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裴元灝可不是揚州府尹大人,也不是任何一個地方的豪強士紳,一方霸主,皇帝的面前是不會有客人,只有臣子的。(
但,小福子卻說,皇帝臨時有客。
也就是說,這位,或者這些客人,還不是他召喚來的,而是自己找上門的。
我不由得感到了一絲詫異,而在這個關口上,任何一件事我也都無法視而不見,便由小福子一路帶我往裡走,一邊小聲的問道:“是什麼客人?”
小福子也看了看周圍,我帶來的人候在外面,其他的侍從也沒有跟隨,他便小聲的說道:“是四個老人家。”
“四個老人家?”
“對,全都白髮蒼蒼的,最小的看起來都有百來歲了。”
“……”
“不知道他們叫什麼名字,只是聽這府裡的老人在說,這四個人來歷不一般,好像是叫——叫——”他撓着後腦勺想了很久,終於想起來了一些,遲疑的說道:“好像叫什麼,桐山什麼……”
桐山?
四個老人家?
我心中一悸,立刻問道:“是不是,桐山四傑?”
小福子立刻點頭:“對對對,就是桐山四傑!
”他說着,又看着我:“大人,你認識那四位老人家?”
我搖了搖頭:“不認識。”
不僅不認識,我連見都沒有見過他們。
但是,這四位老人家卻是名聲在外,尤其是在江南這一帶,不認識他們的反倒少。
這四個人,原是四位隱士,當年皇族入主中原,江南一帶遭到了戰火的蹂躪,本就民生凋敝,而因爲戰爭的關係,銅礦稀有,坊間流通的錢幣更是混亂,大多以次充好,更弄得江南一帶百業凋零,而這個時候,這四位隱士突然登門拜訪了當時的揚州官府,向他們指明在揚州城外西郊十五里處有一處山,山中就有大量的銅礦,官府立刻加派人手前往勘察,發現果如他們所說,便大量的開採銅礦,鑄造出了官家錢幣,這才使得揚州的經濟得以恢復。
而那座山,就被命名爲銅山。
之後數十年,官家在南方的鑄幣,有很大一部分的銅礦都來自這座銅山,但漸漸的,銅礦的開採變得困難了起來,這四位隱士又一次出現在揚州府衙,當時的官員,正是劉世舟。他們告訴劉世舟,地下的銅脈已將殆盡,若再不停止採礦,銅脈斷絕,銅山就再也不能生銅了。
所以,劉世舟便停止了對銅礦的開採,而那座採不出銅礦的銅山荒廢,漸漸的長滿了桐樹,便又稱之爲桐山了。
而那四位隱士,據說就一直在桐山上隱居,直到——
直到上一次,他們出現的時候,是劉輕寒在揚州府大擺千叟宴。
想到這裡,我的心情也有些沉重了起來。
不過,桐山四傑現在出現在了揚州府內,而且是來求見皇帝,他們向來很少過問世事,這一次他們會出現,難道是爲了——
一想到這裡,我的心又提了起來。
而就在這時,我們已經走到了崇文苑外,通過拱門往裡面看去,書房的門正好被人推開了。
從裡面,走出了四位器宇不凡的白髮老人。
他們看起來全都白髮如雪,寬袍廣袖顯得十分消瘦,衣裳大多洗得發白,已經辨不出原本是什麼顏色了,也很多地方有補丁,但毫不影響他們的非凡氣度,而且四個人都是精神矍鑠,神采奕奕,看來雖然的確是老人,卻顯出了一種過人的瑞氣。
他們,就是桐山四傑!
正好這樣碰上,我便也不迴避了,上前去向他們行了個禮:“見過四位前輩。”
他們都看了我一眼,似也對我沒什麼過多的看法,只以禮還了個禮,便一起走了出去。若是在平時,我是一定想要跟這樣的異人相交的,可今天實在不是時候,便退立到一旁,目送他們走了出去,這時小福子又壓低聲音在我耳邊說道:“這兩天,來爲劉大人求情的可不少。昨天光是老百姓到府衙門口磕頭的,就有好幾撥呢。”
“哦……”
我點點頭,還沒來得急說話,就聽見書房內傳來了裴元灝的聲音——
“誰?”
小福子一驚,急忙整衣肅容走到門口,說道:“皇上,嶽大人來了。”
裡面沉默了一下,然後聽見他道:“進來。”
小福子回頭看了我一眼,我也沒說什麼,便起步走了進去。
剛一走進書房,小福子便站在門外,將兩扇門小心翼翼的關了起來。
我一轉頭,就看到這書房分爲內外兩室,與我所站的外室一簾相隔的內室,那有些晦暗的光線下,裴元灝正坐在一方桌案前。
也許是因爲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長袍,映得他的臉色也顯得有些灰暗,儘管站在很遠,還隔着一道珠簾,我已經清清楚楚,一眼就看到了他臉上的疲憊的神情,還有滿是血絲的發紅的眼睛。
當他擡起頭來看着我的時候,那種疲憊像是一瞬間變得更加深重。
我站在屋子中央,一時也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最後,還是他先開口。
“你來了。”
“是。”
“進來。”
“……”
沉默了一下,還是擡腳走了進去。
畢竟,今天我不是爲了怕他而來的,到底要作什麼,我還是清楚得很。
穿過那道珠簾,聽着身後的珠子發出叮呤噹啷的清脆的聲音,他的精神似乎也稍稍的爲之一振,他看着我,慢慢的說道:“朕知道,你是一定會來的。”
我平靜的說道:“但我不知道,皇上爲什麼會下那樣的判決。”
他擡眼看了我一眼:“你認爲,是朕誤判?”
我沉默了一下,將這個問題混了過去,說道:“劉輕寒不可能殺害長公主。”
“……”
這一回,他沉默了下來。
但,那雙滿是血絲的,微微發紅的眼睛卻直直的看着我,那目光像是要把人看透,不管是身體還是靈魂,任何一絲一毫的悸動,都無法在他的目光下隱藏。
我被他這樣的目光看得心中越發的不安,尤其是掌心,冷汗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