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早晨開始,各家各戶的年事基本都差不多了,按照華夏習俗,是要彼此串門拜年,人情往來。
小門小戶不去說,可官宦勳貴之間的走動卻不能這麼簡單,這等大節日,正是最好的機會。
平日裡不敢送的禮物,不敢說的人情,此間都可以通融一二。
總督府裡自不必說,福州城裡其餘各家首腦也都是熱鬧猶如集市,左布政使李一平家尤其如此。
巡撫張肯堂不是本地人,早已回家省親,故而在福州城裡除卻總督府,就屬李一平最爲顯貴。
特別是他專管一省的財賦和人事,都是肥得流油的營生,位高權重。
商人的事情還好說,可這人事的問題就顯得非常關鍵。
都說禮部是名義上的六部之首,吏部是實際上的第一。而左布政使,在福州就相當於吏部,李一平,就是福州的吏部尚書。
他負責福建省官員升遷考覈,這可是關係到大家前程,天下第一等的人乃是官,這吏部是管着這官的。
雖說只能決定六七品以下,再之上的就需要聽總督府和巡撫衙門的意見,可手中的權利,就足以決定能做小府知府以及很多要害差事的官佐,實際上決定了許多人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而且,現在總督府偏重軍事,政事沒有怎麼過問,許多升遷考覈只是過場,福建省那麼多官吏,怎麼管得過來?
縣官不如現管,所以還是李一平做主。
由此,左布政使李一平府上,那真真是人聲鼎沸。
送禮的,替人送禮的,天還沒亮就在門外排隊。
李一平和他的老丈人姜明發深耕福建多年,手腕活絡,能屈能伸,結果福建政壇風雲變幻,他老人家就是赫然不倒。
大家都看的明白,所以這送禮的人一年比一年多,禮物也一年比一年重,李布政使儘管講究聖賢學問,可對財帛卻也沒什麼反感。
一名穿着黑底紅花紋袍子的中年人,騎馬緩緩靠近了這片區域,時候尚早,布政使府的管家剛出正門。
後面來人誰也不願意讓位置,不過這個中年人卻沒帶什麼禮品,就是單人騎馬,走了不遠就拐進了邊上的衚衕。
這邊應該是布政使宅邸的側門,送禮的人都已經排到了一條街之外。
中年人把馬停在側門,看側門的下人卻是認得他,笑着寒暄幾句,就讓這中年人走了進去。
李一平的宅邸頗爲廣大,那中年人進的是側門,七拐八拐的也不是朝正中走去,反倒是進了後面的一個別院。
在這個小院子之外,就能聽到年輕女子的嬉笑聲,在一向被認爲道學先生的李一平府中,居然有這樣的聲音,那可真是異數。
中年人見怪不怪,擡手拍了拍門,一名美貌的丫鬟打開了門,見到是這個中年人,卻立刻臉色恭謹的彎腰施禮,領着他走進屋子。
這別院的房屋已經不是尋常官宦人家能有的了,富麗堂皇,美輪美奐,熱氣從地面升起,顯然還燒着地龍。
空氣中瀰漫着一股脂粉香氣,曖昧的"shenyin"聲不時的從邊上傳出來,那名丫鬟臉色如常的走進臥房通報,顯然是習以爲常。
不多時,一個僅僅穿着絲袍的年輕人摟着丫鬟走出來,這年輕人初看倒也有幾分文氣,可細看就發現臉色青白,舉止形容極爲的隨意,標準的紈絝公子哥摸樣。
見到這人,中年人連忙站起,躬身問好道:“李公子,這年過得可好,送來的兩個揚州瘦馬可還合用?”
那公子哥接過丫鬟遞過來的手巾在臉上胸口擦拭了幾把,擺擺手說道:“老林,隨便坐,來本公子這裡還這麼客氣什麼?”
說完之後自己先朝着太師椅上一歪,撇嘴笑着說道:
“這兩個瘦馬雖然西北出身,真想不到這樣好的功夫居然還是黃花閨女,老林你找到這個花了不少力氣吧!”
那林姓中年人欠身笑笑,溫和的說道:“李公子用的高興就好,再過幾個月,還有新貨送來,到時候還要請李公子品鑑一二。”
聽到這話,李公子嘿嘿笑了出來,林姓中年人停頓了下,沉聲說道:“今日過來,卻是有件事要麻煩公子爺,這大過年的,實在是對不住。”
李公子心情正好,拍了下那丫鬟的屁股打發去端湯水過來,大大咧咧的擺手說道:
“你我朋友,有話儘管說。但今後要安排人的話,最好不要在寧德府和泉州府。
這兩個府,一個是鄭芝龍的地盤,一個總督府已經插手,想進個八九品都難,要是去其他府縣,就算縣令本公子也敢許給你!”
“公子爺的恩情,林某銘記在心!這次來,是因爲一個朋友,在年初二的時候被總督府的人抓了……”
說到這裡,那位李公子神色立馬有變化,開口冷聲說道:
“老林,總督府的事情就算我家老爺子也不敢插手,求到本公子那更是白費,還是不要說的好!”
那老林臉上始終有淡淡的笑容,絲毫不動情緒,欠身客氣的笑道:“總督府最近勢大,遇到那種事林某怎麼敢來勞動公子?
可現在人是關在福州府的大獄裡,我那朋友是個開妓院的,週二被總督府一個姓吳的士子同福州府的衙役抓了進去!”
一聽是福州知府衙門,李公子鬆了一口氣,用手輕拍了下邊上的茶几,笑着說道:
“無非是要敲點銀子,老林你給他們不就是了,妓坊可是個聚寶盆啊!”
“公子爺說笑了,要是要錢,我那朋友也不是不懂事的人,不過大過年的下手這麼狠,怕是要謀奪產業啊!”
老林說完,那王公子臉上已經變得頗有把握,又笑道:
“小事情,等下我就叫人去找福州府的推官,他昨日纔來我家拜年問候,又想着放到外地,正好使喚。”
林姓中年人連忙站起,抱拳致謝,然後又從懷裡掏出個信封,遞過去說道:
“府裡什麼都有,就不現眼裡,區區阿堵物,不成敬意!”
“好帶話給你那朋友,預備五百兩上下打點的銀子,把嘴閉嚴實了,也好撈出來。”
說完打開信封,裡面露出大小銀票,王公子看着這個,嘿嘿的笑起來……
正月初五這天,早上就開始下雪,福州推官黃森卻來到了東城的福州府衙門。
按照規矩,現在屬於休假,無事的話,正月十八來纔是開衙的日子,何況是這樣的大雪天?
在大堂上烤着炭火打盹的幾個差役,看到黃森過來,嚇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連忙跪下問安。
推官黃森卻根本不理會這些,只是煩躁着催促說道:“去把陳班頭叫過來,事情十萬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