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半妖獸

夏雨陣陣,冬雷滾滾。

沈星移雖未拜溫子煥爲師,卻是每日都跟着喻書白一起做功課,此外溫子煥還會單獨爲沈星移解疑講解修道入門心法,衆人都以爲溫子煥已經私下收他爲徒了,好一陣羨慕。

溫子煥雖是宗主,但也與掛名無疑,不打處理宗門事務,唯一收的親傳弟子還是身爲外甥的喻書白,雖然喻書白平日裡看起來不太着調,但也終歸是溫子煥教導出來,哪裡是常人可比的。

偏偏他就是這樣,想着把宗主之位讓出來,其他幾位長老還不肯,這要是宗門這唯一的牽制都沒了,以溫子煥的性子,估計死了他們都不知道上哪裡找他。

沈星移內心對於溫子煥教導之誼感念在心,便日日早早起身洗漱好去侍奉溫子煥,溫子煥拒絕了好幾次沈星移都非要堅持,不讓他做就在一旁沉默不語,也不離開,溫子煥無法,只能由着他。

而且該說不說,沈星移看着小小一個,侍奉起他來周到妥帖得很,十分舒心,漸漸有些離不開沈星移侍奉。

甚至慢慢的,一些不是特別重要的宗門事務都交給他來辦。

然而沈星移這樣子,終歸是有人看不太順眼,說他諂媚虛僞,故意做小伏低藉着這些事討好溫子煥,還野心越來越大,連宗門事務都敢接受插手,覬覦宗主之位,可嘆宗主心地善良,竟是被他悶在鼓裡騙的團團轉。

這些話不知怎麼的就傳到了擎霄耳朵裡,擎霄癡迷劍道,爲人耿直過了頭,他本來就覺得沈星移有些來路不明,每天呆在溫子煥身邊也太過殷勤了些,此時結合這些話再一想,當真就覺得沈星移在圖謀不軌了,一下就看他不順眼了,以至於每次見到沈星移時都橫眉豎眼的,只是礙於溫子煥在場,不好說什麼。

這日溫子煥應舊友之約出門,並不在天樞峰,擎霄早就知道沈星移每日都要替溫子煥去昭文閣,便早早在昭文閣山腳下等着。

午時末,沈星移抱着文書往昭文閣走來,等候多時的擎霄早早做出一副焦急的樣子喃喃道:“哎呀,這可如何是好啊......”

沈星移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擎霄,看他這麼焦急,也不在意平日裡擎霄對他的不待見:“擎長老,您怎麼在這兒,發生什麼事了嗎?”

“啊!是小星移啊。”擎霄像是才發現他,一臉吃驚。

沈星移被他這態度嚇了一跳,總覺得背後發毛,果不其然。

“我一把很重要的鑰匙不見了,方纔去了後山樹林就找不着了,可我這會兒又有要事,這可如何是好啊!”

哦,原來是在這兒等着我呢。

沈星移失笑,主動入套:“擎長老若是不嫌棄,弟子送了文書願意去幫您尋一尋。”

既然人家都主動找上門了,自己送個人情滿足下又何妨。

“那再好不過了!”擎霄喜道,他沒想到會這麼順利,一時也沒多想:“那鑰匙極爲重要,星移你一定要找到啊!”

只是看着面前這十四歲的少年,稚嫩的面龐上掛着乖巧的笑容,擎霄一時之間只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麼做,可轉念又甩開了這個想法。

“是。”沈星移苦笑,看來今日非找到不可了...

沈星移送了文書,匆匆往後山趕去,此時豔陽高掛,灼熱的溫度包裹在身上,到達山谷時已是汗流浹背,沈星移看着面前諾大的山谷,茂密的樹林,頓時覺得頭疼不已,遠處的溫泉再日光照耀下冒着滾滾白煙,更添幾分黏膩感。

沈星移不敢再多耽擱,後山的路不好走,要是天黑了怕是就回不去了,那到時候師兄和宗主會擔心的。

又想到擎霄只說掉在樹林裡,可也沒有具體說是哪處,這麼大的地方可有的好找。

沈星移一頭鑽進林子,那一瞬間眼角餘光似乎看到一抹金色亮光一閃而過。

是錯覺吧......

樹林裡沒法御劍,沈星移便不時往身上施個疾風咒好加快尋找的速度。

可是他無頭蒼蠅般在樹林裡轉了一圈都沒找到,又擔心是自己看遺漏了,便又找了一圈。

兩個時辰後,沈星移呼吸急促的站在樹林入口,即便有疾風咒,可這偌大的樹林對他來說,走上兩遍也還是有些吃不消的。

眼看着天已經開始變黑,遠處幾朵濃黑的烏雲沉沉的壓着慢慢靠過來。

沈星移這纔想起,早先進入樹林時看到的那抹金色光芒,或許...並不是錯覺呢?

回到溫泉邊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只有一絲微弱的亮光勉強看的清,沈星移心想,往後不論去哪裡,絕不能忘了帶着火摺子,只能怪自己爲何不再用功些學學引火術,以至於現下這麼爲難。

他仔細回想正午時看到的那抹亮光的位置,藉着幾乎沒有的光亮,小心翼翼的把這一小方天地仔細看了個遍,可別說鑰匙了,這裡除了石頭外什麼都沒有。

難道說其實是在水裡?

沈星移沿着水邊慢慢往深處摸索進去,溫泉的暖意驅散了夜裡山裡的涼,偶爾有幾個較爲尖銳的石頭從手下劃過,酥酥癢癢的。

直到水漫到膝蓋的位置時,沈星移才感覺自己摸到一個金屬質地的東西,他心下一喜,撈起來一看,正是那把花紋古樸的鑰匙。

“譁——”

前方傳來水被攪動的聲音,沈星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注視着前方,漆黑的環境看不清前方有什麼,但水波浮動打在身上的感覺十分清晰。水裡有着什麼在靠近他。

他不敢動,屏住呼吸警惕着。

忽然,震耳欲聾的雷聲伴着紫色的巨大閃電在天空炸開,短暫的光明裡,一隻渾身瀰漫着黑色霧氣的豹子向他撲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沈星移迅速反應過來,小小的身子往身旁跨跑開幾步。

那黑豹見一擊不成,在水裡做出狩獵姿態,齜牙咧嘴的低吼着,猩紅的眼睛冒着兇光打量着沈星移,口水滴滴答答落在溫泉裡。

我以後絕對不要再來這個溫泉了。

沈星移差點失笑出聲,他沒想到這個時候自己還能想着這個事情。

沈星移知道這個時候除了面對也沒有別的辦法,面對兇狠的野獸,眼神決不能退讓。

一人一獸就這樣誰都不讓誰,靜靜對視着,慢慢的,那黑豹像是完全失去了耐心,緩緩渡了幾步,下一刻一躍而起撲了上去。

沈星移一直都警惕着,此時見狀又是向旁邊躲去,那黑豹卻是早有準備,半空中身形一扭,沈星移一時沒反應過來,被直直撲倒在水裡。

“噗通!”

對於少年身量的沈星移來說,成年的黑豹確實有些重,它強壯的身軀把他壓在水底,濃重的硫磺味狠狠的灌進口鼻,沈星移急忙憋住氣。

幸而這渾濁的水讓黑豹也有些受不得,張着血盆大口在水裡一頓掙扎,沈星移見狀趕緊手腳並用從水裡爬起來,重重的咳嗽起來。

“咳咳咳——”緩了好一會,沈星移臉色也不太好看:“你這傢伙,不要小看我啊——”

沈星移右手凝聚靈力,淡淡的白色在手心涌動,只見他一揮手,便化成風刃向黑豹疾射過去。

那黑豹剛從水裡站起,就被迎面而來的風刃割傷了好幾道,甚至還傷了一隻眼睛,氣的大吼一身,撲上前去,利爪揮舞間帶出黑色的霧氣,沾染上一點便會腐爛。

沈星移心知上了岸只會有利於黑豹,只能在水裡吃力的纏鬥。

眼見着來來去去交手了幾十回合,沈星移瞅準時機,在黑豹飛撲上前時拿着幻化出的長劍狠狠插在黑豹頭上,再重重一攪,靈力炸開,黑豹頓時沒了聲息萎靡在地。

沈星移心神一鬆,渾身石碾過一般痠痛脫了力,軟軟癱倒在地。

濃黑色的雷雲在天上聚集,雷聲轟隆做響不絕於耳,紫色的閃電驟然亮起,那一瞬間照亮了整個後山谷,隨後大雨傾盆而下。

地上雨水夾雜着血水蜿蜒而去。

沈星移感覺涼涼的雨水打在臉上,身體裡的熱量漸漸流逝,失去意識前好像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我在這兒......”

聲音幾不可聞,溫子煥卻像有感應一般在溫泉邊找到了他,面有急色,被雨淋了一身。

溫子煥房內......

溫子煥替沈星移重新換了一塊新帕子。

擎霄在一邊十分尷尬愧疚道“我也沒想到那裡怎麼會有半妖獸跑進去,我只是想給小鬼吃點苦頭,並沒有想要他的命啊!”

溫子煥看都不看他,冷冷道:“星移這孩子打小就沒什麼人疼,險些被親爹給賣了,要不是書白把他帶回來,這孩子如今還不知道在哪裡受苦,即便吃了那麼多苦,也還是保持着一顆赤忱之心,他跟在我身邊,一點點小事,一樣毫不稀奇的小玩意兒都能讓他高興半天,他感念我們的好,儘自己所能報答我,你就這麼看不上他?師兄,人心本善,這世界上總有人始終心懷熱忱,爲什麼要把人想得那麼壞呢。”

擎霄自知理虧也不敢再說話。

沈星移高燒兩日才退,醒來發現溫子煥伏在牀沿守着他,心中感動不已,第一次有人在乎他,他一醒溫子煥也醒來了。

“醒了?”溫子煥俯身抵着他的額頭,一臉關切。

這一病傷了身,又受了傷,沈星移修養了好幾個月。

擎霄時不時就跑來看看,只是礙於面子彆彆扭扭的也不肯直接問,每次就沒好氣的送了東西就走。

沈星移看着那些五花八門的補品莞爾一笑。

天樞峰的日子平淡而有趣,一日一日,漸漸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