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_82072“胎心停跳。”
“氧氣,氧氣,快,給孕婦輸氧!”
刺眼的手術燈,明晃晃的針頭,金屬器具與托盤的碰撞聲,一片忙亂。
有溫熱的液體間或從體內溢出,她挽留不住。
劇痛一陣高於一陣。
錦年心裡的恐懼也上升到了極點,手足並用,無意識的掙扎着,想要握牢什麼,什麼都好。
“請您冷靜一點。”有東西打翻在地,氧氣管也脫離開來,聲音刺耳,視野一片模糊,眼前一張張她看不清眼的臉,耳邊嘈雜聲陣陣。
安瑞,你在哪裡,再晚……你可能就看不到它了啊。
意識朦朧,眼淚和鮮血一樣止不住的往下流。
“胎兒……可能保不住了。”
“沒人能讓她冷靜下來麼?氧氣都吸不進去。”
“有家人朋友在麼?”
神智漸漸離她遠去,最後的記憶中,她彷彿看見他的臉,一貫淡然的,鎮定的表情,此刻全然亂了,慌了,他就這樣望着她,無助而悲傷。
悲傷麼?難過麼?
你也感覺的到,你的孩子在離你而去麼?
猶憶年幼時,她趴在他的膝蓋上,由着他給自己扎頭髮,兩隻高高的馬尾,帶上潔白的梔子花。他低頭一笑,濺起她心中一道再難磨滅的漣漪。
爲什麼會愛上呢?或許,真的是在最寂寞的年華,看見了最相似的自己。
如果他曾經讓她溫暖,那麼她願意傾其餘生希望他能不要孤單。
和他回上海,孵一兩個崽,再養一隻和哈哈一樣蠢的狗狗……
這些,一直,都是她所想的。
真的……不能夠了麼?
“安瑞,安瑞。”
驚惶的呼喚帶着哭聲,她哭的像個被遺棄的小孩子。卻忽然感覺到一股大力握住她的手腕,恍若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淚眼婆娑間,她驀然睜開眼,望見眼前的容顏。
“我在。”安瑞握住她的手。
錦年胸口很小的起伏,擡起頭,看清周圍的環境,看見他的臉,溫熱的淚水從酸澀的眼眶一顆顆的往下掉。
已是日落時分,斜陽微暖,她躺在病牀上,他在身邊。
“你怎麼纔來。”
前因不問,後果不究。
她只是輕輕的,虛弱的呢喃了這樣一句。
安瑞心口驟然一痛,不出聲握緊她的手。
錦年閉上眼,很輕很壓抑的啜泣,甚至不敢再去觸碰自己的肚子,不敢去感受那曾經短暫隆起的,小小的腹部。
“你來遲了,結束了,它走了。”
他嘆了口氣,輕輕地捏住她的手腕,慢慢向上,“錦年。”他與她額頭相抵,聲音低沉也溫柔,“它還在。”
觸手間,豐潤如初。
“他們都和我說你沒事,但我知道是騙人的。”他撩開她被汗沾溼的額發,湊上去輕輕一吻,“還好,我沒有相信他們。”
錦年激動的渾身輕顫,卻意外的看見他眉眼間隱忍的痛意。
“你……受傷了。”她艱難的擡手,去觸碰他心口淡紅的血跡,“爲什麼,爲什麼會傷到這裡?”
“沒有關係的。”他捉住她的手,眷戀的親吻。
“怎麼會沒有關係。”她掙扎着要去細看,渾然忘了自身的痛楚,“你心臟一直不好……”
“心受傷了也沒什麼要緊,”他擁緊她,搖了搖頭,聲音喑啞,“重要的,是心裡的人沒事。”
她呆呆的看着他,像是不相信他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
他看見她的表情,只是苦笑。
有時候,善意的謊言也是一件殘忍的事情。
就好比,他與她,在同一間醫院,不過相隔一層樓的距離。她在手術室裡苦苦掙扎命懸一線,而他卻被要求平靜的躺在原處保持心情愉快有助傷口恢復。
如何能夠心情愉快?
當他不顧一切趕到,握住她冷的像冰的小手時,連殺了自己的心情都有,都是因爲他,因爲他,她纔會這樣。而他居然在她的樓下事不關己的躺着,就那樣泰然處之。
“醫生要我有個心理準備,她說,你有可能再醒不過來,孩子也會保不住。”
那一瞬,他居然想到了臻惜。
很多年前的臻惜,她也曾短暫的懷過一個女兒,也是在這個初初成形的月份,從樓梯上滾下來,渾身冰冷,滿地都是血。
那時,醫生也是這樣和他說。
之後,果然,臻惜就瘋了,再也沒醒來,再之後……她就死了。
無論她的死亡,最終糅雜了多少難言的債,可最直接的原因卻再明顯不過——就早年那場意外小產,剝離了她的大半生命,精神上的,身體上的。
如此雷同的事件,沒有人能領會他的恐懼。
他已經不再惦念着臻惜,但是他害怕自己會成爲第二個哥哥。
失而復得,得而復失。
一個人,如何能在一場生命裡重複失去摯愛兩次?
一次,在青蔥少年,他得不到。
一次,在蔥蘢中年,他抓不住。
從此以後,朝生日落,形單影隻,將枯槁無波的一天又一天重複無數遍,最後孤獨終老。
“我求醫生讓我再見你一面……我摸着我們寶貝和她說,女孩子,要堅強一點,努力活下來,要成爲一個和媽媽一樣勇敢美麗的小公主。”安瑞將側臉輕輕貼在她柔軟的肚皮上,聲音很溫柔很溫柔,“我們寶貝很給面子,果然就不鬧了。”
錦年看着他,滿眼是淚,脣畔卻是帶着笑着的,“確定……是女孩子了?”
“不知道。”安瑞搖頭,也是笑,“猜的,我覺得是吧。我希望是。”
“爲什麼不希望是男孩子?”她疑惑。
“也不是不希望,”安瑞語塞,半晌,老實的回答,“只是擔心男孩子可能像我,事兒多,會比較煩。”支支吾吾的。
“噗……”錦年忍不住笑出聲來,熱淚盈眶,看着他微微泛紅的耳朵,忽然間,覺得什麼事都不重要了。
“原來你也嫌自己煩的……唔。”
餘下的話,盡數被他堵了回去。
一吻纏綿,她不自禁的抵着他澎湃的心口,輕輕喘息。
“醫生還說,”他的聲音帶着濃濃的鼻音,“因爲之前積勞成疾,這孩子堅持保下來會很艱難,未來的路,你會多吃很多苦,你害怕麼?”
“那麼,你願意陪着我一起走下去麼?無論疾病或健康,貧窮或富有,直到死亡再將我們分開?”
“哦,我可以理解爲,你是在向我求婚麼?”
“是啊,安先生。”她摟住他的脖子,從小衣裡抽出那枚貼身收藏的,他留下的沙漏,狡黠一笑,“聽說,你要嫁給我,現在我答應了,你呢?”
“爲什麼不?”他的脣角勾起愉悅的弧度,頰邊酒窩微陷,“我答應嫁你了,安太太。”
窗外清風徐來,陽光下,十指相扣,再不分開。
時值北半球的夏令年,天亮的早,被包裹在北極圈以內的蘇格蘭更是如此。窗外鳥雀嘰喳,一縷陽光透進來,窗紗被拉開。
安瑞將一個小小的托盤安置在一個小小的茶几上,在一張小小的圓牀旁坐下。擡手,推了推尚在酣睡中的小小的錦年。
“錦年,起牀吃飯。”
“讓我再睡一會兒,就一會。”被窩裡露出半張睡眼惺忪的小臉,可憐兮兮的。
“吃完再睡。”他替她下了決定,殘酷掀了被子。
天氣很好,風很暖,倒也不擔心她凍着。抽出了她抱在懷裡,差不多和她一般大小的泰迪熊,放在一邊兒粉色的搖籃裡,板着臉訓她:
“給孩子準備的東西,你也好意思天天抱着?”
“你就知道孩子!”錦年扁嘴,揮拳宣告,“我還是個孩子呢!”
安瑞掃了她一眼,艱難開口,說了句大實話,“年也過了,生日也過了,你,你都二十六了……”
“幹什麼?你什麼意思?”錦年一臉受傷,紅着眼圈,一個枕頭丟了過去,“你還嫌我老了是吧?我還沒嫌棄你呢!”
安瑞瞪着她,一頭霧水,完全不明白自己又做錯了什麼。
錦年抽抽搭搭的,就這樣給他定了罪,“你就是嫌我老了,胖了,腫了,不好看了,你說是不是?”
這都什麼跟什麼?這思維也太發散了吧?
安瑞覺得委屈極了,“我只是想讓你別抱着熊睡覺……”你都不抱我了。
“嗚……我抱着熊怎麼了,熊還是你給我買的呢。”
“那是給閨女買的……”
“我不如你閨女,我知道了!”
“我沒這麼說啊……”
孕婦的脾氣果然不是一般人能駕馭的。
前一秒還是嬌滴滴的小姑娘,下一秒果斷怨婦不商量。
尤其是剛起牀的孕婦。
安瑞嘆了口氣,決定不和她計較,還是快點投喂比較重要。
“錦年,”蹲在她跟前,他輕輕晃了晃她的肩膀,把那隻該死的熊給她塞了回去,“行了,你愛抱什麼抱什麼啊,拿着,乖乖起來吃飯。”
“我不要。”她還鬧情緒了,“這是你閨女的。”
安瑞覺得一口氣憋在心口,出也不是咽也不是,緩了好半天,才慢慢道,“買買買,趕緊起來吃飯,吃完飯我給你買一卡車。”
錦年猶豫了一下,但很快堅定立場,“你騙人。”她毫不容情的戳穿他,“你不是要趕回上海的飛機麼,哪還有時間。”
安瑞噎在原地,半天說不出話,眼看着她又要掉眼淚,腦子裡靈光一閃,“有的有的,後天從中國回來,給你帶熊貓。”看見她的表情,又補充了句,“比閨女的可愛多了。”
錦年歪着腦袋想了會兒,覺得這下合算了,老佛爺一樣的頷首,“那行吧。”
雖然折騰了不少時間,不過這樣一鬧騰,她也算是被徹底清醒了,嘟着嘴,終於答應“起駕”。
哼哼唧唧不情不願的支起身子,然而被滾圓的肚子擋了一下,笨拙的跌了回去……
再跌了回去。
又跌了回去。
像是四腳朝天的小烏龜。
安瑞沒忍住笑出了聲。
隨着月份漸漸大起來,肚子已然珠圓玉潤,鼓鼓的十分明顯,錦年的許多動作也因此遲緩且笨拙起來,就比如起牀。
“你,你倒是拉我一把呀!”錦年眼淚汪汪的控訴着,一邊撐着身子夯吃夯吃的喘,“還取笑我。”
“相信我,寶貝。是爲了你好。”安瑞一本正經的繃住臉,抱臂站在一邊,“醫生也說了,要多運動運動,對你對孩子都有益處的。來,加油,再試一次。”
女人懷孕會變傻,這句話一點都不假。
錦年抓抓腦袋,覺得似乎有點道理。於是咬着牙,笨拙這翻騰着,努力支撐着沉重的上半身。然而……依舊接二連三的受挫。總是起到一半便笨笨的摔了回去。
安瑞在一旁憋得肚子生疼纔沒笑出聲來。也不知道出於何種詭異的心理。第五次眼見着終於要直起身子的時候,他悄悄的,非常陰險用手指推了她一下。
“啊嗚……”
錦年應聲倒回牀面,挺着滾圓的肚子,氣急敗壞的指着他,“這也是爲了我好?你太過分了!欺負人,安瑞你,你怎麼能這樣!”
短短一頓早餐,說笑玩鬧,就耽擱了大半天的時間,等錦年真的吃完了,睏意也沒了,不想睡了,也就抱了本安徒生童話躺在榻榻米上給閨女講故事。安瑞則收拾着打算去趕一小時後的飛機。
錦年因爲養胎,生育前都不會再離開英國,但安瑞卻是要常常回中國工作的,只能辛苦了他暫且兩邊跑。
“午餐,晚餐都要按時吃,在冰箱裡。”
“嗯。”
“記得要熱一熱。”
“嗯。”
“不要懶,水果要削皮,知不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
安瑞看着胡亂擺手,四仰八叉躺着的錦年,只恨不得給她脖子上掛塊餅才能安心出門。
然而,越看心裡越沒底,只好眼不見爲淨。
“我要走了。”最後瞅了她一眼,暗自期待着她的反應。
“噢。”她漫不經心地開口,看都沒看他一眼。
安瑞有點失望,蹲下來,湊得近了些,“我走了啊。”
“嗯。”錦年淡定的翻了頁書,遮住臉。
安瑞氣悶的蹙眉――以前明明挺主動的一孩子,怎麼把他追到手就變這麼遲鈍了?
“我真走了啊。”他重複,決定最後再給她一次機會。
在他彆扭的注視下,錦年終於將書從臉上拾起——原來早已竊笑着喘不過氣,飛快在他脣邊印下淺淺一吻,就要縮回去。
這個小騙子,又被她糊弄了,就愛看他笑話。
他惱恨的勾住她的後腦,懲罰她的是一記纏綿窒息的深吻。
“乖乖等我回來,”他捏了捏她被養的肥嘟嘟的臉頰,“不準再帶着我的崽子到處跑。”
“你就知道你的崽。”錦年不耐煩的揮揮手,“走吧,走吧,趕緊走。”
走到門邊,卻又聽她喊他。
“安瑞。”
“嗯?”
“那個……”她彆扭的對着手指,瞅她,“熊貓什麼的,給咱閨女也帶一個吧。”末了,又認真補充,“不準比我的大。”
安瑞忍了好半天,才終於沒再她面前笑破功,儘量鎮定的說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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