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玲玲打量徐璐一眼:“你小小年紀,怎的就這麼的……蒼桑?”實在找不着應有的形容,只好用蒼桑來統稱。徐璐年紀比自己小了整整十歲呢,按理說,應該還沒機會見識人性的醜惡吧,她怎麼就猜出陳小姐會恩將仇報呢?
徐璐撇脣:“我曾經也和你一樣,樂於助人呢,只是不成想,反被人咬了一口。”她把梁氏的事兒簡單說了下。徐璐很有講故事的天賦,一件簡單的故事被她說得抑揚頓座,無比生動。
路玲玲聽了也不免怒氣勃發,“這世上居然還有這種人,真是丟我們……丟女人的臉。”
路玲玲又實在忍不住,問道:“那梁氏現在在哪?我倒想會她一會。”
徐璐說:“嫁給瞭如今順天府伊嚴少秋的侄子,是繼弦,未婚先孕。不過我是不想再見到她了,只求她別再使妖蛾子。”徐璐也承認,自己就是個怕強欺軟的,那梁氏不強也不硬,可架不住人家有顆堅強的心呀,這種人一旦發起狠來,遲早會有出人頭地的一天。若讓她記恨上自己,簡直就是暗處的毒蛇,讓她膽戰心驚了。
她都不止一次想讓凌峰把她捏死算了,永絕後竄,可自從懷孕後,她的心又柔軟起來,怎麼也下不了手。
路玲玲撇脣:“我還以爲她有多厲害呢,也不過如此。”
“那可不一定的。”不然也不會有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說法了。
路玲玲點頭,若有所思。
抵達苑平後,已近下午,大家都飢腸轆轆,而離路玲玲的莊子還有幾十裡的路程,沈任思建意先去飯莊用膳,吃完飯再趕路。得到路玲玲和徐璐一致的同意。
沈任思找了間比較上規模的飯莊,還訂了二樓的雅間。至於陳小姐,路玲玲記着徐璐的教訓,對陳小姐也沒了熱心腸,只是對下得馬車的陳小姐說:“麻煩陳小姐告訴我,你外祖家的名字住處,我派人去通知你外祖家,讓他們來接你。”
陳小姐已在丫鬟的服侍下,另外換了身亮紫色折枝梅花的小豎領通袖衫,外罩竹葉青交領比甲,紫色的汗巾兒,下身米白色繪西瓜紅折枝海棠六福湘裙,披着銀紅緞面的繡纏枝梅花的錦緞披風。頭梳偏墮髻,插着枝梅花鑲紅寶石的金簪,彆着數朵紫色的百合蜜蠟花朵,看起來清新可人,嬌弱動人。
陳小姐朝路玲玲福了身子,說:“承蒙公子夫人相助,慧心感激不盡。我外祖家姓顧,住在桃花巷裡,在苑平很是有名的,一問便知。”
姓顧?
徐璐忍不住多看了陳小姐一眼,問:“可是在順天府任通判的顧家?”
陳小姐看了徐璐一眼,含笑道:“那是我大舅舅。”
老天,這世界怎麼如此小?
徐璐無語至極,退到一旁,堅決不再說話了。
路玲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果然派了個護衛,領着陳小姐的奶孃找人去了。然後對陳小姐道:“我們先上去吃飯了,陳小姐就在這兒等吧。”
陳小姐趕緊說:“相逢即是有緣,夫人又救過慧心的性命,慧心無以爲報,等會子見了我外祖母,外祖母必有重謝。”
路玲玲說:“舉手之勞罷了,何必言謝?我們先上樓了。”路玲玲也不是沒眼色,這陳小姐哪還有先前的惶弱無助?如今的她已是一身的矜持驕傲,言語間看似謙遜禮貌,但臉上卻是赤裸裸的得瑟和居高臨下,心下如吞了蒼蠅般難受。哪還有功夫與她磨嘰。
因爲徐璐在,沈任思不好與路玲玲同桌,就在另一雅間用飯,沈凌兩家帶來的奴僕護衛則在樓下用飯,但仍是安排了護衛值守。
路玲玲和徐璐來到包間裡,丫鬟婆子們就忙碌起來,店小二上了菜,舉筷吃了幾口,一個柔弱清亮的聲音響在門口:“唉呀,你們這邊好生熱鬧。”
徐璐擡頭一瞧,原來是陳小姐。
陳小姐不待她們開口,已嫋嫋婷婷地走了進來。
路玲玲已把陳小姐打入拒絕往來戶之列,但伸手不打笑臉人,也只好起身,含笑道:“陳小姐請坐。你外祖家可有派人來接你?”
陳小姐優雅落座,文雅道:“這兒離外祖家大概還有數裡地的路程,應該還有一會兒吧。在樓下呆着無聊,就上來了。沒有打擾到兩位奶奶吧?”
陳小姐一雙妙目又看向不怎麼說話的徐璐,“相逢即是有緣,我與諸位相處了也有半日了,還不曾聽奶奶介紹呢。”
陳小姐細心觀察了下,路玲玲爲人比較爽快,沒什麼架子,衣飾也樸素,爲人低調,但衣裳質料卻很好,且護送她們的家丁護衛訓練有素,紀律嚴明。那位姓沈的爺們看起來飆悍威武,不難猜出這位沈爺應該是軍人出身。
大慶朝雖說到了天啓年間,武將地位大有提高,但在文人眼裡,武將依然比不得文官。陳小姐出身官宦世家,也與大多文官一樣,不怎麼瞧得起武官。尤其太平盛世之下,武將的地位就更是大大不如了。不過多一個朋友就多一條道路,陳小姐還是抱持着結交之心的。耐何路玲玲雖然對自己禮貌熱情,卻也疏遠,心下有些不舒服。又見與沈太太一起的花信少婦更是沉默寡言,甚至都不與自己說話,似乎不願交際,顯得很是高傲。
陳小姐自懂事起,就活躍於京城官宦交際圈,還從未遇到這樣不識擡舉又油鹽不進的女人,想着都已到苑平,也用不着靠她們,就來告別,順便刺她們一下。讓她們見識一下她的外祖家在苑平的影響。
徐璐擡頭看了陳小姐一眼,禮貌性地笑了笑,言語溫文:“我夫家姓凌。”卻不肯說自己的姓名身份。
連自己的身份姓氏都不肯說的人,想來也沒什麼背景,至少比不上自己的父親。陳小姐就失去了最後的熱情,她擡起手腕來,露出腕子上紅豔豔的珊瑚手串,豔麗的紅色戴在雪白皓腕上,自有股奇異的美豔。只是,依然沒有人理會自己。
陳小姐越發不爽了,挑眉笑問:“雙木林?京城姓林的高官可多着呢,不知姐姐是哪家的奶奶?”
徐璐笑了笑:“小門小戶的,不敢高攀。不過與你外家還頗有些淵源。”她望着陳小姐,笑得很是和氣,“我還曾答應過令外祖,等顧四小姐出嫁,會親自給她添妝。”
陳小姐愣住了,表妹顧月芙與楊閣老家訂有婚約,她也是知道的,無比的妒嫉,但面上還得作出高興的神色,“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林奶奶怎麼不早說呢?”她眼珠子又是一轉,就笑着說:“既然奶奶與顧家還有淵源,那等會子就一道去我外祖家可好?”陳小姐的父親是堂堂正正的三品太常寺卿,在最大官兒也才五品通判的顧家眼裡,自然是高山的存在。陳小姐在外家一向是橫着走的,外祖母姚氏對她也是非常寵溺客氣的。所以她想讓眼前這婦人見識一下她在顧家的地位。
路玲玲與徐璐對視一眼,又別開頭。
徐璐說:“不好意思,我們還有事,怕是去不成了。”
小二又上了幾道菜上來,徐璐拿起筷子開吃,她懷了孕,肚子餓得快,吃得也多。苑平的飯莊還是頗有水準的,一道素燒捲心菜也做得與衆不同。然後二人就又討論起捲心菜的吃法。
路玲玲說她習慣放些生薑和蒜米炒捲心菜,再放些醬油。徐璐則說凌家的廚子習慣用高湯澆菜,炒好的菜淋上一勺子用排骨雞骨加生薑熬製的高湯,吃起來更加美味。
二人就討論捲心菜的做法而說得津津有味,陳小姐半天都沒插進話,就算插進了,也沒人理會她,自覺無趣,只好忿然走人。
顧家的馬車也正好駛來,她就趕緊上了馬車,不願再與那種沒禮貌又不懂交際的人再呆在一起。
路玲玲感嘆地對徐璐說:“真讓你說中了。”大概是這類人見得多了,倒也沒多少憤怒難受。只是心情有些低落。
徐璐笑問:“你是大夫,想必時常遇上這類人吧。”
“那倒是呢。”路玲玲身爲大夫,比徐璐還清楚陳小姐這類人,總愛自恃身份就算被人施救,也有種“讓你救也是你的福份”之類的想法。
所以有時候,路玲玲着實討厭這類人,甚至不想醫治他們。
“通常遇上這樣的病人,你是如何處理的?”
路玲玲看她一眼,沒好氣地道:“還能怎麼處理,狠狠得宰唄。反正能有這種想法的人,家中都是不缺銀子花的。”她就狠狠地宰,看着大把銀子進入腰包,這才稍稍扶平這種不爽的心情。
“其實,這類人大都是打腫臉衝胖子罷了。或許有些身份地位,但也不代表就有錢。呵呵,我遇上好些人家,拽得四眼朝天,實則也就是面子貨。收個十兩二十兩銀子也都要心疼半死。看他們一邊心疼掏錢卻還裝作滿不在乎的模樣,就痛快。”
徐璐笑道:“其實,好些當官的也都是寒門子弟出身,肥水衙門不必說,但也有相當多的清水衙門,也就只能靠着奉祿過日子,能有多少家底?估計看一兩回病就精窮了。”
路玲玲也笑了起來,“這些臭當官的,纔剛脫了泥腿子,當了芝麻綠豆點的官就自覺了不起了。瞧不起農耕,看不起商人,覺得除了讀書的以外都是俗人。我最討厭的就是給這類人看病了。”以前未嫁到沈家,可沒少受這些嫌氣。所以路玲玲一慣的做法就是狠狠的宰,宰到他們疼痛難忍,下回再來找她看病,就客氣多了。
徐璐笑道:“寒族出身的人都是如此,更不必說那些高官貴胄了。不過你可是沈家三夫人,想來不會再有不開眼的來惹你吧。”
“是沒有,不過偶爾也會遇上一兩個。”路玲玲笑了起來,自從嫁到沈家後,眼界格局進一步提升,有了強力後盾,對於這些愛作的人,路玲玲心態也平和了起來。
女人聊天從來是東一句西一槍的,不一會兒,路玲玲又把話題轉到顧家身上,“你還要給顧四小姐添妝?什麼時候這麼好心了?”她可是記得顧家還曾想拿孫女送給凌峰做妾呢,楊家與凌家可是徹底撕破臉的。
徐璐陰陰地笑了起來,又把先前在護國寺與顧月芙的事兒說了下。
路玲玲鄙夷地搖着頭,“果然,古人說得好,整壺水不響,半壺水叮噹晃。”不過很快又奸笑了起來:“那顧家居然無恥之極拿顧三小姐給顧四頂缸,真期待到時候你當着諸多賓客揭穿顧四時顧家上下的反應,肯定會很好玩。”
徐璐非常期待那一天的到來,她生平最大的嗜好就是揭穿僞君子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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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陳小姐可是堂堂三品大員千金,會瞧上沈三爺這樣的武夫麼?你們呀,狗血劇情看多了。我所寫的陳小姐,也就是因身份上的優越感,覺得所有人都要巴結她的一種心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