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飛並沒有得到蒙佩羅的接見,在抵達領事館之前他就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途中他抽空看了今天最新的報紙,上面刊登的新聞大都和昨晚發生在穆府的兇殺案有關,唯一讓白雲飛感到欣慰的是,新聞的焦點大都關注在最大嫌疑犯羅獵的身上,畢竟新聞工作者更爲關注桃色花邊新聞,羅獵和於衛國因爲唐寶兒成爲情敵,因此導致仇殺的說法塵囂而上,這毫無根據的傳聞更能夠吸引老百姓的眼球,也容易被廣大讀者所接受。
白雲飛的眉頭始終沒有舒展過,雖然從輿論上來看,目前矛頭還沒有指向自己,可他清楚地認識到巡捕不是傻子,於家人更不是,而羅獵也不可能甘心認罪,他身邊的朋友也不會答應。
白雲飛在吃到閉門羹不久就看到葉青虹從領事館走了出來,這證明領事出門辦事的藉口應當只是一個謊言,不過白雲飛並沒有生氣,蒙佩羅因昨晚的事情生氣,而且在目前這種敏感時刻想要劃清和自己界限的想法很正常。
至於葉青虹,聽說她曾經是蒙佩羅的學生,單單這一層關係就不是自己能夠比擬的。
白雲飛主動迎了上去,招呼道:“葉小姐早!”
葉青虹冷冷看了他一眼,甚至懶得開口迴應。
白雲飛能夠體諒葉青虹對自己的反感,她一定認爲羅獵現在所有的麻煩都是自己造成的。白雲飛其實非常羨慕羅獵,落難之時身邊朋友不離不棄,而自己身邊缺少的恰恰是這樣的朋友。
白雲飛又叫了聲葉小姐,葉青虹方纔停下腳步。
白雲飛笑道:“昨晚的事情實在抱歉。”
葉青虹道:“你好像選錯了道歉對象?”這種話白雲飛本該對羅獵說纔對。穆三壽死後,白雲飛繼承了他的一切,身爲穆三壽義女的葉青虹並沒有放在心上,無論是不是穆三壽的選擇,無論白雲飛在其中有沒有動過手腳,她都不想追究,圓冥園事件之後,她突然看淡了恩仇,只想和過去做個徹底的了斷,如果不是因爲割捨不下對羅獵的感情,她甚至都不會再返回這裡。
白雲飛的做法已經觸怒了葉青虹,雖然至今沒有將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可是她能夠確定昨晚的這場舞會就是白雲飛佈下的局,無論成功與否,無論最終的操縱者是誰,白雲飛都需要承擔責任,任何人只要觸犯了羅獵的利益,那就是她的敵人。
白雲飛並沒有因爲葉青虹的冷漠而放棄,他必須要闡述一個事實:“葉小姐,其實我們都是受害者。”
葉青虹道:“那你很幸運,仍然好端端地站在這裡。”
白雲飛道:“老安失蹤了!”
葉青虹愣了一下,白雲飛告訴自己這件事當然有他的目的,葉青虹並未懷疑過老安,在羅獵出事之後,她將首要的疑點鎖定在白雲飛的身上,短暫的遲疑之後,葉青虹認爲白雲飛正想利用這件事將自己引入歧途。
白雲飛從葉青虹的目光中已經看出了她對自己的質疑,白雲飛道:“根據我掌握的情況,老安已經被任天駿收買。”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其實收買兩個字並不準確,以他對老安的瞭解,金錢、權力或是美色對老安的誘惑力都不大,可向來知恩圖報的老安仍然不顧信義地背叛了自己。冷靜下來之後的白雲飛認爲老安極可能屈從於某種壓力,以他對老安的瞭解,老安無牽無掛孑然一身,這樣的人本不該害怕威脅,可是自從老安此番出海歸來,總覺得他發生了一些變化。
白雲飛之所以告訴葉青虹這件事,並非是要通過這件事來減少葉青虹對自己的反感,而是要讓葉青虹關注真正的罪魁禍首,他從不忽視女人的報復心,尤其是當一個女人認定你傷害她的愛人之後。
葉青虹道:“你找不到他?”
白雲飛點了點頭,葉青虹總算主動迴應了自己一句話,由此看來她已經開始理性地看待問題,白雲飛道:“我發動了所有人手,從目前的狀況來看,他應當已經逃出了法租界,很可能已經離開了黃浦。”
葉青虹道:“你何時發現他有問題?”
白雲飛苦笑道:“我本以爲他跟你們走得近一些,卻未曾想到他早已和任天駿串通。”
葉青虹道:“於家鐵了心要對付羅獵……”停頓了一下道:“你也一樣。”
白雲飛當然清楚自己的處境,脣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我的確應當承擔責任。”
葉青虹道:“菜刀會的劉尚武你知不知道?”
白雲飛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當初劉尚武曾經被於衛國僱傭,找羅獵的麻煩,還是他出手解決。
葉青虹道:“此人的證詞對羅獵非常不利。”
白雲飛道:“我會解決這件事。”
葉青虹和白雲飛對望了一眼,他們誰都不再說話,可心中都明白,無論他們願意與否,命運的繩索已經將他們困在了一條船上,作爲重大嫌疑人的羅獵雖然被關在巡捕房,可外面的白雲飛也不見得能夠安然無恙,關於任天駿的所爲,他們目前僅限於猜測,沒有任何的證據能夠證明。
羅獵的境況有所改善,巡捕房同意他和律師見面,葉青虹爲他聘請的大律師剛剛和他見過面,也傳遞了一些消息給他。羅獵的精神狀態很好,沒有任何的沮喪,甚至比起平時還要精神一些,說來奇怪,他入獄之後,居然美美地睡了一個好覺。
律師離去之後,於廣龍單獨提審了羅獵。
於廣龍這次表情顯得和藹了許多,示意羅獵坐下之後,居然還主動掏出一盒煙道:“抽不抽菸?”
羅獵微笑道:“謝謝,我戒了!”
於廣龍道:“年輕人不抽菸是好事。”他自己抽出一支香菸點燃,抽了兩口方纔道:“案情又有了一些進展。”
羅獵哦了一聲道:“於探長準備何時放我出去?”
於廣龍道:“菜刀會的劉尚武你認不認識?”
羅獵道:“打過一些交道,不算熟。”
於廣龍道:“羅先生沒說實話吧,根據我的瞭解,你們的關係很不錯,而且劉尚武還替你前往於家討債,七千塊大洋的欠條。你和劉尚武聯手敲詐了於衛國一萬,然後你們將錢平分對不對?”
羅獵望着於廣龍,知道這件內幕的人不多,於衛國清楚,可是他現在已經死了,就算活着也引以爲恥,像他這麼愛面子的人應當不會到處去說,自己也沒有提起過這件事,也就是說問題應當出在劉尚武的身上。
羅獵笑容不變道:“一個江湖人物的話有多少可信度?於探長的瞭解恐怕有誤,劉尚武和我之所以認識,是因爲他被於衛國僱傭前來報復我。”
於廣龍臉色倏然一變,他突然在桌上重重拍了一記,霍然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怒視羅獵道:“你撒謊!”
羅獵擡起頭不卑不亢地看着他道:“於探長又有什麼證據說我撒謊?”
於廣龍道:“我已經找到了那張欠條,劉尚武已經在我方的控制中,他也全部交代了你們之間的事情,你不但聯手他敲詐於衛國,還委託他僱傭殺手意圖狙擊於衛國,在狙擊手失敗之後,你決定親自動手對不對?”
羅獵道:“於探長將來退休以後可以成爲一個不錯的小說家。”
於廣龍道:“人證、物證我全都有,你還敢狡辯。”
羅獵道:“於探長既然擁有全部的證據只管直接對我進行起訴,又何必審訊那麼麻煩?”
於廣龍道:“羅獵,不要以爲有些關係就能夠逃出法網。”
羅獵道:“於探長所指的關係是少帥?他應當可以證明我並無足夠的時間去殺死於衛國。”
於廣龍呵呵笑了起來:“羅獵,你救了少帥不假,可是從第一聲槍響到第二次謀殺,在停電的這段時間內,你有足夠的時間行兇,並回到原地。”
羅獵道:“在當時的情況下,我經過的地方地面上應當會留有血跡,只需現場仔細勘察,不難認定我和於衛國兇殺案無關,作爲一個偵探,難道不應當先收集證據然後再給嫌疑人定罪,而不是先認定了某人有罪,然後再去東拼西湊所謂的證據。”
於廣龍點了點頭,他的情緒居然平復了下去,緩緩坐回自己的位子,打量着眼前的年輕人,羅獵還真是不簡單啊!
羅獵並沒有嘗試探索於廣龍的腦域,雖然他現在已經有能力這樣做,相比探索於廣龍腦中的秘密,他更希望從於廣龍流露的破綻中捕捉到此事的玄機,於廣龍自認爲毫無破綻的這番指控在羅獵看來卻是漏洞百出。通過這番談話,羅獵確定了幾件事,一,於廣龍已經找到了劉尚武,並從他那裡得到了所謂的證據。二,於廣龍至今都沒有確認自己是殺死於衛國的兇手,但是他仍然不會放過自己。三,少帥張凌峰,這個被自己從死亡邊緣拉回的傢伙,並沒有提供確實可信的證據。
於廣龍居然倒了一杯茶,推到羅獵的面前,羅獵沒有拒絕,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後道:“其實你清楚我和於衛國被殺一案無關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