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的數人之中,論到武藝,說到謀略,侯君集無疑都要墊底,可要說起見聞廣博,他這個最喜遊歷的人,毫無疑問是個中魁首。
此時,侯君集滿意的看着眼前一雙雙求知慾渴切的目光,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談:“裴矩,字弘大,是河東聞喜人。祖裴他,官職魏都官尚書。父親裴訥之,官至齊太子舍人。當初楊堅定朝,聞他才名,招之麾下。裴矩初露崢嶸的一役
楊堅就是隋文帝,隋煬帝楊廣的爹。
當時裴矩奉詔巡撫嶺南,還沒出發,就碰上了高智慧、汪文進相聚作亂的事兒,吳、越道路阻閉,當時,按照楊堅的意思,那邊都打成一團,遍地死屍了,你一文弱書生,不然就不要去了,免得死在亂軍之中,不值得。但裴矩卻另有想法,他把這當做了自己展示才華的大舞臺,豈肯放棄,遂請速進。楊堅也很佩服他的勇氣,就答應了他。裴矩行至南康,得兵數千人。當時反賊首領王仲宣進逼廣州,遣其所部將周師舉圍東衡州。裴矩與大將軍鹿願前往剿賊,賊立九柵,屯大庾嶺,互爲聲援。裴矩凜然不懼,進擊破之,賊懼,釋東衡州,退據到長嶺。裴矩人品爆發,又擊破之,遂斬師舉,進軍自南海援廣州。王仲宣懼而潰散。裴矩連下了二十餘州,又承製署其渠帥爲刺史、縣令。
可以想象,楊堅聽到這個消息有多麼震驚,久戰沙場的名將,都搞不平的叛亂,竟然讓裴矩一個書生給平了,而且用的是軍事手段,他異常欣喜的對高熲,楊素說:“韋洸將二萬兵,不能早度嶺,朕每患其兵少。裴矩以三千敝卒,徑至南康。有臣若此,朕亦何憂!”
裴矩,這次真的是發跡了,以功拜開府,賜爵聞喜縣公,賚物二千段。除民部侍郎,尋遷內史侍郎。
“想不到這奸臣竟然有這樣的謀略膽識,我以前還以爲他只會拍馬屁逢迎,出乎意料,出乎意料啊。”謝映登連連的感嘆,裴矩幹得那件事,的確是值得所有爲將之人敬佩的,而這樣一個人,竟然會淪落爲一個諂媚小人,更讓人唏噓不已。
“自古大奸大惡之徒,大多都是聰明絕頂的。”羅雲淡淡的說:“碰上了好皇帝,他就是治世之能臣,碰上了個昏君暴君,那就只能當個馬屁精了,至於亂世之梟雄,是沒指望的。當今天子,雖算不得昏庸殘暴,但好大喜功,急於求成,不聽諫言,一意孤行,這才讓裴矩不得不變成現在這樣。像裴矩這種人,無論何時何地,總是以天子的意念爲主旨的,因爲只有天子能夠給他想要得到的一切,官職,地位,財富,名聲,如此而已。”
“楊廣還算不得昏君,哼,那商紂王也是樂善好施的大善人了。”王伯當悶哼了一聲,不知爲何,他對楊廣的仇視近乎偏激,否定一切優點,擴大所有缺點,大概是有點什麼難以調和的仇恨吧。
“羅雲說的確實有些道理,不過,事情應該沒有這麼簡單,裴矩現在這種行爲的形成,恐怕和他後來的一些遭遇有關,他體會到單靠建功,是很難飛黃騰達的,所以纔要拼命的討好皇帝,不讓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付諸東流。”
“這話怎麼說?”幾個人都好奇起來。
“當時突厥強盛,都藍可汗妻大義公主,就是宇文氏的女兒,由是數爲邊患。後來,因爲公主與隨從的胡人私通,長孫晟先發其事,裴矩請求出使說都藍,顯戮宇文氏。天子應允,裴矩去後,撥弄三寸不爛之舌,弄得都藍火冒三丈,怒不可遏,直接把公主劈死。後來都藍與突利可汗構難,屢犯亭鄣,詔太平公史萬歲爲行軍總管,出定襄道,以裴矩爲行軍長史,破達頭可汗於塞外。這又是大功一件,不過,哎,可惜了,史萬歲的冤案,你們想必也是清楚的。”
諸人紛紛點頭,連羅雲,也對這個事兒有所瞭解。
史萬歲乃是大隋朝一個正兒八經的宿將,戰功赫赫,威震四方,並不演義上那些虛構的傢伙可以比擬的。史萬歲回京之後,楊素妒忌他戰功彪炳,於是在隋文帝面前大出譖言:“突厥本降,初不爲寇,來於塞上畜牧耳。”楊堅竟然就這樣埋沒了史萬歲的戰功,連帶着裴矩等有功之人,全都沒有嘉獎。
史萬歲當然不服,數次上表陳述,不過,大凡朝堂上的事,涉及軍事還好說,要是趕上了政治,那就不能用道理來講了。當時楊堅從仁壽宮初還京師,剛剛廢掉太子楊勇,所以嚴防東宮結黨謀變。楊堅問史萬歲現在何處,其時史萬歲正在朝堂,但楊素見楊堅正在氣頭上,卻故意的說:“史萬歲去謁見東宮了。”
楊堅一時腦殘,信以爲真,立即下令召見史萬歲。當時,出征的將士,有數百人在朝稱冤,史萬歲就對衆人說:“吾今日爲汝極言於上,事當決矣。”
他見到隋文帝后,慷慨激昂的表示:“將士有功,爲朝廷所抑!”言辭憤激,本來就猜忌懷恨的楊堅怒髮衝冠,竟然令武士將史萬歲暴殺於朝堂。史萬歲一死,楊堅立即後悔了,但殺了的人就好像撥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爲了保住天子神聖無過錯的顏面,竟又下詔加罪於史萬歲,天下之人,沒有一個不替史萬歲喊冤的。
“或許功勞不錄,裴矩還不感覺怎樣。”侯君集長嘆一聲:“但史萬歲的死,肯定會對他的心造成極大的震撼。當時他雖然建了一些功勳,但和史萬歲比起來,根本就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連史萬歲這樣功績足以名存青史的大將,都可以被幾句讒言置於死地,他裴矩又算什麼,一句話不就要完蛋了麼。我想,也就是那時,裴矩產生了一個想法,那就是功勞再大,也得先讓天子信任,歡喜才行,不然所建的功績,只能引來妒忌和仇恨,招來殺身之禍。”
侯君集感同身受一樣,又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後來當今天子楊廣繼位,裴矩通過觀察,看出這昏君,好大喜功,專喜歡弄些大場面,於是絞盡腦汁,想了一記狠招。他看到來通商的胡人,就誘令他們敘說國俗山川險易,搞出了一本三卷《西域圖記》,入朝奏之。天子大悅,賜物五百段,每日引他至御坐,親問西方之事。裴矩盛言胡中多諸寶物,吐谷渾易可併吞,說的天花亂墜,直接把天子的心思引向了西域。”
大業五年,楊廣巡視黃河以西地區,命令裴矩前往敦煌。裴矩派使者勸說高昌王等,用豐厚的利益好處引誘他們入朝。後來楊廣西巡,西蕃胡二十七國,謁於道左,這場面極大的滿足了楊廣的自尊心。那些西域客人身穿五彩斑斕的服裝,佩戴着熠熠閃光的金玉飾物,虔誠地爲楊廣焚香祈禱。別有一番韻味的西域音樂飄飄緲緲,在天地間迴盪不絕。武威、張掖等郡的女子穿着盛裝華服跟隨觀看,車馬堵塞,綿延十多裡。很多西域國家的使臣向煬帝表示,他們願意獻出國土,歸附大隋朝廷。
楊廣大喜,重賞裴矩,加官進爵,從此更加親近信任。
“最離譜的還是今年的事兒。”王伯當笑道:“君集,你今年都在幽州,這事恐怕並不知曉,我和幾個朋友曾去了一趟洛陽,碰上了這樁好笑的事兒。”
諸人都聽得津津有味,連忙催促他來講。
王伯當也滿足了一回博學多才的癮,滿意的說道:“昏君大概覺得不過癮,又玩了招更絕的。讓西域各族使者和商人齊集洛陽。從正月十五夜開始,在天津街開設盛大的百戲場,給西域人演奏百戲。戲場周圍五千步,有一萬八千餘人奏樂,聲聞數裡,燈光照耀如同白晝,一直演了十五天。不僅如此,昏君還勒令洛陽點綴市容,把城內外樹木用帛纏飾,市人穿上華麗服裝,甚至賣菜也用龍鬚席鋪地。”
“真他媽的浪費。”謝映登憤憤的說:“天下窮人不知凡幾,沒見他去賑濟一個,這麼看來,當大隋的子民,倒是不如當外國的蠻人合適了。狗屁!”
“這還不算奢侈的,最讓我驚訝的,卻不是這個。”王伯當笑嘻嘻的繼續說道:“當時我在一家酒肆飲酒,碰到一個鄯善胡商,本來那廝徑直走路,沒想到老闆竟跑了出去把人截住,一臉諂媚的請他入座,醉飽出門,不取分文,然後對胡人說什麼中國富足,飯店酒食照例不要錢。人家胡人當即回了一句:中國也有衣不蔽體的窮人,爲何不將纏樹繒帛做衣給他們穿?我在旁邊聽了,都覺得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這年頭,當大隋的子民,實在丟不起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