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聲絃音從指間流過,陳紹改指拔爲掌壓,曲終。他緩緩站起,紳士般地微微躬身,四周頓時響起熱烈的一片掌聲。
隱在人潮中的秋歌也隨着鼓掌,迷濛的視線中陳紹放下吉它大步走了過來,然後擠進了人羣裡,在身處另一片光亮之下的她的身邊坐下。他什麼都沒有說,彷彿那就是一場表演,沒有一絲一毫的刻意和做作,但他又高調地聚集了衆人的目光在她身邊坐下,無聲地宣告了他歌詞中要約定的那個對象,是她!
燈光依次亮起,晚會繼續進行,那些不明白內情的人們自然不懂陳紹那一首《約定》的含義,他們很快將這淡淡憂傷、傾訴般的低聲輕唱忽略了過去,認爲那不過是熱戀中的男女情難自禁的傾訴,而事實似乎也的確如此。
晚會結束後,衆人都去了遊輪甲板上賞月。仰頭,那輪圓滿皎潔的明月,像是被人精心裁剪下來的一幅貼紙平整地貼在夜空,灑一地的暉華;低頭,倒映在江面上的另一輪則被徐徐夜風吹皺,飄忽不定,一輪明月兩種美態,結合了靜與動。
有人開始在這個時候給異鄉的親人打電話,那夾雜了普通話的地方語言讓秋歌想起了遠在H城的家人。往年這個時候一家人不是坐在院子裡就是坐在寧湖的畫舫裡,聽爺爺講發生在很久以前那個月圓之夜的故事,那是關於幾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如何在炮火紛飛的戰場上以一敵十爲後面部隊劈出一條血路的英勇壯烈故事,那也是關於兩個歃血爲盟的異姓兄弟如何相互扶持甘願犧牲的感人故事。秋歌凝眸,擡頭髮現陳紹也同樣。他同她一樣知道那個故事的主角里有他們各自的爺爺。若沒有那挺身相護穿腸而過的一槍,也許就不會有後來的約定和如今兩人的執手相望。
“給家裡打個電話吧。”陳紹柔柔說,他在清醒後不久便察覺到了秋歌同家庭的矛盾,這個在J城會動不動抱着電話褒粥的女子已有太長時間沒有用綿長嬌嗔的H城話撒過嬌了,她應該也是想家的,即使她倔強地離了家,可天下沒有不疼兒女的父母,也沒有不念父母的兒女。她已因他放棄了太多。
像是思考了一會,秋歌應了聲“好”,然後從包裡拿了手機拔通了家裡的電話。才響了兩聲,電話被接起,那頭是秋媽媽哀怨的聲音。
秋媽媽在餵了兩聲後,很快就知道電話另一端的是秋歌。於是原本哀怨的聲音瞬間升級爲哭天搶地的罵喊:“你怎麼換了手機號碼也不通知一聲啊,你知道我每天打你幾個電話啊,你當真以爲我們不要你了麼,你知不知道你爺爺病了呀,你把錢退給也楚千荀怎麼連個地址電話也不留,你沒有錢現在過得好不好,會不會又像上回那樣瘦了,你還知道要打電話回來呀,唔唔……”
聽着那頭秋媽媽泣不成聲的指責,想起初到X城時點滴也忍不住哭得稀里嘩啦。她這一哭那頭秋媽媽馬上止了聲,下意識地就認爲秋歌沒了錢,帶着神智不清的陳紹過得無比悽慘,現在大概也是想通了。於是她輕哼了一聲又反過來安慰自己的女兒:“乖囡囡,別哭別哭,其實你爺爺和你爸都很想你,他們一直在說只要你們回來,就保證一定拿陳紹當親兒子養一輩子,絕不會虧待他。你在外邊也過過苦日子就別再犟了,趕快回來吧。媽媽也想你的。”
秋媽媽自顧自地說着安慰的話,這頭秋歌聽到後來已止了淚,邊聽邊往一旁走了兩步,回頭又看了眼立在原地背過身去的陳紹,壓低了聲音說:“我不會回去,媽去告訴爺爺讓他別自責了,陳紹已經好了,我們現在過得很幸福。也告訴爸,陳紹會有一天向他開口要走他的女兒。”
那頭秋媽媽一時沒有來得及消化這話裡的內容,秋歌在等了兩秒後又說:“媽,你在聽嗎?”
“我在聽。”那頭秋媽媽應了聲,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突然一改先前的口吻態度強硬地說:“他好了你還不趕緊回來,我絕不會允許你嫁他!你爺爺和爸爸都不會允許的。”
“媽,這是我自己的事,你阻止不了我。”秋歌也犟了起來。
“阻止不了你?我扣着你的戶口本,我看你們怎麼結婚。”秋媽媽惡狠狠地說。
這頭秋歌反而笑了,扣着戶口本那是多麼幼稚的舉動呀。“媽,你別這樣,我跟陳紹在一起真的很幸福,當初帶他走並不是因爲看他可憐,出於同情,而是我就想跟他在一起,哪怕他一輩子那樣也沒關係。現在他好了,你該爲我高興的,而不是這樣壓制我,……”
秋歌正說着就被圈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陳紹輕淺的氣息呼向她的脖頸。剛剛的話觸動了他心底的弦,他是何德何能才能讓她甘願一輩子那樣也沒有關係?
秋歌微微一笑,那頭卻傳來了秋媽媽炸毛的怒吼:“壓制你?你是在跟我裝糊塗吧,你忘了他做過少爺,我們可都沒忘,秋家在H城不算大家,但也有頭有臉,我們丟不起這個人。你趕緊給我回來,別逼我過來找你,要我找……”
“砰……”一聲,秋媽媽話還沒有說完,秋歌一甩手已將舉在耳邊的手機丟進了江裡。秋媽媽剛剛很激動說話聲音也很大,語速也比平常快了不止一倍,等到秋歌反應過來的時候,那話已越說越難聽,她來不及阻止順手就將手機丟進了江裡,但她還是害怕靠在自己另一肩的陳紹會因此而受到傷害。
陳紹像是沒有秋媽媽的怒吼,也沒有看到秋歌扔了手機一樣,他依舊將頭抵在秋歌的肩,貼在她的後身一動不動。儘管如此,秋歌還是感覺到了那輕淺鼻息微微的紊亂和原本火熱身軀的逐漸變涼。這樣的姿勢僵持了好一陣子,那環在秋歌腰間的手頹然鬆開,然後陳紹站直了身子淡淡地說了聲:“回去吧。”
陳紹說完便開始下船,那修長的身影走得比平常要快,上了岸後秋歌才追趕上,她幾乎是用撲的力量把陳紹從身後圈住。
“別聽我媽媽胡說,我愛你,我愛你,陳紹。”秋歌急急地表達自己的情緒。
陳紹僵直着身子佇立在月光之下,他何曾懷疑過身後這個女子的心意?他氣惱的不過是自己曾有過的荒唐。而此刻她越說愛他,他就越感自己的骯髒。他曾是個少爺,抱擁過老的少的無數個女人。雖然他沒有真正的恩客算是少爺中的奇葩,但他卻有過挽香和另一個不知名的神秘女人。相較於她的清清白白、純純淨淨他就像是荷塘裡的淤泥,而她則是潔淨不染的荷花。可真要放開她,他又如何能做到?
終於他迴轉身,那淚早已將她的化過妝的臉弄花,他不禁心一疼說:“我知道。秋歌愛我,我知道,我不懷疑,可是……”
“沒有可是。”秋歌急急打斷,“陳紹愛我我也知道。陳紹之前做過什麼,爲什麼而做,對也好,錯也好都讓它過去,我要現在,還在將來,還要下輩子。你說的約定呢,我們的約定呢?要愛我、要寵我從今生到來世,就從現在放了自己開始。”
那水霧迷濛的雙眸裡透射出了不容拒絕的堅定和霸氣,她直直灼灼地望向他,傳達了她想要的肯定。他在她的目光中心甘情願地敗下陣來,深吸了一口氣將她摟進懷裡終說了那從未說出口的三個字:“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