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我!放開我!”
小巷內響起屬於孩童稚嫩的聲音,小小的臉龐恐懼中夾雜着憤慨,企圖用大聲的呼喊讓自己不那麼害怕。
那鉗制着他的壯漢滿臉橫肉,顯得猙獰無比:“臭小子,你給我老實點,你老子輸了錢還不起,已經把你賣了爺爺了,再不老實有你好看!!啊!!!!”
話音剛落,小男孩一口死死咬在他胳膊上,痛得他大叫出聲,一巴掌將小男孩打倒在地。
小男孩吐出一口帶着血絲的唾沫,再看向壯漢時,臉上已沒了任何情緒,原本明亮的雙眸此時像死水一般幽暗不見一絲波瀾。
壯漢被他看的心中發怵,心想這小子看起來怪怪的,怕不是要狗急跳牆,頓時氣焰矮了三分:“早、早就叫你老、老實點了,你非要吃點苦頭……”
轉念一想,這不就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娃娃嗎?估計就是被打了一巴掌氣性上來了,有什麼好怕的,再開口便沒了顧慮:“還不快起來跟我走,惹急了打野我就把你賣到館子裡當兔兒爺!”
“粗俗。”
巷子口突兀的響起一男子的聲音,壯漢與小男孩看去,只見一白衣少年出現在二人面前,墨發高束,玉冠錦袍,劍眉星目,是如烈火驕陽一般的少年郎,此時卻冷着臉。
少年看着壯漢,面上不帶一絲感情:“一個可憐的孩子,你何必與他多計較,他父親欠你多少錢我替他還,這孩子跟我走。”
壯漢聽那少年這麼說,頓時眼底放光,他們做賭場生意的,本就是不太正經的營生,這小男孩長得好看,倒也可以抵了賭債,但這麼小也做不了什麼,等他長大還要白養許多年,這會子有人願意拿錢買下倒是不吃虧,便嘿嘿一笑:“這位公子大義,不多不少一百兩。”
少年不等他催促,掏出錢袋扔給那人,又看向小男孩道:“跟我走吧。”
“誒誒誒!”那壯漢點了點錢,眼裡精光一閃,便有了主意,又上前阻攔:“公子爺見諒,只是小人說的一百兩不是白銀,而是...黃金呢。”
‘錚——’
少年二話不說,拿劍夾着壯漢脖頸,面色冷然:“我這人還算講理,你說一百兩我便給你,但你要是覺得我看着人傻錢多是個好騙的,想把主意打到我頭上,也自個兒掂量掂量,一百兩黃金?!你們賭場是開的什麼善堂,給一個賭鬼用孩子賒了百兩黃金?!再耍心眼有你好看!滾!”
劍鋒冰冷的觸感貼着脖頸傳來,壯漢嚇得面色蒼白,連連點頭話都說不清:“是是是!小、小人有、有眼不識泰山,公子您就當小人是個屁,不要跟小人一般見識!”
所謂識時務者爲俊傑,這壯漢常年在賭場混跡,自然也是八面玲瓏,不至於傻到繼續作死,看着少年帶着小男孩漸漸走遠,他吐了一口唾沫,在心裡狠狠記上一筆。
壯漢甩着錢袋子,吹着口哨心裡美滋滋的想着待會兒拿着錢去哪裡喝點小酒,然而人還未走出巷口,就被迎面而來的衙役押住了胳膊。
“誒誒誒,怎麼回事兒啊官爺,我可沒犯事兒啊!”
“陳三兒,有人告你聚賭販賣小兒,今日縣老爺命我等押你上公堂應審!”
“誰啊這是,我冤枉啊官爺!”陳三兒略慌了神,趕緊裝出一副可憐樣討饒狡辯。
“是真是假大人自有論斷,你且跟我們走一趟吧,你的幾位好兄弟可是都在等你了!”
說這兩位衙役不再與他糾纏,押着他離開,圍觀百姓頓時皆是一副快意模樣,只覺得陳三兒罪有應得。
少年帶着小男孩也沒有過多停留,一路出了城走了許久,小男孩倒也有骨氣,竟是一聲不吭跟在少年身後,少年不禁側目。
二人尋了一處樹蔭坐下,少年將水袋遞給小男孩,他也只是安靜的接過喝起來。
看到他這樣,少年終是有些不忍:“我雖出了銀子買下你,但並不需要你報答什麼,如若你想回家大可不必擔心我會阻攔你。”
聽到少年這麼說,小男孩抿脣沉默許久,才試探一般小心翼翼開口:“我不想回去,我...想跟着你。”
“也罷,你那個家回去也是受罪。”少年撇撇嘴,顯然對小男孩父親把他賣掉的行爲極其不恥:“只是我門派內對弟子要求嚴格,你並非通過三年一次的考覈入門,怕是隻能在門派內做個雜役弟子,然而門內雜役弟子也是要求十分嚴格的,你可願意?”
小男孩看向少年,眼底情緒莫名:“我願意,我不怕苦的,什麼活兒都能幹!”
“哈哈哈哈!”少年朗笑出聲:“好小子,那便帶着你吧,你以後就叫我書白師兄,倒是你小子我還不知道叫什麼名字呢?”
小男孩聽喻書白這麼問,下意識羞紅了臉:“父母皆是平頭百姓,不識什麼字,給取了個名叫富貴。”
小男孩只覺的自己這名字着實有些潦草粗俗上不得檯面,尷尬的低了頭。
“哈哈哈哈哈哈哈....”果不其然,喻書白聽他說完,突然放聲大笑,倒是沒有取笑之意,喻書白只是覺得小男孩雖出身布衣,但長相氣質怎麼看也是與富貴這個名字不相配的,莫名有一絲可愛的感覺,笑了好一會兒他才摸着沈富貴的頭:“富貴兒別難過,等回了宗門,讓我師尊給你取個好聽的名兒。”
二人敲定主意後喻書白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祭出佩劍帶着沈富貴一路御劍飛行,沈富貴一路莫不驚奇,卻又覺得不能失了規矩,把一股腦的驚歎都憋着了。
二人緊趕慢趕也足足七日纔到暮雲宗,暮雲宗由主修劍道的凌雲峰、主修煉藥醫術的懷閔峰、主修陣法符咒的千宿峰,主管宗門大小事務的昭文閣,主管宗門刑罰懲惡司,以及宗主所在的天樞峰,平日裡宗主甚少出面,所以宗門之事一般都是由懲惡司的陳長老和昭文閣的謝長老負責。
此時暮雲宗上下人聲嘈雜,各門弟子來來去去穿梭其間,今日是宗門每年一度的祭天大典,暮雲宗創建之初便傳下來,用以祭奠告慰創建之初至今爲宗門與天下大義所犧牲的先烈。
喻書白貪玩,在凡界逗留了多日,日夜兼程才堪堪在祭典開始前趕回來,此時帶着沈富貴也不敢張揚,一路偷偷摸迴天樞峰,卻不想剛剛踏入天樞峰外門,就與溫子煥和陳長老打了個照面,頓時覺得頭頂一羣烏鴉飛過。
“書白,你小子祭天大典也敢遲到,是不是有皮癢了!”陳長老身高九尺,長的倒是有幾分俊美,只是長年要管着宗門衆弟子,時日久了便其實越發凌厲,此時佯裝生氣的確有幾分駭人。
喻書白在一旁與陳長老耍寶賣乖,沈富貴卻只看着與陳長老站在一起的溫子煥,他長相與喻書白倒有兩分相似,只是相對於喻書白,溫子煥白色的長髮鬆鬆散散束着,淺金色的眸子如古井一般無一絲波瀾,沈富貴覺得他就像天上的神仙一般好看,只是少了兩分人氣。
溫子煥垂眸看向呆呆盯着自己的沈富貴,溫聲問喻書白:“小白,哪裡來的孩子?”
聽見溫子煥問話,喻書白趕緊正色:“稟師尊,是徒兒在凡界救下的孩子,他被父親賣給了人牙子,自願跟着徒兒上宗門安身。”
喻書白母親是溫子煥妹妹,按理該喚他一聲舅舅,只是喻書白幼年就拜了他爲師,從小跟着他在暮雲宗修道,溫子煥不是多話的性格,微不可擦的溫柔,但他對喻書白教導嚴厲,也不許喻書白在外人面前叫他舅舅,喻書白自然不敢造次,不然就會被溫子煥——打手板...
其實溫子煥是個內心溫柔的人,只是不善於表達,所以大家總歸還是要給他面子的不是。
“嗯。”溫子煥略頷首,看了沈富貴好一會兒,就到喻書白都覺得沈富貴有什麼不對勁的時候,才吩咐他帶着沈富貴去安置了速速去演武場祭天。
沈富貴被安置在一間弟子房內,喻書白去參加祭天大典了,此時天樞峰上就剩他一人。
他乖乖坐在桌前,細細打量着屋子,心中思緒萬千。
他打記事起沈父就經常對他拳打腳踢,不把他當人看,沈富貴礙於沈母纔沒有一走了之,只是沒想到沈父一場豪賭把他和沈母都輸了,據人牙子說沈母在路上病死了,他也便沒了掛念,他跟着喻書白,本以爲是什麼武林宗門的弟子,沒想到竟然是上修界第一宗門宗主弟子,世上想仙問道之人數不勝數,暮雲宗三年一招新,且不看出身,在凡界人人稱道,在凡界有不小的名氣。
面前這屋子說不上華麗,只有簡單的牀和桌椅櫃子,背靠竹林,面有溪流,勝在一個怡人,沈富貴從沒住過這麼好的地方,或許是因爲許久沒這麼放鬆過,竟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等到醒來時已是月上柳梢頭,沈富貴起身才發現自己躺在了牀上,他心想應該是喻書白回來看見他睡着,才把他抱回牀上的。
一盞油燈亮起,藉着昏暗的光沈富貴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桌上用茶杯壓着一張紙條,他細細一看,上書‘沈星移字羨予’,字跡端正,筆鋒凌厲,一手好字。
看來喻書白已經幫他問了名字了,是那個像仙人一樣的宗主起的嗎?沈星移,沈羨予,他品味這名字,不自覺勾起嘴角,相對名他更喜歡字,他以前從來沒有字......
窗外不只是哪裡來的微風吹動竹林,沙沙聲伴着院前流水聲,明明是這麼平凡的聲音,今夜聽起來確實格外的好聽。
暮雲宗內還有零星的燈火,是巡邏的弟子,天上繁星密佈,第一次看的這麼清楚,原來夜晚是這麼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