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二奶奶“呸”了聲,“看到了吧,你好心給她臺階下,人家可不領情呢。這種人,我見得多了。自己不如人,不從自身找原因,偏要給比自己厲害的人挑骨頭,找毛病。”楊二奶奶果真是言語如刀,但說出來的話,也頗有幾分道理。
“這人和妹妹一個樣,都是從外地嫁進來的。她夫家門楣也不算低,堂堂閣老家的媳婦呢。咱們大家都看得明白,她也想打入京中的交際圈。我這個人呀,雖然生着張刀子嘴,但心地一向良善,只要是合我勝氣的,管她出身貴賤,都會結交的。去年我也是抱着誠意結交的。誰知她總愛在我面前抵毀別人的不是。有一回,我和一個要好的姐妹,妹妹你也認得的,就是方閣老家的珍妹妹。因爲一件小事兒,與珍珠珠吵了起來,珍妹妹還負氣離開,她就趕緊對我說珍妹妹如何如何不好的話。哼,我與珍妹妹那可是至親的表姐妹,平時關係可好了,就算有個言語齷齪,也只是一會子的事兒,又豈能任由別人抵毀她。我當時就惱了,沒有理她。誰承想,沒過兩日,我又從珍妹妹嘴裡聽到,這人又跑去別人說我的不是,還把我私底下與她說過的話抖給別人聽,真真是氣死我了。”
女人的交往,從來都是建立在說別人閒話的份上。這個徐璐倒不陌生,但也覺得,那位周氏不地道了,你說別人的壞話,也不是不可以,但也不要連累別人嘛?本來女人在一起說別人的閒話,大家也只是圖個樂趣,但若在當事人面前指名道姓地供出來,可就得罪人了。這樣的人,什麼樣的品性,一回兩回自然也就知道了,想當然,能有多遠就避多遠。否則,大家坐在一起說東家長西家短,她偏要當成正經事般,給出賣了去,當事人豈不沒臉?
再來,剛纔自己明明好心給她臺階,她倒是順着臺階下,卻把自己當成可以下去的階,還說出那樣的話來,徐璐也是亂不爽一把的。
擡眼望去,卻沒有瞧到那周氏的身影,楊二奶奶便說:“妹妹不用看了,不出意外,應該也是去尾桌吧。”
徐璐沒有再四處觀望,而是笑問:“不說那人了,說說你的事兒吧,我聽夫君說,你家那位,好像去了兵部?”
楊二奶奶身爲慶昌侯楊家媳婦,又是何家嫡女,身份自然是貴重的,但再顯赫的身份,也遠不如自己丈夫出息來的得意。
楊二奶奶的夫君楊少康今年二十有六,已從正六品武顯將軍銜授了兵部主事,雖然品秩不高,卻也是個實缺,按凌峰所說的,好歹也是正兒八經的京官,總比靠恩蔭得來的虛職強。
楊二奶奶臉上閃過一絲甜笑,“區區五品的官兒,他那月奉,還買不起我一朵珠花呢。還是你家那位才厲害,年紀輕輕就是封疆大吏,如今又是吏部侍郎,主掌天下官員千遷,那是何等的清貴?我才羨慕你呢。”
在同年齡的世家子弟中,凌峰的成就確實算得上佼佼者了。但徐璐卻不敢有絲毫大意,只是淡淡地道:“多一份權利,便多一份責任。姐姐也知道,凌家就夫君一根獨苗,再能幹,到底勢單力薄了。我卻是不中用的,半點助益都沒呢。”
楊二奶奶趕緊道,“妹妹千萬別這麼說,自從你進得京來,你的努力我們也是看到眼裡的。比起別家的奶奶,你可比她們強多了,有主見有本事。你還不知道吧,我們年輕一輩中,好些人都羨慕你呢。老一輩的夫人老太太們對你也是讚不絕口呢。”
“姐姐又拿好話哄我了。”
“你別不信。你沒進京之前,京中年輕輩的勳貴圈子裡,以鎮國侯世子夫人,還有韓國公世子夫人,定國侯世子夫人,以及我那大嫂,她們四人在年輕媳婦圈中,可是一呼百諾的人物,被稱爲四朵金花。其中,以鎮國侯世子夫人最受歡迎。定國侯世子夫人,也就是葉徐氏最讓人側目。在老一輩裡頭,又以護國侯夫人,英國公夫人,以及你那婆母最令人津津樂道。在高官夫人裡頭,又以方閣老夫人爲尊。以上這些人,與你有切身關係的便有四家。如今,你一進得京來,便被例爲京中五少夫人。也夠你得瑟了。”
徐璐瞠目,“什麼五少夫人,這是打哪聽來的?”她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坐在楊二奶奶身邊的一位麗人也掩脣笑道:“你是當事人嘛,自然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這又有何奇怪的。”
這麗人身份也不簡單,是承恩伯朱家的二奶奶連氏。與徐璐的表嫂,護國侯夫人是親姐妹。有連氏這一層關係,這位朱連氏也是最先靠近徐璐的。
徐璐窘道,“我初到乍來,對京城的規矩什麼都不懂,好些人都還不認得呢,怎的就被冠上這麼個名聲?要是讓我家那位聽了,豈不要笑死我。”
朱連氏輕聲笑道:“這是好事兒呀,證明年輕一輩媳婦中,大都已接受了妹妹呀。”朱連氏看向徐璐的目光,是毫不掩飾的嫉妒。
徐璐臉紅耳赤,弱弱地辯駁道:“可是我依然感覺得出,還有好些人可不待見我呢。”
“知足吧,我的好妹妹。女人呀,生得好,還不如嫁得好呢。你知不知道,那些看你不順眼的,並非是真的討厭你,而是嫉妒你呢。比如說,我。”朱連氏指了指自己,“真要論起來,咱們出身都差不多,可瞧瞧,如今你已是一品誥命夫人了,又是侯府世子夫人。我呢,還是個白身呢,真是人比人氣死人,貨比貨,得丟呀。”
同桌的都笑了起來,雖然朱連氏自曝其短,但聽着卻不刺耳,反而讓人覺得她是真性情。
一般把嫉妒明顯表現在臉上的,並非就真的嫉妒,而是坦然接受。這樣的人,徐璐也實在討厭不起來。
說笑間,席筵已過,大家又說笑着去了暖廳裡喝茶。有的去打牌,有的則組成一個小圈子,大家行茶酒令。
行茶酒令,徐璐也聽說過,但並未直接參與,這可得考腦筋和真才學識,沒有過硬墨底的人,只有被刷的份。所以徐璐從來不參與這些女文人似的聚會。
但徐璐不參與,就不代表萬事大喜了。她原本要與幾位奶奶約着去看戲的,聽知走到邊上,卻被人叫住。
“凌少夫人,咱們這邊真舉行詩賦比賽,聽說凌少夫人才學絕佳,今日倒要讓我開開眼界了。”
說話的是一位生得很是貌美的麗人,穿着正紅色的遍繡桃花折枝領口鑲大毛的長褙子,再配上雪白的貂毛鑲紅寶石的大抹額,頭上尺高的凌風展翅大掛珠釵,整個人看起來貴氣至極,幾乎蓋過所有年輕少婦的風頭。
包括徐璐。
“姐姐廖讚了,我肚子裡哪有什麼墨水,還是不要獻醜了。”徐璐如是說。
那麗人卻挑眉了眉毛,“怎麼凌少夫人這般謙虛,要知道,過於謙虛了,便是虛僞了。”
徐璐眨眨眼,她與這人認識麼?怎麼一來就活像炮仗似的針對自己?
“不會就是不會,你可少捉弄我。”看這麗人穿着打扮,說話語氣,便知身份肯定非比尋常,再來又不知她底細,還是儘可能不要樹敵罷。
於是徐璐又接着說,“若我真的會?定把你們一個個殺得片甲不留。可惜我是真的不會吧,誰要是逼我來,讓我出醜,我與她沒完。”
徐璐半嗔半怒的話,一些人便善意地笑了起來。
那麗人卻不肯鬆口,又道:“看來凌少夫人攀了高枝,就不屑與我們一道玩了。”
徐璐笑道:“姐姐這話好沒道理,作詩畫會都是姑娘們在閨閣中玩兒的,如今你我都嫁了人,沒事拘着做什麼詩呢?楊家姐姐,你覺得呢?”
楊二奶奶附和着,“那倒是呢,咱們做姑娘的時候,要顧着清貴名聲,自然是不同的。如今都嫁了人,這些錦上添花的玩意,就不必再玩了罷。”
那麗人見楊二奶奶也維護徐璐,目光微微眯了起來,漫聲道:“何家姐姐這話我可不愛聽,聽你的意思,今後你也不做詩了?”
楊二奶奶道:“那是自然。反正我都嫁了人,就算大字不識一丁,婆家夫君也必得認命了。”說着自己也哈哈笑了起來。
衆人也被逗樂了,也跟着大笑出聲。徐璐想了想,也是莞爾至極,楊二奶奶這話還真是中肯又趣味橫生。做姑娘的時候,自然要把良好名聲打出去,參加詩會茶會琴會什麼的就非常有必要了,這樣才能找到更好的婆家。但都嫁了人,木已成舟,這時候就不是在詩會茶會方面較勁,誰是才女什麼的,而是朝誰更賢惠,誰更旺夫,或誰的男人更厲害方面看齊
經過楊二奶奶這麼一攪和,那麗人也只好作罷,只冷冷一笑,便轉身離去。腦後長長的白貂毛圍頸露出的一大截尾巴,在空中甩出凌厲高傲的孤度。身後又有幾個身穿錦衣的丫頭連忙跟了上去。
這人是誰呀,這麼大的派頭,偏她又不認得,可對方卻平白無故地與自己作對。也不知是哪裡得罪了她。
朱連氏便好心地提醒徐璐,“妹妹不認得此人吧?也是,這人是雲貴總督的嫡女,又是韓國公夫人的侄女。她老子今年上半年才進京述得職,後來又被派去了山西任大同太原呂梁三軍總治。官拜一品,因是武將,她和她的母親妹妹們便留在京裡了。今年五月才嫁給了成國公世子爺的長子。只等成國公世子爺承襲爵位,她丈夫必定是新任國公府世子爺了。”
成國公府齊家?徐璐有些印象。
主要是在泉州的時候,準備年貨送進京的禮單中,便有成國公府,不過交情應該只是普通吧,所以送的東西並不多,只是過年纔會送上一些。
安國侯府與成國公府都算是走武將路子,但如今凌峰已進入文職,與成國公府應該沒什麼衝突纔是。怎麼這位齊大奶奶處處與自己別苗頭?
不止徐璐不明白,楊二奶奶以及朱連氏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的。
離晚飯還有半個時辰之際,下了朝的男人們就基本全趕往張家來了,不過全都在外院裡鬧騰着。
當張家丫鬟高聲宣佈準備開筵後,大家也都起身,前往茅房排泄,並準備上桌。徐璐也去了茅房,只是回來的時候,又碰到袁二太太。
“侄媳婦,且站一站。”
徐璐不喜剛纔袁二太太的態度,求人不成就翻臉,這樣的人最令人反感了。她也很想裝作沒看到,但這兒人那麼多,實在不好不理人。只好站住,笑看着袁二太太。
“四姑母有什麼吩咐?”
袁二太太在媳婦佟氏的饞扶下,上得前來,笑道:“剛纔我與你說的事兒,你可別忘了。”
徐璐佯裝不解,“什麼事兒?”
袁二太太說:“就是讓你家峰兒給你燁表弟找份差事。我要求也不高,只要能進吏部吧,實在不成,順天府也行。想必以峰兒的本事,應該不難吧。”
確實不難,嘴上功夫誰不會說呀。
徐璐無語至極,說:“四姑母可真會出難題,世子爺才進吏部,兩眼一抹黑的,腳跟都還沒站穩,還哪還有功夫顧旁的事?不過既然三姑母都親自開口了,我回去後就與世子爺提上一提。不過成與不成,我可不敢保證了。”
袁二太太趕緊說:“峰兒若是不成,不是還有侯爺麼?只有你家侯爺出馬,那還不手到擒來?好了,就這麼說定了,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呀。我先走一步。”
徐璐強迫自己揚起溫和的笑意,目送袁二太太轉身離去後,自己毫不猶豫地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