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愚本想按照規矩辦事,老老實實的排隊入場。
奈何天不遂人願,既然文化館的路走不了,他便去了隔壁那座不對外開放的辦公建築。
杜愚曾走過一次這條路,正是雷竹還鄉那天,也是竹木森總負責人親自帶他走的。
同樣是在無數遊客的注視下,杜愚和門口警衛交涉了一番,便被讓進了建築內部,直通地下研究所。
“難怪那麼多人喜歡特權。”杜愚心中嘀嘀咕咕,一路暢通無阻。
此次再來竹木森,已是今非昔比。
杜愚能感覺出來,無論是研究所內的工作人員,還是駐守的部隊將士,都對他尤爲尊敬。
那種從眼睛裡溢出來的真情實感,讓杜愚感觸萬分。
一直以來,御妖之於杜愚的意義都比較簡單。
最開始是爲了生存,爲了一口飯、一張牀,爲了活下去。
後來,御妖是爲了羈絆,爲了妖寵們、爲了身旁的人。
時至今日,杜愚在途中遇到的那一張張寫滿崇敬的面龐、那一雙雙熾熱的眼睛,似乎賦予了杜愚御妖的新一層含義。
“咔嚓。”
沉重的金屬大門緩緩拉開,身側,傳來了士兵的聲音:“杜先生,祝旅途愉快。”
“謝謝。”杜愚點頭笑了笑,邁步走出了“地鐵站口”。
一股股草木的芬芳氣息撲面而來,沁人心脾。
杜愚下意識看向右前方,在一簇竹木下,他果然見到了熟悉的身影。
她還是站在那裡,站在那片竹林前,和前幾次一樣。
又好像,她從沒有動過地方。
來竹木森之前,他當然是跟徐一海打了招呼的。
徐一海知道了,紅葉自然也就知曉了。
“紅葉!”杜愚左手拿着牛油紙盒,揮了揮右手。
2米高的紅葉和普通蚩熊相似,唯一的區別,就是頭上戴着紅竹葉編織的斗笠。
旁人根本不知曉,這看似普通的蚩熊,已經是一尊妖帝了!
妖帝
蚩熊一族所能達到的最頂峰。
“嚶~”紅葉邁步走來,眼神中滿是驚喜。
杜愚卻有些訝異,既然提前知曉自己會來,她爲何驚喜?
而且,自己足足晚來了三個多月,她沒有不開心麼?
紅葉早在4月中旬就已經晉升妖帝了,由於其一直處於閉關狀態,人族兵馬也是後知後覺。
待徐一海告知杜愚時,已是4月下旬,只可惜,杜愚一直沒有迴音。
“恭喜你,成爲妖帝了。”杜愚伸出手,按了按她毛茸茸、圓滾滾的肚子。
“你回來了。”伴着妖魄籠罩杜愚全身,專屬於紅葉的熟悉嗓音,印入他的腦海。
她還是那般溫柔,一如既往。
只是溫柔的聲線中,似是帶着一絲顫抖。
“我給你帶了蒸蒸糕,很好吃的。”杜愚打開了牛油紙盒,遞上前去。
原本其中的六塊糕點,現在只剩下四塊了。
紅葉收緩着心神,努力將視線移開杜愚,低頭看向蚩熊形象的糕點。
我吃我自己?
杜愚卻是會錯了意,解釋道:“我剛纔在文化館排隊的時候,看到我們的故事了。”
“我們的故事?”
“嗯。”杜愚點了點頭,“就是我和青師歸還太歲雷竹,咱們一起種竹子、成立新部落的故事。”
聞言,紅葉的眼中也泛起了一絲回憶。
杜愚嘿嘿一笑:“竹木森爲我和青師豎立了銅像,其中也有伱。”
紅葉心中欣喜,顯然不知道人類文化館內的變化:“也有我?”
“對呀。”杜愚拾起一塊蒸蒸糕,遞向她嘴邊,“那裡有一座你的銅像,我就坐在你的手心裡。
你還記得麼?
那時的我回到竹木森,你變得好大,把我託了起來。”
“嚶~”紅葉輕輕點頭,眼中滿是笑意。
所以,在人類的展覽館中,我和主人一直在一起了。
“喏。”杜愚拾着蒸蒸糕,塞進了她的嘴裡。
“吧唧~吧唧~”
事實再次證明,杜愚不是討厭吃飯吧唧嘴,而是討厭吧唧嘴的人。
紅葉“吧唧吧唧”的吃蒸蒸糕,聽起來就很香~
杜愚擡眼看着紅葉:“看到那些銅像時,我比較激動,就獎勵了自己一塊。”
紅葉好奇的看着盒子裡的空凹槽:“那另一塊呢?”
“別提了。”杜愚咧了咧嘴,“我就不該給那個小女孩,排了好久的隊,白排了!我跟你講.”
門口的攝像頭裡,一人一蚩熊漸漸走出畫面,走向遠處的竹林。
路過了一片片竹林,蒸蒸糕也被吃光。
杜愚看着身旁的紅葉,詢問道:“你不怪我這麼晚纔來?”
紅葉搖了搖頭:“你能回來就好。”
回來?
這是杜愚第二次聽到這個字眼了。
如果說第一次,他還沒什麼反應的話,那麼這第二次,就足夠引起杜愚的重視了。
紅葉傳達的心念是“回來”,而不是“來”。
哪怕是杜愚不同於世人,在竹林中擁有一座自己的竹木庭院,但竹木森異境,並不算是杜愚的家。
所以,這“回來”二字.
杜愚遲疑片刻,道:“你知道我去哪了?”
紅葉轉過頭,垂眼看着杜愚:“青師還好麼?”
杜愚呼吸微微一滯:“她她還好,你都知道?”
紅葉輕輕嘆了口氣:“我曾想過,你爲何不來看我,你不是一個會食言的人。
我要求人族一次次給你打電話,但一直聯繫不上。
後來,我數次去往雷池,想要尋求一份答案,也被銀索長老趕走了。
再後來.我便坐在了洞門口,也許是見到了我的執拗,銀索長老終於肯開口。”
杜愚:“銀索說什麼了?”
紅葉:“長老說,你和青師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遠到撕碎了空間的屏障,遠到打破了時間的秩序。”
杜愚:!!!
他仰望着紅葉,顫聲道:“長老還說什麼了?”
紅葉眼簾低垂:“長老還說,你和青師的命運有着萬千種可能性。
而在每一種可能性中,你們的生死,都只在一念之間。”
杜愚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而紅葉的熊掌已經探來,環住了杜愚的身軀,將他擁進了毛茸茸、軟乎乎的懷抱裡。
只是她的擁抱似乎很小心。
短短2、3秒鐘過後,紅葉便鬆開了杜愚:“紅葉失禮了。”
看得出來,她正極力壓抑着自己的情緒。
自相遇以來,紅葉的狀態一直很穩定,只是說到這裡的時候,她到底還是沒忍住。
“沒事的。”杜愚拍了拍紅葉的臂膀,“別對自己要求太嚴格。
上蒼給了你們一族超高的智慧,又給了你們複雜的情感,你該順應天理、而不是委屈自己。”
“嚶。”紅葉輕聲應着。
杜愚輕聲道:“我能見見銀索長老麼?”
紅葉:“我們正在去往竹影雷池的路上。”
“哦?”杜愚看了看四周,這才意識到,這不是通往紅竹庭院的方向,“長老想見我?”
紅葉輕輕頷首。
杜愚:“長老說是什麼事情了麼?”
紅葉搖了搖頭:“據族內長輩說,銀索長老本是一位性情開朗、活潑的雷竹蚩熊。
但自從跨入竹影雷池之後,長老便不願意開口說話了。
長老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再三斟酌、仔細考量過後,才說出來的。”
“嗯”杜愚默默點了點頭。
的確,在銀索長老告知紅葉的訊息裡,自己和青師的結局是開放式的。
長老大人所有的話語中,唯有一個確定的結論:穿越時空。
“主人。”紅葉看向杜愚,“你到底去了哪?”
杜愚沉默半晌,輕聲道:“我去了另一座御妖世界,一個被幽寒之樹掌控的世界。”
紅葉瞪大了眼睛:“幽寒之樹入侵了我們的家園?”
“嗯。”杜愚面色凝重,點了點頭。
心中又補了一句:而且在那個世界裡,你們蚩熊一族,是最早一批被滅亡的族羣。
一隻熊掌落在杜愚的肩膀上,紅葉的心思尤爲沉重:“那會是我們世界的未來嗎?”
“不會的。”杜愚下意識的開口安撫。
可隨後,他看着眼前的妖帝紅葉,緩緩說道:“希望不會。”
紅葉眼神複雜,久久不言。
一人一熊穿山越嶺,一路向西,直至來到一片熟悉的紫竹林。
四隻巨大的雷竹蚩熊看到杜愚的身影后,第一時間迎了上來,引着杜愚進入山洞。
紅葉則是停駐於洞口,望着杜愚的身影消失於洞內。
“滋滋~滋~”
細密的電流聲響越發刺耳,杜愚也算是輕車熟路,七拐八拐走出了隧道,來到了雷池前。
璀璨的電弧,照亮了整個洞窟。
湖面上密密麻麻的電流,看得人膽戰心驚。
緩緩的,一顆熊首自雷池中浮現出來,緊接着,一股巨大的妖魄籠罩向杜愚。
精純的能量體,宛若一隻巨大的手掌,將杜愚包裹其中。
杜愚:“我以爲,竹影雷池不歡迎我。”
銀索的聲音有些滄桑:“人族,歡迎回家。”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讓杜愚心緒翻涌了起來。
灰燼大陸的旅途很苦,苦到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絕望。
而當他和青師,爲大夏完成了開天闢地般的壯舉之後,再回家鄉,也唯有身旁親近的人獻上擁抱。
任務性質,註定了杜愚的此次灰燼旅途,不會被世人知曉。
他從未想到,除了身旁寥寥幾人之外,還有一位生靈在這個世界默默等候,並獻上了最衷心的話語。
杜愚笑了笑:“謝謝你。”
銀索:“銀索推算了萬千種可能性,你走出了最佳的那一條。”
杜愚的笑容變得有些苦澀:“你一定看到了青師的苦難,你告訴我,這算是最佳?”
銀索輕輕點頭:“是的。而你,也並非是自身命運的主宰。”
杜愚:“嗯?”
銀索:“你能回來,只在幽寒之樹的一念之間。”
聽此話語,杜愚的內心劇烈的顫抖起來。
本以爲己方能活下來,是因爲二者的“一念之間”,是因爲自己和青師的每一個想法、每一個決策。
是的,的確有。
但還有“一念”,來自於幽寒之樹。
若當時在無底深淵內,幽寒之樹有一念之變化,便也就沒有了杜愚。
流落寒獸大本營的青師也就沒有了。
什麼都沒有了。
銀索:“在部分可能性中,我看到了金烏至聖的崛起。”
杜愚心中一驚:“啊?”
銀索:“你們尋到了金烏至聖的肉身,那一刻,我見到了光芒萬丈的烈日。”
“咕嘟。”杜愚的喉結一陣蠕動,怔怔看着銀索,“你的意思是
焚陽金烏之所以不能重塑肉身,是因爲她的肉身還在?
就在無底深淵?!”
銀索卻是自說自話:“萬丈光芒起,衆生隕落時。”
杜愚:“.什麼?”
銀索喃喃低語:“巨龍化水,被焚燒蒸騰殆盡。
雷牛遠遁,終淪爲寒獸之軀。
癲狂的斧頭、破碎的鐘塔,折斷的箭矢。
被光芒淹沒的猞猁、火炬,被寒枝貫穿的白鹿、蚩熊。
還有在渺小人族的懷裡,陪伴赴死的火狐狸。”
銀索的每一個字眼都像刀子一般,往杜愚的心裡鑽,讓他的身體輕輕顫抖了起來。
短短三言兩語,銀索爲杜愚勾勒出了一幅畫。
一幅遠遠超出了杜愚承受範圍的畫面.
“人族。”銀索遙遙望着杜愚,“你走出了一條生路,一條冷靜的、理智的生路。”
杜愚默默垂下了頭。
良久,他顫聲道:“這些,是我能聽的麼?”
銀索:“這是過去可能發生的事情。”
“呵。”杜愚的笑容有些苦澀,竟也有些灑脫,“不會是未來可能發生的麼?”
聞言,銀索沉默了。
許久之後,銀索迴應道:“此刻我與你交流,是正在發生的事情。”
杜愚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
“來吧,人族。”
“嗯?”
銀索:“進入雷池。”
杜愚看向電流交織下的銀索:“它要再給我啓示?”
“也許。”銀索稍稍轉頭,看向右後方。
杜愚轉眼望去,目光放遠。
他這才發現,在遠處的石壁前,有一柄戰斧靜靜佇立着。
它通體由紅色的竹木打造,斧柄長約2米左右,戰斧頭部極其寬大,規格一米有餘。
太虛斧?
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款式!
杜愚扭頭看向銀索,一字一句:“你又看到了什麼?”
銀索半截身體浮出雷池:“我看到了蚩熊一族。”
杜愚:“蚩熊?”
驀的,一個又一個巨大的熊首,緩緩浮出雷池。
杜愚眼睛微微睜大,這四隻蚩熊頭上戴着的斗笠,顏色各不相同。
紅色竹葉,藍色竹葉,白色竹葉,土褐竹葉。
每一種顏色的竹葉,自然代表着不同屬性:紅火,藍水,白風,褐土。
再加上雷竹蚩熊·銀索頭上的紫色竹葉斗笠。
竹木森內,五大蚩熊長老齊聚了麼?
“人族,你問我看到了什麼。”銀索熊掌指向雷池,邀請杜愚進入:
“我看到了.我們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