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龍宮天塔內,單飛的見識已是突飛猛進。得單鵬指點,他更明白世間奇異,遠非世俗認知的那般。
不過世間緣起妙不可言,人身緣起卻多有約定俗成。習武之人,因爲精氣神足,顯於雙眼,這才讓其能比常人看的更加清楚些,但如郭嬛般,隔着丁儀數丈,還能清楚看到他鬢角的白髮帶灰,在單飛看來,這是玄奇的眼力。
在這廳堂上,除了他和郭嬛,只怕再無第三人能做到這點。
曹丕確定此事後,不由訝異道:“郭姑娘真可謂目光如炬。這樣的眼神,自然不可能存在眼花的可能。”
丁廙維護兄長道:“如果這女子沒有眼花,那就極可能是胡編亂造,這世上如何會有白骨可以行走一事?”
衆人多是點頭,哪怕曹純都是沉吟不語。
曹丕搖頭道:“若是今日前,我的確覺得郭姑娘或許在編造,但我今日看到四個如同死人般的刺客向我襲來,如何還會不信郭姑娘所言?”
他對郭嬛所言感同身受,更因郭嬛對丁儀不留情面,倒很生親近之感。一旁的甄宓見狀又蹙娥眉,輕咬下紅脣。
這時倒無人留意甄宓的舉動,楊修沉吟道:“世子也說了,你看到的是四個如同死人般的刺客,但那究竟是不是死人,並無人得知。”
曹丕微滯,暗想那四人隨即被趙達一把火燒了,倒的確無法證實真相。
楊修隨即道:“最近許都城因繁華昌盛之故,來了不少西域的異僧。”他驀地提及此事,衆人一時愕然,不知道他要說些什麼,楊修隨即道:“那些宣揚佛法的異僧暫且不說,我要說的是有些異僧在集市可憑空懸坐、腳踩烈火甚至燃炭……”
衆人點頭,多是知曉此事。
楊修微笑道:“但我等應知,這世上無人可凌空而歇、踏烈火而不傷身軀,這些僧人所爲,無非是運用些障眼之法罷了。我中原人物多是心懷善念,知其普法艱難,給其留些面子,遂不揭穿他們罷了。”
衆人雖是不知道這些戲法的玄奧何在,不過倒是贊同楊修的言語,亦感覺自身品德高尚了許多。
“因此在我看來,長街行刺世子的刺客用的或是障眼之法,而郭姑娘所說若是確實,環夫人想必亦是用某些手段迷惑姑娘罷了,至於環夫人爲何這般做,那倒是不得而知。”楊修不急不緩道。
“高,楊主簿所言實爲高見。”丁儀大聲道:“我早聽說楊主簿見多識廣,讀萬卷書明曉世間事,這般認知絕非那些故弄玄虛、招搖撞騙的人所能比擬!”
衆人聞言,不由向郭嬛、單飛望去,暗想丁儀這是語帶雙關,招搖撞騙說的是郭嬛、故弄玄虛自然就是指單飛了。
卞夫人微蹙眉頭,詢問道:“單統領,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單飛淡淡道:“這世上的確有故弄玄虛、招搖撞騙之輩,不過也有鼠目寸光、以蠡測海之人。”
楊修臉色一冷,“單統領若有高見,當堂說出就好,何必暗語傷人?”
單飛笑笑,“單某見識淺薄,倒有一事請教見多識廣的楊主簿。”
曹丕精神振作,他知道單飛常用的反擊套路,感覺單飛是在下套。
楊修絕非丁氏兄弟可比,警惕道:“請教不敢當,單統領若有見教,不妨說出來大夥參詳參詳。”
“楊主簿不信長街之上那些人是死人嗎?”單飛反問道。
楊修略有遲疑,“這難用常理理解。”
單飛笑笑,“那些人若不是死人,趙大人何必要當場焚燒他們?他們已是束手就擒,趙大人直接揭穿他們的面目、向百姓言明真相不是更利於流言的平息?楊主簿這般睿智之人,卻不知應如何解釋趙大人的所爲?難道趙大人也是故弄玄虛嗎?”
曹丕幾乎要拍掌叫好,暗想自己怎麼就沒想到這點?
楊修心中微凜,一時間倒感不易應答。他雖是曹操身邊的紅人,可自知仍無法比擬趙達。趙達本是曹操的影子,趙達行事,實則和曹操的心意無異。楊修知道否定趙達就是在否曹操,這件事後果究竟如何,實在讓他也不能預料。
單飛一語讓衆人凜然不語,卻不再咄咄相逼,轉望郭嬛道:“郭姑娘,隨後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卞夫人暗自點頭,楊修所言切合情理,可說的和大局無益,眼前這個單飛,纔是真正做實事的人。
郭嬛嫣然一笑道:“我當時嚇暈後翌日清晨才醒,說實話,我本來以爲自己做了噩夢,不過那玉環真實的就在我手上,讓我又不能不信昨夜所見。我考慮了許久,終於還是決定前往許都,我找不到丁夫人,卻尋到了這裡。幸好卞夫人人很好,信了我的言語,又讓我話於單統領知曉。我若遇到了某些狂妄無知之輩,早就將我轟了出去。”
她言語帶刺,無形中又諷刺了丁儀,丁儀恨的牙關癢癢的,握拳暗想——我就不信你一輩子能呆在曹府,你不要讓我在別處看到你!
這時突然有人道:“這位姑娘所言,倒和我所知似有點不同。”
衆人一怔,不由扭頭向廳堂外望去,就見有一少年正立在堂下。衆人被郭嬛所言吸引,倒沒有留意那少年立在堂下幾許時光,可見到那少年的那剎,許多人都是眼前一亮,心中均道——世上竟有這般俊美的男子?
衆人言談間,天色已晚,堂中燈明,庭院月升。有明月清輝灑下,給庭院鋪了層淡淡的銀光。這本是極爲靜謐柔和的場景,可那少年置身月光下,卻讓人忽視了月色的柔美,只留意那如月亮般柔和沉靜的少年。
少年竟如明月般,光輝燦爛卻不耀人眼目。
單飛亦是第一次看到世上有這般如明月的男子。可不知爲何,他看到那男子後,腦海中倏然響起趙達曾說過的一句話——很多人就和月亮般,雖是明耀讓人嚮往,但內心想着什麼,真的難說啊。
那時他和張遼般,亦覺得趙達不是諷刺他單飛和郭嘉。他不解趙達之意,卻始終將這句話印在了腦海。
曹丕一見那少年,很是親熱的到了堂下,拉住那少年的手一直到了堂前,搶先給單飛介紹道:“單統領,這是周不疑,字文直,素有奇思妙想,和單統領般,都是世上少見的奇才。”
單飛起身拱手示意,周不疑向單飛深施一禮笑道:“單統領,世子過獎了,在下區區白丁,如何能和義收黑山軍、勇破鄴城的單統領相提並論呢。”
他人極俊朗,態度又是謙和,一入場就成注目焦點。衆人見狀,倒有大半心想,你說的客氣了,應該是壞脾氣的單飛難以和你相提並論纔對。
曹寧兒見單飛沉默,一旁道:“單大哥,周公子是荊州劉表別駕劉先的外甥,因羨許都昌明,良禽擇木,幾年前到了許都,一直和倉舒交好。在倉舒失蹤後,周公子竭力去找倉舒,奔波了數月,是他接回了倉舒。”
單飛“嗯”了聲,開門見山道:“周公子,你說郭姑娘所言和你所知有點兒不同,究竟是何用意?”
“不錯,不錯,究竟怎麼回事?”丁儀精神大振道。
周不疑看了眼郭嬛,微笑道:“郭姑娘,在下並非是質疑你的所見,實則是因爲見到倉舒後,聞聽一件驚怖之事,因此……”
他神色猶豫,郭嬛冷漠道:“周公子有話儘管明言,這般支支吾吾的倒讓人覺得心中有鬼了。”
衆人一怔,不想郭嬛對周不疑會是這般不客氣。
單飛心中微動,暗想郭嬛絕非天真的女子,她對周不疑這般不客氣,更像是早有瓜葛。
周不疑微微一笑道:“郭姑娘,在下並非支支吾吾,而是因爲所言一事的確匪夷所思,若非郭姑娘勇於開頭,在下倒真不能在此間講出來。”
郭嬛冷冷道:“嘴長在你身上,只要是真話,你又怕什麼?”
丁儀忍不住喝道:“周公子,但說無妨,我等信你的!”
卞夫人聞言蹙眉,暗想你丁儀老大不小了,怎麼做事還是這般幼稚?你行事不看真相,只看人的嗎?
周不疑似看出卞夫人的不悅,輕嘆道:“適才曹小姐所言很讓在下心有慼慼,良禽擇木而棲,劉表空好坐談,在下知人心盡歸許都,這才轉至此間尋求際遇。偶遇曹衝公子,承蒙他器重,倒和他極爲交好,得知他莫名失蹤後,在下也是極爲心急……”
單飛突然道:“倉舒既然和周公子極爲交好,他前去雲夢澤尋母時,難道從未和周公子提及此事?”
周不疑微怔,隨即嘆道:“曹衝公子連父母都沒有明言,如何會和在下提及此事?”
衆人多是點頭。
單飛心中卻疑,暗想常理而言,很多少年是不喜和父母說出某些事情,但卻會和好友提及心事,這是世人的通性。周不疑既然和曹衝交好,曹衝離開許都前,怎麼連好友都不打個招呼?
眼前這個周不疑彬彬有禮,行事言語實則讓人無可挑剔,可趙達的那句話牢牢的印在他的腦海中,讓他不知不覺的對眼前這人有絲警惕之意。
不過單飛仍舊不動聲色,微笑道:“周公子說的很有道理。還請周公子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