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節 振聾發聵

“慚愧,慚愧……”

每當秦浩明言及一句張溥往昔盛事,他便苦笑着說一句。到最後,已是淚流滿面而不自知。

楊廷樞則失神的看着臉帶哀傷的秦浩明,心裡空蕩蕩的,一層紙被捅破,竟然不知這些年都在幹些什麼,有何意義?

周廷儒私德有虧,天下人皆知,可現在他們乾的叫什麼事?助紂爲虐?

“破虜,那吾等學子應如何才能匡扶大明,解民衆於水火兵戈?”

半餉,楊廷樞語帶悲切悽聲問道。

“楊兄自幼生於官宦之家,想來應是衣食無憂,可知民間疾苦乎?”

秦浩明揹負雙手,目光炯炯,直視二人。

楊廷樞是南京兵部尚書莊簡公楊成之孫、諸生楊大濚之子,何須爲一日三餐發愁?

張溥雖幼年窮苦,可成名之後,哪有飢餓之虞?

“破虜此言何意?吾等豈不是因深知民間疾苦,方要朝廷減免稅賦,不與民爭利,可有錯乎?”

楊廷樞原本有些頹廢的心情陡然高漲,這些問題平時和復社學子討論最多,大家觀點一致,最有心得。

此刻,既然秦浩明說到這個問題,他又鬥志昂揚,恢復信心。

便是旁邊的張溥,也暫時壓抑內心的悲苦,把目光投向秦浩明,聽聽他有什麼新的見解。

二人的狀況讓秦浩明感到欣慰,終究不是官場老油子,還有自己的原則和良知。

東林黨就算了,復社士子他還是要努力爭取。

其實,不管是朝廷還是自己,今後和東林黨反臉是勢不可免。原因也很簡單,那就是利益之爭。

一方面要重整河山,勢必要集權和軍國化,要把國家全面動員,充分利用大明龐大的國力。

而不是如現在這樣,一團散沙。

國家實際上有過億人口,卻被一個幾十萬人的建奴滅國,並且剃髮易服,文明隕滅,這是何等之恥?

“既知民間疾苦,可不知爲何屢屢向百姓徵收稅賦,而官紳士子卻絲毫不出?

以至於窮者愈窮,富者愈富!

還是說你們只是覺得官紳士子是民,普通百姓則是螻蟻?”

秦浩明越說越氣憤,聲音逐漸增大,隱隱有斥責之意。

這些話自從來到大明,他沒有向其他人說過,今日卻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復社和東林,代表的卻是新興資產階級,代表的是本階層的利益。

萬曆年間,稅監和礦監確實侵害了大地主和大商人的利益,同時也損害了大量的普通百姓。

從這一點來說,東林黨的一些攻訐似乎有些道理。

但更多的時候,就是純粹的爲了本階層的利益而撒潑打滾……

“徵收農稅,士子減賦乃大明國策,兩百多年來據是如此。

而萬曆年間徵收商稅、稅監和礦監,乃是禍國殃民開始,人心鬆散,方有今日之危。”

張溥猶自辯解,這也是大明目前社會的主流說法。

“哈哈哈……”

這不是笑話的笑話,卻讓秦浩明笑得涕淚交加。

過後,他滿臉無奈搖頭,嘴角帶着譏諷朝二人說道:“不知大明士子是否有人讀史乎?難道竟然不知有國纔有家,國破則家亡乎?

國破家亡,人財皆失!

時人短視,瘋狂逃稅數十年,自以爲佔了大便宜,卻不知實乃地地道道的自殺之舉,可悲可嘆!

爾等不妨想想,若不是萬曆皇帝四處徵收稅賦,可有三大徵勝利?若是三大徵失敗,大明又會如何?”

說到後面,秦浩明疾言厲色,不留絲毫情面。

想到建奴朝廷評價明史,竟然說是萬曆留下隱患,才導致滅國之災。

而後世的一些所謂史學家,更是極力鼓吹,不顧歷史事實,委實讓人無語至極。

殊不知,大明的財政在萬曆之前確實是以農業稅爲主,但萬曆皇帝心知繼續徵收微薄的農業稅,不但國庫不夠用,而且農民也無法忍受。

所以,萬曆想方設法從江南的資本家中徵收稅收。

由於管理外庫的的戶部不接受工商稅,只收農業稅,萬曆便把工商稅收到內庫,這就是所謂的萬曆貪財之迷。

而實際上,萬曆三大徵所用的錢,正是內庫的工商稅。

通過廷擊紅丸移宮三案的精彩演出,東林黨終於在萬曆死後第一次把持了朝政。

他們馬上逼迫泰昌皇帝廢除了各項工商稅收,充分暴露了東林黨作爲資本家代言人的角色。

當時大明各地的發展及不平衡,江南工商發達,而幾乎不用交什麼稅。

北方各省的農民則難以忍受高額的稅收,一遇到天災更是食不果腹。

遼東戰事吃緊,國庫空虛,怎麼辦?

正是這種背景下,魏忠賢出現了。怎麼做,當然是找東林黨人交稅。

經過幾年時間,國庫開始又逐漸充足起來。

天啓的死是好機會。崇禎站在了東林黨一邊。東林黨欲殺魏忠賢而後快,然而崇禎只免除了他的職務,令其守陵。

後魏忠賢被賜死,崇禎臨死前厚葬之。

只有當崇禎上吊歪脖子樹時,纔想起大哥天啓臨終之言,要依靠魏忠賢。

可惜年輕氣盛的崇禎皇帝,只看到閹黨的負面,卻忽略了他們辦實事的能力,遂有天下文人皆可殺之語!

張溥和楊廷樞二人面面相覷,臉色難看,想不到平日春風和煦的秦浩明,今日竟然大發雷霆。

楊廷樞有心分辨兩句,卻發覺無從說起。

今日秦浩明之言,對他觸動很大,說是振聾發聵也不爲過,讓他對過往所做之事產生懷疑。

“江南富紳士子有多富有,相信無需秦某贅言。

象東林的錢謙益,復社的冒襄,都不算大富之家。可都有三五處園子,幾十萬兩的身家,破虜應該沒有說錯吧?”

秦浩明拍着楊廷樞的肩膀,冷笑這問道,不等他回答,又踱着方步走到張溥跟前說道:

“大明人口衆多,賦稅一家再加,卻是無兵可用,無餉可出,爲何?

明明白銀多的都通漲了?民間的士紳闊佬們錢多得燒手?明明地大物博,北方災,南方富有,怎麼還會如此?

二位自詡爲國爲民的大明精英,可曾想過?問什麼?

那是因爲大明官紳不交工商稅就算了,還有田產隱戶、投充、獻田,花樣繁多,變着法兒的吸國家的血。

更有東林黨人,明明有龐大的政府,卻爲了利益,故意抵制,讓大明行政效率十分低下。

究其實裡,是大明權威已經蕩然無存,本朝的士紳階層,已經自成格局,不再爲大明效力了。”

秦浩明自問自答,類似於咆哮,所言所有,不要說大廳中的二人,便是遠遠的都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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