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勢越來越大, 整個東邊的營帳都相繼沒入火海,我和石頭奔命似的往前衝,卻在營前百步處停下, 不知所措。
隔着煙瘴, 只見兩隊人馬在帳間激鬥, 但火勢熊熊, 完全分別不出誰是誰。
“大膽!你們這是造反!”內侍正在尖着嗓子痛喝。
“不識時務, 到地府說理去吧!”接着一聲慘叫,嚇得我腳底發涼。
刀劍聲、呼救聲不絕於耳,可我半點拳腳也不會, 只得蹲在最近的一塊大石頭後面乾着急。
“公子,我們該怎麼辦?”
我抓抓大腿:“先看看形勢, 等他們打完了, 再悄悄摸進去救王爺王妃!”
不多時,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逼近,五個玄色身影從帳間奔出, 身後頃刻間涌出一路追兵,皆身手不凡,提刀飛撲。三名玄衣人回身格擋,陷入膠着,剩下另外兩人繼續低頭疾行。
可兩人還沒跑出十餘步, 一枚冷箭從後射/來, 從左側玄衣人胸前貫出, 生生穿入我們藏身的大石中。我和石頭齊齊嚇跌在地, 倒吸涼氣。
幾乎同一時間, 一名將領打扮的紅衣男子提劍飛出,向僅剩的這位玄衣人刺來。沒分出誰忠誰奸, 我不敢貿然行動,只悄悄伸出半個頭暗中觀察。
紅衣將軍舉劍追刺,眼看就要追上來,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抓起了地上的石塊。就在劍尖即將刺入玄衣人後背的千鈞一髮之際,我手上的石塊猛然擲出,另一白衣人的飛腿快我一步踢了過來。
紅衣將軍偏頭躲過這一奪命蹬踢,正要收劍回刺來人,但招式還沒擺好,便被我的石塊砸中腦門,當場昏過去。
我揉揉眼睛看清楚,那白衣人竟是盧勁舟!
“盧大哥!發生什麼事了!”
盧勁舟卻不回答,只是追到玄衣人身邊:“皇上,您沒事吧?”
皇上?我這纔看清楚,身前人玄色的披風下,正露出明黃的衣角。
“順王作亂,此地兇險,公子快隨我走!”盧勁舟扶着皇上向我催促道。
“不行,王爺王妃還在裡面,我得找個機會混進去救他們!”
“承王?公子你快帶皇上躲避,我去找王爺王妃!”
依盧勁舟的身手,救人的勝算不知比我高出多少倍,我也不推辭,拱手道:“盧大哥千萬小心!”然後和石頭一道,扶着皇上往林子裡跑。
帳中不斷有追兵殺出,盧勁舟回身抵擋,我咬緊牙關加快步子逃跑。
“亂臣罪子!罪該萬死!”身邊人口中喃喃,即使倉皇出逃,話語中亦不失天家威嚴。
“皇上您放心,只要安全出了梅山,順王就是甕中鱉板上肉,隨您處置!”
“此話怎講?”
“盧勁舟大人此前已經安排人暗中警戒,一旦梅山有變,京畿守軍便會馳援救駕。”
不想皇上卻輕笑,似乎全然不信我的話:“梅山離京城相距數十里,守軍來此最快也是明天清晨,但那賊子既然敢公然作亂,必定事先埋伏了精兵在獵場周圍。只怕我們根本出不得梅山,在援軍來之前就會被擒住。”
穿過山頂草場,我俯身在灌木間悄悄打探。果然如皇上所說,山間要道上火光點點,確有叛軍把守。草場方向,一路人馬正擎着火把往這邊搜尋過來。
情勢急迫,不容猶疑,我趕緊和石頭一道,再度扶起皇上,爬上山包,趟過溪流。
感謝今夜明燈般亮堂的月光,助我們順利鑽進了黑咕隆咚的礦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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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辛苦奔波一夜,但我們到底是安然無恙地到達了京畿守軍大營。
三日後,梅山叛軍平定,事後聽王爺說,當日順王只意在生擒皇上,對獵場中的親貴和百官都只是捆綁拘禁。之後京畿守軍平叛圍山時,順王念在同胞之情同朝之誼,並未有所爲難。一場血戰後,順王兵敗被俘,王爺王妃連同營中諸人則被送回京城。
爲防順王西關的部下作亂,皇上回宮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控制了西關將領的家小,統統接到別館吃大鍋飯。
不過據王爺說,順王下獄後,西關的軍心能夠穩固,我那身爲世子的二弟也出了不少力。我就說嘛,這些日子柳夫人向王妃請安時嗓門都大了許多。
危機解除後,盧勁舟又升官了,迎雪院的黃瓜開了花,我也接到了人生的第三道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承王府長子吳禹,天資聰穎,膽識過人,於梅山勇退叛將,護駕有功,着即冊封晉寧侯,欽此。”
我接過聖旨後,還沒弄明白侯爺的爵位具體有多大,王妃就派侍女過來傳話,要將我的月錢漲到兩百兩。雙喜臨門,我走路都覺得輕便了許多。
這夜我興致不減,將聖旨捧到青青面前:“看,你男人如今是侯爺了,你歡不歡喜?”
青青只拂過我鬢前的碎髮:“只要相公開心,我便別無所求。”
桌上檀香絲絲縷縷氤氳升起,瑩黃燈火下,青青的面容越發嬌柔醉人。纖長的睫毛搭在眼瞼上隨着呼吸起伏翳動,脣瓣微微張開,紅粉晶瑩,宛若暖陽裡的杏花瓣兒。
心潮難平,我情難自禁地吻向那抹春/色,王府嫡子如何,晉寧侯爺又如何,縱然千般金貴,都不如此刻林青青相公的身份。勾手攬在青青腰間,俯身緊擁芳澤,揉作懷間嬌羞。
上下輾轉,只恨夜太短。當晨光從窗櫺透進來直鋪到窗前時,我終於放任青青睡去,轉頭看着滿屋遊走的日光。空中飄舞過數粒塵埃,都瑩亮閃爍,宛若夜空裡的渺渺星辰。
枕在一灣溫流裡,彷彿渾身氣力都被抽走,軟綿綿地陷在被褥中,就像跌入一片青青沼澤,越奮力掙脫,越是骨酥神乏,層層陷落。可這恍惚的感覺,真叫人喜歡。
房門“咚咚”兩聲,是石頭在叫起。
我不做理睬,把頭埋進被窩繼續安眠,青青卻支起身子,伸手去扯牀尾的衣衫。
“昨夜你都沒怎麼睡,再躺會兒吧。”我說着話又一手勾在青青腰上,攔過她的手纏着往被窩裡拽。
“時候不早,必須起身了,相公你也得起來,還有要緊公事呢!”
我被青青的話點醒,哀嘆一聲,不情不願地坐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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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說得沒錯,確實有件棘手的公事等着我。
順王在朝幾十年,一直表現得謙讓恭敬,在外更是注重名聲,履行善舉,雖然有沽名釣譽之嫌,但不妨礙民間多得是稱頌他的話本子。皇上是個好面子的人,不想將順王謀反之事昭告天下,於是下令審案官員務必徹查順王生平事蹟,蒐集罪證。
蒐羅罪證、協助審理順王,便是我做侯爺後上手的第一件大事。
迎雪院小,王爺把前院書房讓給我用。倒不是我非要在書房裡才能理清案情,而是光需要過目的書冊卷宗,就有大大小小十來箱,只有前院的書房才能堆下。這些天光看着小廝們大箱小箱地往書房運東西,我的腦殼就開始犯昏。
青青特地熬了燕窩端來,放在桌邊晾涼了我都沒碰。青青拿開水溫了溫,索性端着碗一勺一勺餵我喝。
“相公,看累了就休息一會兒吧。”
我放下手上的冊子,揉揉眼睛:“皇上只給了五天時間,現在都過去兩天半了,我纔看到他三十多歲的事蹟,後面還有三十年的冊子等着呢!”
“不如我也幫相公查找吧。”
“真的?”我從圈椅裡歡跳起來,拖過椅子來放到青青身後,再將刑部的箱子抱到桌上,想了想,又將箱裡的卷宗抱走一半,指着剩下的半箱道:“有勞娘子了。”
青青是個厲害人物,不到兩個時辰就將半箱卷冊掃了一遍。接過桌上剩下的半箱案宗,繼續翻閱。
我也想一目十行,奈何接旨那夜傷了體力,連帶着這些天眼力不濟,石頭送來午飯時,我看到順王四十三歲河間賑災,當絲雨端來晚飯時,我才搞清楚順王五十一歲接手了戶部。
“相公,用些飯食再看吧。”
“也好,”我長長伸了個懶腰,一口氣幹了面前的杯裡的茶水。
青青將籃裡的菜在桌前布好,招呼我過去吃。我盯着青青的臉,有些恍惚。
“相公,你怎麼了?”
“青青,我記得你說,你爹出事,是元啓六年?”
青青急忙走過來,壓着嗓子緊張道:“正是,相公可是有所發現?”
我面色微沉,指着身前書冊上一個段落念道:“順王宅心仁厚,博施濟衆,於元啓六年,爲利州災民施糧五萬餘石,濟流民數萬,廣獲尊崇。”
“相公的意思是?”
“若是單看這一條,或許覺察不出有何異樣,但我從他出生起一直看到現在,順王幾乎每隔幾年便要廣施財物,賑災濟民,每每出手都是大手筆。雖然順王每年俸祿萬石,但既要養活王府上上下下百餘口人,又要支付每次善行的巨大開支,僅憑那點俸祿根本不可能。”
青青皺緊眉頭:“相公是說,順王涉嫌貪腐?可我看了這麼多卷冊,並沒發現一絲貪腐跡象。”
“不,我懷疑順王,私盜府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