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纔,我瞧到文成章的太太了。”出了宮,上了馬車,徐璐就對凌峰說起了文夫人。
凌峰眉頭一皺,道:“沒事提她做什麼?”
“我也不想提她呀,只是剛纔在宮中,我們在前頭走着,她居然在後頭跟着。也不知是巧合,還是無意的。”
“不過,很奇怪呢,她居然就一個人。”
凌峰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徐璐被他看紅了臉,索性大方承認,“好吧,我承認,我就是幸災樂禍。”
再沒人緣的人,進了宮後,都會有三五個同伴的。但文夫人卻孤零零的一個人,也不知是人緣差勁,還是怎麼的。總之,看這人過得不好,她就高興了。
凌峰笑了,人性當中,總會有幸災樂禍的,人之常情。
“文成章是外來人,在京城又無根基,太僕侍卿也只是冷清衙門。自然就得巴結別人。但她又得罪了你,那些畏懼你凌少夫人威名的,自然就與她保持距離了。”
徐璐驚訝地張大嘴,“還有這等事?”
“踩黑捧高嘛,自古以來就有的。”凌峰說得輕描淡寫。
但徐璐仍是被震驚到了,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也是靠你纔有今日的風光,能有什麼威名?這也太擡舉我了。”
凌峰失笑,輕暱地颳了她的鼻子,“你也太小瞧自己了。對於官場上的人來講,傾福撇禍是生存手段,踩黑捧紅是人性中最常見的。你進京也有三個多月了吧,身邊已經積了不少的權貴夫人,也累積了不少的人脈和話語權。文夫人與你有過節,那些人自然會在心中掂量掂量。”
捧紅踩黑,傾福撇禍,這本是官場上的通病,但也還沒有到自己討厭某個人,別人就跟着疏遠的地步吧?
徐璐可不會自大到認爲自己有那個本事。
凌峰笑着說:“你也別太小瞧自己了,自從被曝出你與文家的過節後,文家這陣子確實過得不怎麼如意就是了。”
“還有這等事?”徐璐故作驚訝。實際上,自從被曝出與文家的過節後,文家的日子確實不好過就是了。文成章在太僕寺被孤立了,文夫人在中級官眷圈子裡也不大受待見了,如今只能混中低下圈子。文繼軒就更不必說了,堂堂新科探花郎,原本在翰林院授了從七品編修,可之後被上峰逮了錯處,連翰林院都沒法子呆下去,最終只好託了關係外放,去西北地區的一個偏遠小縣任縣丞。
最讓人納悶的是,文繼軒與文大奶奶連子嗣都還沒有,此番外放,卻並未把文大奶奶一道帶過去。文夫人對外宣稱是,她年紀大了,身子不怎麼舒服,所以把媳婦留下服侍。而文繼軒也是個孝子,二話不說就把媳婦留在了京裡,上個月帶着兩個小廝就起程上任。
文夫人到底心痛兒子,據說還特地給兒子另外找了個良家子做妾,並在官府過了妾書,成爲文繼軒妾室後,一併帶到任上照顧其衣食起居。不止文大奶奶毫無怨言,連文大奶奶的孃家都沒有半分過問的。反而還誇文大奶奶孝順,並要求文大奶奶好生服侍婆母。
文家人的下場,讓徐璐唏噓的同時,也隱隱有些吃驚。她也只是凌峰的妻子而已,沾了安國侯府的光,只因與文家有過節,文家就讓人孤立了。這事兒就發生在自己身上,讓她有種不真實的做夢的感覺。
凌峰卻是毫不意外,“文家能有今天的下場,早就在意料當中。沒什麼好奇的。”
但見徐璐悶悶不樂的,不由奇怪,“不費摧毀之力就報復了文家,你應該高興纔是。”
徐璐蹙着眉說,文家被整得這樣慘,她當然高興。只是,外人會不會認爲她跋扈。得勢就猖獗?
凌峰挑眉,“你能有這樣的想法……我很意外。卻也放心了。”
“什麼意思?”她怎麼聽不懂。
凌峰搖了搖頭,笑道:“沒什麼,感慨而已。”
不再提文家的事,徐璐又說起了凌家的族人來。淩氏族人也太多了,上千餘人齊聚一堂,而她,昨晚在上千人的聚會當中,居然還沒出過漏子,實在令她意外。
比起以往徐氏族人只要聚到一起就會吵架起掙執來說,淩氏族人給她的印像,普通良好。
她個人覺得,淩氏族人無論是當官的,經商的,還是務農的,都挺有涵養的。
“涵養?一代看吃二代看穿,三四代以後看文章,涵養能差到哪兒去?”凌峰淡淡地說。
“可這麼龐大的族人,難道連一個害羣之馬都沒有麼?”
徐璐靠在枕頭上,想睡,卻又一時睡不着,就把壓積了一整晚的疑問問了出來。
凌峰淡淡一笑:“如何沒有?但凌家族規森嚴,但凡犯了錯,輕則跪祠堂打板子,重則逐出家族。凌家傳承六代,前後已有十一名子弟被逐出家門。如此森嚴族規,誰敢輕易犯?”
自古以來,森嚴的宗族制度,有時候官府都是沒資格介入的。一旦被逐出家族,不止仕途無望,連生存都會成問題。整一無根飄萍。
唯系宗族長久傳承的,除了龐大的子嗣以及普及的教育外,還需有森嚴的家族規矩,並還要有嚴格的執行力度。想來,凌家在這一方面做得很好就是了。
“我感覺,淩氏族人,普遍涵養還挺不錯的。”
凌峰脣角微勾,“那是,凌家可是專門設有族學的,教書的夫子都是族中德高望重的長輩或考了功名的秀才舉人。但凡家族子弟,進族學第一要學的不是讀書識字,而是品德的塑造,以及人格的培養。只要本性不太壞的,又能差到哪兒去?”
“當然,也有不肖子弟,但有森嚴的族規懸在頭上,也無人敢冒犯。爹孃可是親手收拾過幾個不肖子弟的。”
徐璐又想到了公爹的本領,以及錢氏的下場,說:“二嬸子,也真是活該。只是,夫人早不發作,晚不發作,爲何非要等到昨天才發作?”
凌峰淡淡一笑,“其實母親早就想收拾她了。二嬸子也實在猖獗,私底下給母親難堪也就是了,非要在那樣的場合鬧騰。母親容得下她纔怪。”
徐璐點頭,武夫人是個很有能力又有抱負的人,從昨天的境況來看,婆母是真的想做好合格族婦的,但錢氏卻總是拖後腿,非要挑唆離間,黑白顛倒,武夫人那是新仇加舊恨齊齊上涌,這才狠狠發作出來的。既可以報得私仇,也可以殺雞儆猴。
“夫人也真是有魄力。那種情況下,換作是我,估計只有氣得半死的份了。”
凌峰摸了摸她的臉,輕聲說:“凌家將來的族婦重任,遲早要交到你手上。你要多學着些,身爲族婦,霸道些也無妨。”
徐璐點頭,身爲族婦,要顧全大局,要面面俱到,還要有處理突發事故的本領。
昨日武夫人張馳有度的交際本領,徐璐是深深體會到了,若是換作自己,估計只有抓瞎的份。看來,凌家少夫人這個擔子,並不輕鬆呀。
她也知道,享受了凌少夫人的權力威風,就要付出相等的代價,那就是,身爲少夫人,挑起凌家族婦的擔子,是她的責任與義務。
“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像夫人那般獨擋一面。”徐璐喃喃地說。
凌峰安慰道:“你那麼聰明,肯定不會讓我失望的。”
徐璐搖了搖頭,說:“這些只要肯用心學,哪有學不會的。只是,我最擔心的,還是凌家的子嗣問題。”這陣子,徐璐可沒少被及肚皮怎麼還沒動靜的問題。有婉轉的,有直接的,有好心的,也有不安好心的,反正,總之,每當被問起這樣的問題時,她真的很煩燥的。
凌峰眉頭皺了起來,半晌才說,“子嗣問題,我也考慮了許久,如今粗略有了個大框。”
徐璐趕緊問:“那趕緊說來聽聽。”
“早在幾年前,父親便與我商議過了,這輩子若真的無法擁有正常子嗣,就從族裡過繼。但凌家第七代孩子人數衆多,過繼誰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徐璐點頭,是的,就算過繼了,將來恐怕也會成爲尾大不掉的麻煩。不過繼,若再過兩年,凌峰還沒有子嗣,就算他不着急,族人也會着急起來的。畢竟,沒有子嗣,凌家爵位就只有被收回去的份。誰願意眼睜睜的看着自家爵位因無嗣而被收走的?
“那,要過繼誰呢?”
“過繼只是中策。”凌峰說,“爹孃這陣子也在觀察第七代子弟,因爲年紀還小,也看不出品性優劣來。建意再等個兩三年,長大些再繼續觀望。若有優秀的子弟,就過繼過來。若實在找不出優秀的,就做另一手準備。”
“什麼準備。”
凌峰沉默了下,最終還是說了出來。
“其實,這幾年來,我在全國各地收留了不少孩子,最大的有十來歲,最小的兩三歲。然後留下最優秀的繼續栽培。如今,已有三個孩子入了我的眼。最大的八歲,最小的五歲。都是能文能武的,也勤奮好學。
人也刻苦,品性也還不壞。”
做了這麼久的夫妻,徐璐第一時間就猜到他的打算,低聲道:“爺的意思是,若族中無優秀子弟,就把這些收養來的孩子收爲義子?”
“不是義子。”凌峰想了想,說:“咱們這樣的勳爵人家,有龐大的族人,哪容許讓無血緣關係的外姓人過繼的。”
“那,爺的意思是……”徐璐並不笨,其實這陣子壓力大後,她也經常想了些不是辦法的辦法,其中就有一個與凌峰的不謀而合。
“是讓這些孩子以外室子的身份認祖歸宗?”也只有這個辦法了,外室子雖然不被宗族承認,但在無子嗣的情況下,外室子也可以登堂入室,只要給個名正言順的身份,過繼到嫡母膝前,不就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凌峰怔了怔,訝異地看着她,“這些你都能猜到?”
徐璐得意一笑,“那是,也不瞧瞧我是誰。人家可是很聰明的。”
凌峰失笑,“是,我倒是忘了這一茬的。對,我就是這麼想的。”他看着她,目光期待而溫柔,“想必你也能接受這個方案吧?”
徐璐輕笑,“不拘是外頭的,還是族裡的,只要品格好,我一定會好生培養他的。”
凌峰沒有再說什麼,緊緊地擁着她。
徐璐也回摟着他的腰,聞着他身上沾染的少許好聞的龍涎香氣息。
“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凌峰喃喃地說。
徐璐皺了皺鼻子,“生活哪有一帆風順的?你給我的也夠多了,我也該知足了。”人生哪有十全十美的,凌峰給予了她權勢地位,名利和富貴,再加上尊重,她已經很知足了。這世上無子嗣的多了去,也不見得天就會榻下來。辦法也都是人想出來的。
“這樣一來,外人會認爲你不能生養。”他二十有七了,至今都還沒有子嗣,外頭說什麼的都有。但她全都一人扛了,只說身體不怎麼好,正在將養,想來再養一段時日就會有好消息了。
他完全可以對外宣稱自己不能生養。可男人的顏面又使得他拉不下這個臉來。看着她受人攻擊嘲諷,心頭雖怒,卻不敢把真機公佈出來。到底還是自尊心作崇。
徐璐微微一笑,“像我這樣不能生養的女人多的是,人家不也同過得好好的?”又想到了什麼,又俏皮一笑,“你不知道,外頭的人可嫉妒我了,門弟不高,偏嫁給了你。你又處處護着我,公爹對我也好,外頭的人可嫉妒我了。如今瞧我沒了子嗣,大概又幸災樂禍了吧。”
“這你還笑得出來?”
徐璐毫不在意地笑道:“這又有什麼的?我說過,人生嘛,哪有十全十美的。若我一個人就把所有的好處都佔了,豈不是如夫人所說的,拉仇恨嘛。外人認爲我不能生養,實際上,也算是轉移了對我的仇恨。那些人會羨慕我的好運氣和所擁有的權勢,但一想到我這一生都不會擁有自己的子嗣,在夫家擡不起頭來,就會心理平衡了。他們心裡平衡了,就不會來妒忌我了。要知道,妒嫉是把雙刃劍,稍不注意。傷着自己,還會傷了別人。我纔不會被當成別人妒嫉的對像呢。”
儘管她說的很有道理,但凌峰心頭還是頗不是滋味的。他緊緊摟着她的,語氣鄭重,“我不會說甜言蜜語,但我向你保證,今生今世,我必不負你。”
說了半天,總算等到這句話了。雖然差強人意,不過算了,誰叫我大人有大量呢。
徐璐笑咪咪地道:“嗯,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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麪包已有了,子嗣也會有的,不過,還不到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