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打算離開的五位商人,告了一聲罪,喚來家丁隨從,耳語一番,方纔陪着笑臉坐下。這樣深入溝通的機會不容錯過,便是巡撫衙門的王師爺,也喜不自禁坐下,舉杯暢飲。
噔噔噔……
一陣飛快的腳步聲在樓梯木板上響起,蕭飛快速走了過來,站到張雲身後。
“都走啦?”
“是,都走啦!”
“也好,敬酒不吃吃罰酒,省得到時有人情。”
張雲的語氣比平時說話的時候平淡了許多,但跟隨他已有一段日子的蕭飛卻聽出來,自家大人心裡掩藏着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
回頭看了看桌上有些變色的商人,張雲溫和的笑了笑:“蕭千戶,下去把弟兄們都叫進來,一樓的大廳裡也擺了十幾桌。
兄弟們這段時間辛苦了,今晚讓他們打打牙祭,乾脆今晚咱們就喝個痛快,從明天開始忙活。”
蕭飛不敢怠慢,趕緊到樓下把方培倫等正在寒風中肅立的將士們都叫進來,數百人一起涌進了醉仙居,把這個偌大的酒樓擠得滿滿當當。
二樓自然是將校聚集的地方,當兵的性子耿直,當着幾個商賈的面,他們個個羣情激奮,直喊着要去抄了那些不給面子奸商的家。
桌上衆人面帶憂色暮然不語,尤其是王師爺更是欲言又止。
他們和這些草根出身的將校們不同,雖然只是師爺或者商人,但至少對廣州城裡那些商賈士紳的能量還是有所瞭解。
但凡能稱得上鉅富士紳的人,他們的背後無一不編織了一張龐大的關係網,誰要是貿然觸動,這張網就會瘋狂反撲。
這種能量是如此的龐大,以至於連一地的父母官都要禮讓三分。
張雲把桌上衆人的神色都看在了眼裡,卻沒有心情理會這些,他端起酒站起來對將士們說道:“大家吃飽喝足之後立刻回去休息,明早一起行動。
既然有人說本將讓他們捐糧食不如去搶,那咱就真的搶一回給他們看看。當然,在場的幾位是積善之家,你們不可……”
張雲的話裡帶着濃濃血腥味的話,慢慢的透過了身旁的窗戶飄散到空中。
翌日凌晨,一條枯黃的小道上,路旁的野草皆已枯萎,被一層薄薄的霜花給覆蓋住。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有經驗之人可以從馬蹄的聲音上分辨,至少有數百多騎人馬。
張雲騎在馬上,眉頭緊鎖。
廣州城方圓三十多裡的地方突然聚集上萬災民,四處流動不可避免。
城裡但凡偏僻的寺廟、小巷、貧民窟就成了災民聚集的地方,把這些原本就破敗的地方弄得更是污穢不堪,遍地屎尿橫流,讓本地居民叫苦不迭。
此時放眼望去,到處都是衣衫襤褸的災民,偶爾還能見到路邊有倒斃的屍骸。
他們或是等着城裡富戶人家舍粥,或是停留在凜冽的寒風中發抖,頭上插着草標,等待有錢的買主來將自己或是全家買下。
張雲的軍糧只能負責城外的三五千災民,對城裡更多的災民根本無能爲力。
“蕭飛,你帶領一千人,把城中所有災民集中起來,告訴他們中午官府開倉放糧,注意維持好秩序。
但有趁機作亂者,格殺勿論!”
“諾!”蕭飛帶着幾個親衛,勒轉馬頭,領命而去。
“培倫,準備好了嗎?”張雲舔舔嘴脣,朝身旁的親衛頭領問道。
“兩千將士橫戈待旦,就等將軍一句話。”
“出發!”張雲率先讓馬跑動起來。
廣州是個大城,人口多達數十萬,每天光是吃的糧食數量就非常龐大。
尤其是城裡那些不事農田生產的人,爲數也是不少,這些人用後世的說法就是非農業戶口,沒有田地。
這些沒有田地的人,所吃的糧食自然需要購買,在糧商開設的米店裡購買。
而廣州城裡最大的糧商有四家,分別是鄭、王、洪、孫四家,他們不一定是廣州府裡最有錢的人,但他們一定是城裡糧食最多的人。
昨天,這四家糧商在接到巡撫樑明理髮來的請柬後,全部採取一個態度,那就是把手中的請柬束之高閣。
之前,他們已經給樑巡撫一批糧食,雖然不多,但他們自認爲已經盡力,或者說夠意思了。
尤其是在他們打探到樑巡撫不準備出面,而是不知哪裡冒出來的五品守將後,更是不屑一顧。
這人有後臺嗎?或許是有的,但那又怎麼樣?難道他們沒有後臺嗎?
囂張嗎?是的,就是這麼囂張!
他們依仗自己雄厚的財力,給家族中的子弟請最好的老師、提供最優秀的讀書環境,讓他們學有所成後參加朝廷的科舉。
憑藉着贏在起跑線上的優勢和多年的努力,這些商賈士紳已經在朝廷上形成了一個龐大的文官集團。
連同那些內閣的首輔們也成了文官集團代言人,他們並不是對天子負責,而是在客觀上成爲文官集團在政治上的最高代表。
如果爲了迎合天子而違背大部分文官的意志,就必然要承受巨大的精神壓力,甚至付出巨大的代價。
他們打着“不與民爭利”的口號買賣私鹽、壟斷商業市場、廠礦,爲了達到斂財目的他們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韙做任何事情。
因此,在他們看來,張雲一個小小的武官,膽敢讓他們捐糧救濟那些螻蟻一般的泥腿子,委實可笑至極。
但事情真的可笑嗎?
今天,深受秦浩明影響的張雲,就是要讓他們知道,當權力和財富遇到了軍隊和鋼刀的時候,會發生什麼悲慘的後果。
鄭府門前,一百多人的家庭佔據幾十畝土地,以至於要把它團團圍住,竟然需要三百多人。
早起的百姓看到這一幕,紛紛噤若寒蟬,可依然站在遠處,指指點點。
鄭家,看來犯事,要完蛋了。
青磚綠瓦砌成的高大圍牆,硃紅色的大門,和擺放在府前的兩隻大石獅子,無一不彰顯這座府邸主人的權勢和財富。
張雲和所有將士一樣,全身披掛着鐵甲,手上持着一把閃着寒光的腰刀。
緩步走到這座大宅的門前,冷眼看了看懸掛在大門前的兩盞氣死風燈,轉頭寒聲問道:“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保證他們連一隻蒼蠅也飛不出去。”身後的方培倫甲冑在身,只是微微躬身稟告。
“開始,府內所有人員一律擒下。”
灰濛濛的羊城天空下,這一幕在城區幾個角落同時發生,讓這冬季的嚴寒,增加了幾分蕭殺和血色。
今天的事情,註定不可善了,必然有一場更大的風波,席捲大明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