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林已經是大一學生。
他不需要保送上大學,但他在這次成人禮上必須獲勝。
因爲高聞新給他的承諾是,入職後無論使用如何前沿的抗癌藥,由十九局全額負擔他母親的醫藥費。
母親得了癌症。焦林的家庭是最普通的務農家庭,母親雖然已經年歲不小,卻還算一個家中頂得上的勞動力。突然壓下來的可怕病痛,讓焦林整個家的財務徹底崩潰了。
親戚們東拼西湊的錢,還夠燒最後一把,這一期化療過去之後,就再無力負擔了,疼痛逐漸加重,對焦林來說,連止痛藥也會是一項鉅額的開銷。看着周身病痛,日夜無以緩解的母親,焦林明白,成人禮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盼望着成人禮早點到來,早點結束,他不可以失敗,成人禮只能有一個結果,就是贏得勝利。這個勝利成了他活着的最基本的一個保障,這個保障唯一的價值,只是讓母親可以走得不那麼痛苦。
告別母親後,從D市到A市來的末班巴士上。
車內閉燈,焦林呆呆看着平原上單調無趣的夜景,月朗星稀,遠樹連影如山。
車體突然劇烈搖晃起來。
隨着巨大的轟鳴聲,車子迅速傾覆,整個大巴車右側翻倒在地面,高速行駛的慣性讓車子繼續向前滑行着。
行李、各種物品、迸裂的有機玻璃碎片和沒有系安全帶的人體在車廂裡翻騰撞擊。焦林坐在右側,就這麼被緊貼着逐漸碎裂的窗戶,揮着胳膊撐開數樣即將砸落向自己的東西。他還看得到已經變成天窗的,左側大巴的窗戶外射進來的清亮月光。
大巴左側的,如今正朝着天的幾扇窗,都突然同時碎裂,每扇中都有數片玻璃碎片出奇地脫離有機玻璃整體,徑直向焦林射來。
焦林反應足夠迅速,像一隻靈活的猿猴在窄仄的廂體裡騰跳躲閃,饒是如此,大腿仍被射進一處,而他身旁幾人被同時擊中,慘叫連聲。
他看到頭上整體尚未脫落的碎玻璃上,映着黑色的人影,大叫一聲,一個跳躍撞碎一片窗戶,從車體中跳將出來。
落在傾覆的車體上,他已經看到四周有人,不少於三個。他也感覺到有殺氣襲來,但還來不及做反應。
胸、腹、腿,又是三處冰涼,已經連中三刀。焦林向車下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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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聞新、陸潛、劉尚瀾,和代號天火的女子,正坐在一輛吉普車上急駛。
“巨擘被襲擊?!”坐在副駕上的天火這纔有機會細問,“多長時間了?”
“他的電話中說是一刻鐘之前,至今已經身負七傷。”
“呼,這傢伙還是有這種數傷口的癖好!怪物!”天火頗有點動容。
高聞新撇撇嘴。與焦林約好在高速路口接他,一起洗塵進晚飯,正帶着三人駛向高速路口,卻收來焦林的定位信息和求援通話。
天火又按開通話錄音:“老大,定位信息已經發給你了。我已經躲到了這片樹林子裡,他們是五個人,你們路上慢點注意安全,我撐得住……呵呵……”嘟一聲,錄音結束。
樹林?陸潛看看天上圓盤一般的月亮,他不喜歡夜裡的樹林。
天火問:“這就是傳說中的成人禮暗殺嗎?”
“是啊,”高聞新咬咬牙,“按道理距離成人禮已經沒剩下幾天,到了這個時候,早就應該太平了。”
高聞新掃了一眼身旁的三人。
他意識到這是成人禮暗殺後,對暗殺者的情報準確性頗感吃驚,也不免擔心起天火,唯恐是調虎離山,再襲天火,甚至陸潛和劉尚瀾也難保沒有危險。三區系統顯示,最近的重案救援組要趕到A市也需一個小時時間。在亟待增援的焦林和缺乏保護的其他隊員這兩方面,他分身乏術。
最終的決定是驅車同去,兩方都可照應。
天火笑起來:“嘿嘿,這羣人瞎了眼,暗殺誰不好,去找這個皮糙肉厚的巨擘,上次成人禮他的受傷紀錄是多少處來着?”
高聞新笑了笑。
“他每受一次傷就喊個數出來,和他對陣的人嚇都嚇個半死。”天火把手舉過頭頂振振拳頭,叫道,“太棒了,我就喜歡真刀實槍地來,成人禮那麼多稀爛的規則太捆手腳了,衝啊!”
天火的長髮被風拉起,飄散着拍到位於後座的陸潛臉上,陸潛趕忙向後撤身。
他聽到了前面兩個傢伙的對話,他感覺,全是怪物。
在答應高聞新參加成人禮的時候,他從沒想過什麼暗殺和營救。而打架救人這種事,高聞新爲什麼要拉他這個從小到大沒和人動過手的人來。
十九局是什麼?黑社會?
進而想到另一個不會笑的怪物,扭頭看向這個劉尚瀾。
劉尚瀾很顯然也很用心地在聽高聞新和天火的對話,在陸潛望向她時,她也回看了一下陸潛。
陸潛在她眼中發現了一絲迅即被掩飾住的不安,陸潛扭轉頭來,看着前方座位,鬆了口氣:“還好有個比較正常的。”
定位顯示位置不算近,高聞新驅車狂奔之下,十二分鐘之後。
“北方樹林中,有五個人形熱反應。”天火突然說。
“這麼遠你就能感知這麼清楚?果然精進了。”高聞新稱讚下。
天火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嘴上難得自謙:“嘿嘿,只有這一項能力,還不練得老到點。”
“巨擘的狀態怎麼樣?”
“好像活蹦亂跳地。”
高聞新一腳猛踩剎車,車體嘶叫着停下,陸潛的鼻子差點被撞出血來。
高聞新掣動一下按鍵,座位靠背彈出,高聞新道:“這裡面的槍用的可都是實彈,千足和陸潛如果用不慣先不要用。”
天火拉出一杆狙擊步槍,笑道:“成人禮中最不爽的就是不敢讓用殺傷力強的狙,這回讓我過過癮。”
劉尚瀾一言未發,抄起伯萊塔下了車。陸潛比較聽話,把一套飛刀腰帶系在了腰上:飛刀畢竟還是練過,退一步說,即便扔不準,拿在手裡也能防個身。槍就不去動了,打不準就只能當石頭用。四人都戴上可以相互聯絡的耳麥。
“大家聽好,”高聞新說,“拉你們來是幫我救人,不是讓你們打人。在我沒有下令去搶巨擘前,你們在場外看着就好!”
然後看着陸潛和劉尚瀾說:“在場外,也仍是實戰,要作好準備,隨時準備受傷,和傷人。”
陸潛嚥了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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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潛行入林。
仲夏的樹林,氤氳潮溼,有些許小蟲的鳴叫,太陽已經完全下山,這是蟲子們都活躍起來的時候。
本處在靜謐的環境中,但陸潛的心跳已經到了100以上。
儘管他非常不願意,但終究還是要進到夜裡的樹林中。雨後新翻出的泥土味,讓陸潛感到一種恐怖的熟悉。他雖然生與長都在城市,但小時候的寒暑假有幾次都是在農村老家度過,經常在夜裡活動。
這像極了爺爺帶他入林的那個夜晚,陸潛想起來就感到一陣恐懼的那個夜晚。那也是他最後一次與爺爺一起度過的暑假,從那以後,陸潛再也沒進過夜裡的林子。
黃蜂蛹是一道美食,也價格不菲。昂貴的原因之一就是,這種食材的獲得是要冒一定風險的。黃蜂在受到侵犯的時候,它們捍衛家園的決心不亞於任何狂熱的民族主義鬥士。成羣結隊的黃蜂一起攻擊,被襲擊的人就可能有生命危險。
陸潛的爺爺是村子裡爲數不多願意冒險捕捉黃蜂蜂巢的人之一。爺爺總是不愛說話,在奶奶過世後尤其如此,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邀請他捕捉黃蜂巢的人基本沒有聽到過拒絕。陸潛聽過不止一次,父親要求爺爺不要再作這麼危險的事,說家裡不需要這些錢作貼補也一樣可以過日子。 但他從未見爺爺表過態。而一旦有人要訂購蜂巢,爺爺又總會毫不猶豫地開始準備出發。出發前,爺爺總會咧開一臉褶子的臉,笑咪咪對陸潛說:“潛潛,我們又要發一筆小財了!”
不許帶陸潛去捕蜂,是父親對爺爺下的死命令,爺爺也一直遵守着。但那一夜裡,陸潛抱死了爺爺的腿,要求一定要帶他去。
爺爺很生氣,翹起鬍子,一顛一顛地說:“再抱着爺爺明天就不給你吃飯!乖,這一課叫聽話,學會聽話,爺爺明天給你做雜糧面吃。”
陸潛從來就不喜歡吃雜糧面,只是爺爺喜歡吃而己。陸潛的鼻涕眼淚已經擰在一起,哭着說:“我不要一個人在家,爺爺不帶我去,我就告訴爸爸,爸爸不給你生活費!哇……”
不知道是怕爸爸不給生活費,還是被陸潛震天的哭聲感動了,爺爺還是把陸潛放到自行車的後座上,一路千叮萬囑地奔樹林去了。
直到進入了黑洞洞的林子,每一棵樹都像被施了魔法一樣變得猙獰可怖,彷彿馬
上就可以活過來把他生吞了,陸潛才感到有點後悔跟着爺爺,爺爺單薄瘦弱的背影,第一次顯得那麼不可靠。
爺爺是村子裡的小學老師,從算術到體育什麼都教。在教育孩子時,他喜歡說“這一課”,比如:“潛潛,這一課叫服從命令聽指揮,我不讓你做什麼,你就不能做什麼,我們要步調一致,明白不?”
已經有點膽寒的陸潛縮着腦袋,緊貼着爺爺,拼命點頭。
那晚的月亮也很暗,林中的聲音與現在陸潛聽到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