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遼東的大地上,二人曾經並肩戰鬥,他們不僅是榮辱與共,甚至是交託性命。
對李想的推薦,殷雨昂想都沒想,直接道:“老闆,來兩份。”
“你請客啊?”殷雨昂性格還是比較陽光開朗的好青年一個,當下就是笑嘻嘻的和李想開起玩笑來。
李想笑道:“兩客小食也值當一說,來多少我請多少。”
很快兩分蚵仔煎就端了上來,放在銀質的小盤子裡是煎的金黃的牡蠣,韭菜切成手指節大小長短。
和牡蠣,番薯粉,雞蛋混在一起油煎,味道十分軟糯可口,最要緊的,就是有一種特別鮮嫩的感覺。
“番薯粉?”
“我們福建這裡進來番薯比北方早很多啊。”李想笑嘻嘻的道:“這東西產量不僅高,而且甜啊!
這裡天氣熱,雨水多,番薯長的比北方好的多。”
“是真的很甜。”殷雨昂感受着舌頭上的新鮮嫩滑,果然有一種鮮甜的感覺。
這個時代的人哪怕是小康之家也不一定吃的起多少糖,糧食都不夠吃,鹽都是管制品,何況是更高級別的白糖?
番薯能吃出甜味來,怪不得在福建這樣的地方已經很受歡迎,不少人主動種植,而不需要象北方那樣拼命勸誘百姓,經過幾十年才普及開來。
繼續品嚐着自己手中的美食,等他吃完之後,放下小小的圓盤,讚道:“你們福建人還真是大方,吃個小食還用銀盤。”
“論起地方富裕,福州還算可以了,尤其是秦侯爺來了以後。”
李想一臉無所謂的道:“不過這種小店當然是要虛好看,這盤面上鍍銀而已。”
“還有什麼精采的小吃?”殷雨昂笑道:“趕緊帶我去嚐嚐,我們時間可是有限的很。”
“還有。”殷雨昂又道:“你小子以後到大同的時候,是該叫你好好照照鏡子。”
“爲什麼?”李想一聽之下愕然,接着明白了殷雨昂的意思。
“三年不到啊。”李想得意一笑,咧嘴道:“我感覺自己已經變了,變得很厲害。”
“變個鳥啊。”殷雨昂哈哈笑道:“還是那副鳥樣,只是見識過更多,變得內斂了而已。”
“那你說我這樣的人,好還是不好?”
“當然好。”殷雨昂斬釘截鐵的道:“功名利祿,誰不想要?
我也想要!用大人的話說,這必定是個風起雲涌的大時代,大夥兒有點進取心不是好事?”
李想聽着微微一笑,神態恢復從容,道:“趁着還有些時間,帶你去多吃幾樣,上了臺灣,那邊可是荒涼的很,想吃好東西就不容易了!”
從狹窄的道路往前,三丈多高的城門就在不遠處,一小隊兵丁守備在城門,做出了戒備的樣子,城門附近的貨攤和行人都被趕開了。
城門口的人不停的說話議論,儘管都是福州土語方言,好在李想都能聽得懂。
福州話屬閩東方言,影響十餘府數十縣,屬於福建的主流方言。
然後就是閩南語等各種方言,方言體系十分複雜。
相比而言,山西的方言幾乎是全省一致,就算有一些差別也是不大,並不影響交流。
閩浙一帶,可能一個縣就是一種方言,想完全聽懂所有人講話,實在是一件相當爲難的事情。
這種情形當然會帶來交流的不便,會說官話,又能書寫的人就成爲地方上的精英階層,一般都是官紳吏員階層。
一個外來的官員想成功的立足,不僅不能開罪這些人,相反要十分倚重他們。
這也是給官紳和胥吏勾結起來,上下其手架空主官把持地方的最好的理由和機會。
李想充當翻譯,一路上吃吃停停,已經到了殷雨昂行動的時間。
馬尾港,如今定南軍最大的海軍基地。
殷雨昂他們乘坐的是定南軍的五艘戰艦,用來在往日本的航線上保護自己的商船。
這年頭的大海比後世的索馬里海域還危險一百倍,往日本航線在航海上沒有太大的危險,危險是來自海上的海盜。
就算是看起來人畜無害的普通商船,一旦發現對方沒有自保之力,瞬間變成海盜也是常有的事。
一艘商船最少帶十萬左右的貨,搶下來就是全額的利潤。
加上一艘船少則兩三萬兩銀子的造價,多則五六萬兩,搶下來船隻和貨物,抵得上在海上跑一年的利潤了,有機會,誰不幹?
戰船都是中式戰艦,火炮裝載量很少,主要是靠隨船的步兵和少量的火炮來戰鬥,每船噸位只有一百噸左右。
戰船是以地名爲級別,寧德號是百噸以下,福州號則是百噸以上,而商船以甲乙丙丁爲取名標準。
“這船是咱們自己造的,還是買的?”
殷雨昂好奇的問道。
艦長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典型的南方人長相,眼睛不大,鼻子扁平,膚色較黑,個子較矮。
沿海地方的人又是地處溫熱,個頭一直不及北方人高,就算在後世大家營養差不多的情況下,南方人的平均身高也是比北方人差些。
但在海船上,殷雨昂等身形高大的北方人明顯不適應,站在船舷邊上東倒西歪,走在哪兒都感覺侷促的很。
船長和十來個水手卻是無比靈活,他們在碼頭裝貨,大袋的瓷器和茶葉用箱子和編簍裝着,很快就是裝滿了戰船。
水手和碼頭上的苦力不停搬貨,汗水把衣服都溼透了,船長和幾個副手則是爬上爬下的檢查纜索,督促人補充淡水和食物。
船長叫陳奇貴,看着就是個精明外露的人物,聽到殷雨昂的問話後用帶着濃厚南音的官話自豪答道:
“自己造的,去年年底下水。”
“這艘船並不大,用時這麼久?”
“木頭要曬乾的啊。”船長一副看外行的笑臉,當然態度還是很好:
“自己造,雖然請的都是造慣船的老手,但木頭要曬乾,然後按圖紙慢慢來造,從龍骨到艙室再到甲板桅杆纜索,造船啊,不是容易的事情。”
殷雨昂確實有些吃驚,這時候他才明白,自己闖進了一個全新的領域。
別的不說,光是李想等人在幫忙時,水手等人打的繩結,他連看都看不明白,那些花巧,手的速度,眼皮一眨的功夫,幾十個繩結都打好了。
李想看到殷雨昂的臉色,笑着道:“怎樣,新奇吧?
光是這打結的功夫,沒有幾年時間是做不好的。水手不僅要打結,還得爬上桅杆升帆降帆。
船長要會的就更多了,帆索,掌舵,看水文判斷天氣風力,記航道,提防海盜,還有船上的疫病,淡水。
拿刀子互相砍的水手一艘船形形色色幾十號人,幾十天內擠在這麼一艘小船上,吃的是變質的食物,喝的是儲存了幾十天的鎪水。
每天都晃的頭暈別以爲水手不頭暈,浪大了一樣暈,還會吐。
就是他們已經習慣了,小風小浪沒感覺了,倒是下船的時候,踩在堅實的大地上,倒是一陣陣的頭暈,感覺天暈地眩,得適應好一會兒才正常。”
“不容易!”殷雨昂並沒有提高語調,不過所有人都聽的出來他的鄭重。
陳奇貴對殷雨昂的印象轉佳,當下又道:“好教殷將軍知道,我們已經儲存了大量的大木頭。
都是廣東過來的木頭,恐怕已經有好幾萬根,夠造一整支艦隊了。
咱們福建,就是山都禿了,沒辦法,這幾百年一直造船。”
李想笑道:“老陳說話就是絮絮叨叨的,早年我見過他,就是這般模樣了。”
陳奇貴笑道:“這也沒法,小人就是這習慣。
可惜就是木頭多半是松木和白樺木,造船的話這木頭一般,講究些的用柚木或楠木。
若是紅毛夷造船,九成都是用橡木,那船可比咱的船好的多。”
陳奇貴又道:“咱們已經用烘房來烘木頭,花銷不少,但實在是值得。
若不烘木頭,自然風乾,其實最少兩年木頭才用。
若急着用,木頭沒有乾透,泡在海水裡時間久了就得散,一艘船也用不到一年,實在太浪費了。”
殷雨昂若有所思的道:“若不來福建這裡,當面聽聽,還真不知道這些。”
李想這時道:“你們怎不裝鐵器和鄭家的貨?”
“咱們不是奉命來接你們去臺灣?”陳奇貴笑道:
“要去廈門或是登州裝貨,一來一回耽擱的時間就太久了,還得保養下船。
直接從臺灣過來接人,還是裝這邊的貨合算,把你們送到笨港,我們就直接去平戶了。”
“聽說現在船也往呂宋和巴達維亞跑?”
“還去馬六甲。”陳奇貴道:“就是試試艙線,帶帶新人。”
殷雨昂面露沉思之色,說道:“看來如果沒有海量資金,這海軍還真玩不起,是不是?”
“對嘍。”陳奇貴道:“咱們的主要盈利就是各種物資,不過日本那邊的多了,價格回落一些,另外出貨不及以前快。
所以要跑跑南洋那邊,銀子是肯定賺的。
十八艘商船,一年最少運百萬以上的鐵器,還有百萬以上的其它貨物到日本,利潤定有大幾十萬以上。
但除了送回一些本金,其餘的銀子都花銷了。
造船,烘木頭,招水手,招會造船的紅毛夷,紅毛夷的海軍軍官和水手,開辦學校,墾荒,銀子啊,用的如海水般流出去了……”
這陳奇貴確實囉嗦,殷雨昂聽的微笑起來,再看身邊,所有大同過來的將士都已經嘔吐起來了。
殷雨昂也感覺一陣陣的暈眩,其實開始感覺還好,就是有些搖晃和顫動。
他手扶着船舷就感覺好了很多,但船行已經超過半個時辰,岸邊都看不清楚了。
這個時候,腳開始發軟,頭髮暈,一陣陣噁心的感覺從胃部一直涌上來。
再看李想等人,還是在談天說笑,渾然無事的模樣。
“今日始終行船之難,並不亞於遼東的冰天雪地……”殷雨昂只想了這麼一句,便是也開始嘔吐起來。
……
“見過秦侯爺!他們已經出發了。”
總督府,親衛拜伏在地,叩首向秦浩明請安。
“唔,很好。”
秦浩明嘴角抹過一絲微笑,點點頭,走到海防輿圖旁,開始沉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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