定,力爭能扼住由真定南下的兩條主要大道,一條便是自趙州自邢州磁州經相州到衛州黎陽津渡河,一條便是自真定府轉而向東南方向,入河北東路冀州,再轉回河北西路洺州,南下入河北東路大名府,轉向西南直行回到河北西路安利軍,還是自黎陽津過黃河,真定府四通八達之地,宋時便爲如此。
西控太行通路入河東,南北通途更是孔要之地,遮護着南面大名府等河北名城要邑,所以伐遼大軍,纔將後勤中心設在此處,童貫宣帥行轅,也駐節在此,而在後世,真定府更是幾條重要鐵路幹線交匯所在,是河北之地的核心樞紐。
國共之戰時候,華北戰局形勢逆轉,不是在最後的平津戰役,而是攻克石門,只要勝捷軍能及時趕到,尚有在真定府拖住女真破邊之軍的可能!女真韃子總是從未踏足中原一步,地理不熟,當時南下得沒有那般迅捷罷?
結果掉頭纔是一日,真定府傳騎就已然又急遞而來,大隊破邊軍馬,已然掠過了真定府,走東面那條道路南下去了!
這個時候再趕回真定,就是白費,勝捷軍就準備轉而向離開官道,向東行進,或在冀州,或在洺州,甚而在大名府處側擊破邊之軍大隊,然後勝捷軍每有打算,就往往收到急遞消息,這是真定府勝捷軍畢竟是野戰軍的底子,雖然力量薄弱,不敢邀擊突然破邊而入的大軍,但是一部人馬遠遠綴在後面還是敢的,就不住遣出傳騎急遞,將最新動向告知沒頭蒼蠅一般亂轉的勝捷軍。
這支破邊軍馬,已然過冀州,過洺州,過大名府,直向衛州黎陽津方向,短短四五日之間,這支破邊大軍已然向南深入五百餘里,就是勝捷軍沒有來回亂扯這耽擱的時日,也趕不過這支飛速南下的軍馬,且更有一個讓勝捷軍上下驚掉下巴的消息,這支破邊大軍,打着的是晉陽軍旗號,經過諸州郡,秋毫無犯,且純是騎軍,規模遮天蔽日,只是言稱奉晉王號令,入衛汴梁,準備編入晉王與河東女真決戰的大軍之中!
沿途郡縣,驚疑不定,本來就沒和這支大軍作戰的勇氣,只能閉門自守,目送大軍過境,地方官吏,也隱約明白,汴梁朝爭,到了白熱化的時節,晉王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支軍馬入衛,這個時候,大家只是屏息以待雷霆也罷,而王稟等人最終得到這確切消息,也只是默然以對,只是丟開步軍,只領千餘馬軍,拼命向黎陽津急趕。
楊凌突然奇兵突出這麼一手,勝捷軍頓時就被扯得七零八落,幾乎就在此次參與朝爭之中廢了,現今既然已經如此,就盡到最後責任也罷,看是不是能在黎陽津,攔住這支軍馬,至少也要看看。
這支楊凌在北面,不聲不響經營起來的軍馬,到底是何等模樣,此時此刻,王稟李若水等人,如果楊凌在當面,還要問一句,楊凌你到底想要做些什麼,饒是此刻王稟李若水他們帶的全是輕騎,但是這幾天來回扯動,在河北西路大地上東西亂撞。
這個時候,也已經疲憊不堪,勝捷軍不比西軍和楊凌那般財大氣粗,就是騎軍,也止胯下一馬而已,不少還是民馬雜湊,這般來回扯動,馬又比人嬌氣,不僅步軍跟不上,就是輕騎大隊,也丟下了大半,現在隨着王稟幾人在硬撐的,就四五百騎而已,今日總算是掙扎到了浚縣之側,而浚縣早已城門緊閉,連館驛中人都走避一空。
這四五百騎只能在依着館驛安頓下來,住不下的只有野地篝火苦挨,如此局面,可知那支打着晉陽軍旗號的破邊大軍已然出現了浚縣左近,只怕是由遲了一步,就算沒遲,明日能早一步抵達黎陽津。
眼下這四五百騎疲憊不堪,士氣低落的軍馬就能一戰否?傳騎急遞送來軍情,雖然模糊不確,可在他們口中,這打着晉陽軍旗號的破邊南下軍馬,直有千騎卷平岡之勢,如此低沉的軍心之下,自王稟以下,連再趕十來里路去叫開浚縣城門的興趣都沒有了,只是就是隨身乾糧,在這館驛之側苦熬,而放眼望去,夜空之中,浚縣城牆上燈火閃動,卻是緊張萬分的城中官民,正上城牆值守。
篝火之側,那些勝捷軍騎軍士卒正就着熱水,泡軟了隨身餅子,胡亂吃了幾口,就七橫八倒的歇息,底下軍士,兵隨將轉,沒什麼好尋思的,辛苦至極,將披風裹在身上,就在篝火旁扯得呼聲大作,而領兵的各級軍將,心思卻重一些,三五成羣的湊在一處,只是低低商議,因爲怕在館驛中說什麼不中聽的話爲將主聽見了,都遠遠的在這臨時營地邊緣,連篝火也不敢升起,只映出一個個黑色的剪影。
“直娘賊,原來晉王在太原和燕京早有經營,怪不得了一個王來着,這樣奇兵突出,一下就將俺們勝捷軍扯得稀爛,進退失據,這手筆當真是”
“俺只是覺得奇怪,晉王在燕地這個打爛了的地方,怎生就經營起這麼大一支軍馬?”
“俺與你算算就是,燕地這個地方,雖然打得稀爛,但是大戰之後殘留的強兵勁卒,比比皆是,且宋遼兩家丟下的軍資,堆積如山,再加上又能產馬,還怕數萬軍馬拉不出來?就是糧食使費,這些時日往來燕地販馬販皮毛北珠的商人還是少了?晉王少不得在汴梁也居中支應,還怕將養不起這支人馬?俺們大宋的官兒,至了不得就是去了易州,再望北進,就沒了這鳥膽子,虧得喊了百餘年的收復燕雲!當年晉王在燕京就盤踞了好些時日,自然留有根基,在那裡收燕地勁卒,收遼東良馬,誰能鳥知道?”
“這次晉王燕地軍馬南下,以河北現今本事,自然只能據城自守,就算沒打着晉王旗號,又有誰敢邀擊了?過了黃河,沒多遠就是汴梁!卻不知道汴梁諸公能不能反應過來,也不知道西軍先到,還是晉王人馬先至?無論如何,總是要有個結果了,也省得朝廷這般不死不活的苦熬!”
“要是西軍先至,控制朝廷中樞,哪裡還顧得上河北?那是恨不得將大宋家當都搬到關西四路去,俺們勝捷軍要是還在河北,那就有得樂子了,依俺的意思,還不如晉王能勝,晉王麾下,都是聚攏各處人馬而成,也沒見晉王薄待哪處,而且晉王真能大權獨掌,俺們武臣的日子還能好過一些”
“且看罷,不論是晉王還是朝中諸公,早點決出一個結果也罷,心思總能轉到國事上頭了。最怕就是兩家相持不下,打得稀爛,地方郡縣四下離心,還哪有人管北地防務?晉王這支軍馬,說南下便南下了,處處爭先,一路順風順水的直抵黃河岸邊,要是不是晉王軍馬,而是勢力更大的女真韃子,那情形還能好到哪裡去?但求朝中各方,睜眼看看這河北空虛情形也罷!”
“說句實話,朝中諸公,俺覺着是指望不上了,現在在河東和韃子打的可是晉王麾下軍馬!就是汴梁風雲波動到這般地步,俺就不信晉王沒覺察出險來,自俺們出師起,也沒聽說晉王從河東抽軍馬南下,反而遣師出援!要重整河北防務,只能是晉王掌權!”
“就算是晉王掌權,也只怕來不及了,河東女真韃子動了,河北當面女真韃子就真忍得住?俺瞧着只等春過秋來,這當在燕地正面的女真大軍就要動了。”
“既然如此,晉王爲什麼還把燕地的這支軍馬抽調出來?”
“囚攮的,難道就讓晉王等死不成?許是想抽調軍馬以快打快,早點底定局面,然後再還鎮罷?”
“也不知道這次晉王又能在汴梁弄出什麼事體來,掏心窩子說放膽的話,俺看好晉王,實在不看好朝中那些大頭巾,俺們也要早些思量自家去路了”軍將們低低議論,自然商量不出個什麼結果來,正高一句低一句的說得熱鬧,幾個軍將突然站起身來,面色惶恐的行禮下去。
一衆人回頭,就發現王稟李若水就在身後,兩人身邊,連親衛都沒有,看來也是夜中煩悶,出來便走邊敘談幾句,不知不覺的,就走到這些軍將身後了,所有軍將,全都起身,行禮下去頭都不敢擡,生怕將主情緒不好,聽到了大家的胡言亂語,然後命令扯下,老大軍棍打過來。
卻沒成想,一向面色嚴厲的王稟,卻是勉強擠出了個笑容,朝諸將擡手示意讓他們自便,然後轉身就和李若水去遠了。
走得遠了,一衆軍將還是不敢坐下,只是心虛的互相打量,而在離開這些軍將幾十步開外之後,王稟才嘆息一聲:“勝捷軍這路,已然是廢了,晉王奇軍突起,實在是所料不及,西軍那一路,又派得上用場麼?”
李若水沉吟一下,苦笑道:“晉王想必也有應對西軍手段,只是學生料想不到而已。西軍那一路,學生也不敢有什麼奢望。”
王稟又追問一句:“那汴梁情勢又將如何?”李若水已經反覆推演了時局變化許久,王稟動問,就緩緩言及:“晉王在外或截斷,或遲滯,總要讓西軍和勝捷軍不得輕易入都門,而要讓自家抽調而來的軍馬趕在前面,此前中軍輕出,就是示敵以弱的手段,想是讓汴梁自家先亂起來,所有敵對晉王的勢力,全在此間跳出來!混亂之中,晉王必有手段掌握大義名分,然後這抽調而來的燕地軍馬,甚或已經遣出的中軍飛速回師平亂,震懾汴梁!只是用何手段掌握大義名分,學生還料想不到,晉王手段,往往天外飛來,若是學生能料以先機,豈能現下這般境遇?”
王稟默默思考一陣,搖頭道:“卻是讓人頭大,晉王也是殫精竭慮了,這位置,坐得又有何趣味?只望河北變故消息,儘速傳到汴梁,讓中樞諸公早有預備罷。”
李若水苦笑一下,並未說話,楊凌佈局深遠,落子遼闊,如何沒有一時截斷河北消息傳往汴梁的手段?只是這些話,就不必說出來徒亂人意了,王稟最後又嘆息一聲:“明日就能趕到黎陽津,但求還能派上點用場,不過不管情勢如何,這場變亂早些結束了也罷!晉王也是一時豪傑之選,大宋怎麼就容不得他呢?”
李若水眼望遠處,半晌之後才冷冷道:“不論如何,總要見上晉王一面,問問他到底想做些什麼,問問他這般爭權,是不是想將大宋葬送在女真人手裡!”
自古以來,就是黃河南北交通孔道,黃河在此平緩流過,便於舟船往來,周遭平野開闊,便於大軍屯駐運動,千餘年來,這裡都是必爭的兵家要隘。
北岸曰黎陽津,南岸曰白馬津,東漢末年,袁紹與曹操,就各統大軍,在此對峙數年,最後打出了史家千年猶傳唱不休的官渡之戰。
千年之後,此間舊戰場上,猶能發掘出殘兵斷鏃,讓千載以來的文人騷客,洗磨細認,黎陽津西有一片低矮山丘,在此遠望,黎陽津一片平野。
據傳袁紹就曾設帳在此,瞻看對岸曹軍軍勢,這個時候,數十名騎士,風塵僕僕,滿面憔悴之色的,策馬而上這片可以遠望黎陽津的矮山,縱然已然疲憊零散到了這般地步,幾名親衛模樣的騎士,還是捧着勝捷軍的旗號,旗號之下,正是王稟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