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璐挑眉:“母親身邊的奴才都欺到我臉上了,母親還要維護她,母親眼裡可還有我這個女兒?我在母親眼裡還不如一個奴才。難不成我和母親的母女之情就到此爲此了麼?”
屋子裡的丫鬟趕緊跪了下來口稱:“少夫人莫要傷心,您可還奶着小公子呢,若因傷心回了奶,小公子怎麼辦?侯爺夫人那兒要如何交代?”
趙嬤嬤更是大驚失色:“奴婢才得了世子爺的賞賜,少夫人若再這麼傷心下去,世子爺豈不要生吃了奴婢?還請少夫人疼疼老奴吧。”
田氏大驚失色,這纔想起女兒今非昔比了,就算給凌家生了個這怪嬰,在凌家的地位依然毫不動搖,若因爲此事就與徐璐生份了,以後她如何還能佔凌家的便宜。這麼一想,臉上就更是後悔了。
屋外頭已進來兩個婆子,甩手就給了宋婆子一記耳光。宋婆子見田氏不中用,只好哭嚎道:“本朝以孝治國,老奴還是頭一次見到這般威風的女兒……”很快她就嚎不出來了,因爲接二連三的竹片打在臉上,鮮血和着牙齒一起飛落,田氏一直想在奴才跟前呈官夫人威風,但見宋婆子被打得這樣慘,也有些瑟縮。
宋婆子被打得滿臉血跡斑斑,但徐璐沒喊停,底下人也只能一直打下去,漸漸地,宋婆子被打得淹淹一息,徐璐這才喊停。
“拿盆水潑醒她。”
一盆冰冷的水潑在宋婆子臉上,宋婆子一個機靈,悠悠醒轉,但見徐璐粉眼含威的俏臉,無疑是帶着殺氣的修羅,眼裡閃過兢懼和後悔。
早曉得田氏這麼不中用,她就不應該巴接田氏了。
只是,看着徐璐帶着殺氣的眸子,也知道大戶人家打死個把奴才實在是輕鬆平常的事,心下膽寒,而目前田氏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宋婆子顧不得被打得頭暈腦袋雙頰麻痛,爬到田氏面前,聲音艱難地說着:“……太太……顧惜……少夫人名聲,可少夫人卻……未曾顧惜太太臉面……若是傳揚開去,少夫人定會被婆家嫌棄的……太太可得替少夫人着想……”
宋婆子的話倒也提醒了田氏,田氏又想起隔壁季太太就是這般拿捏季大小姐的,季太太還曾得意地與田氏說過,不管她如何拿捏繼女,繼女都要對她恭敬,否則就是不孝。一個未出閣女子若是傳出不孝或是與繼母打擂臺的名聲,她的婚事也就完了。季太太可以,爲什麼自己不可以?
於是田氏就寄出她的老本行,撒起潑來。
“……別人家都是長輩們孝敬長輩,長輩說往東,小輩們不敢往西。我倒是養了個好女兒,非但不孝順我,還處處與我打擂臺。好心賞個奴才也要把人打回來,讓我臉上無光,我還處處替你遮着掩着。我養的孝順女兒非但不感恩,反而變本加厲。我不活啦,養了這麼個忤孽女,這般不賢不孝,難不成要我去官府告上一狀,才肯用正眼瞧我?”一邊哭嚎還一邊偷瞄徐璐。本朝以孝治國,她就不信,徐璐還無動於衷,舍當真傳出她不孝順繼母的話來,看她還有何名聲可言。
只是,田氏再一次打錯如意算盤了。她不拿捏還好,徐璐還可以讓她兩分。徐璐冷冷一笑,質問道:“我不孝?那母親身上穿的,頭上戴的是打哪來的?天上掉下來的?母親如今呼奴喚婢,穿金戴銀,又是誰給你的?當初母親帶着弟妹們來京城,住在凌家,吃穿住行用,又是誰給的?妹妹的及笄禮以及辦婚禮的錢還有嫁妝是誰給辦的?弟弟們的學業又是誰操心的?還有父親的事兒,也是誰在管?”徐璐越說越氣,聲音也變得咄咄逼人,“太太要告就去告,不過在告之前,把我先前替太太花的銀子給我吐出來。反正我已經是頂着不孝的名聲,又何至於出錢出力還落了個忤孽的名聲?”
徐璐一發威,又擊中田氏軟肋,田氏也不嚎了,只呆呆地說:“璐姐兒別生氣,我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
徐璐卻是不理她,扭頭讓人拿算盤來,她親自撥着算盤,一筆一筆地算着:“母親和弟妹們住在凌家,前後置辦衣物珠飾,花去了一千八百兩,弟弟們去沈家族學,凌家走了兩百兩銀子的禮,弟弟們每天乘車去沈家,車伕和養馬的錢一個月九兩銀子。置辦採買筆墨紙硯買書走禮八百六十兩,妹妹辦及笄禮三千兩,辦婚事一千五百兩,置辦嫁妝三千兩。太太置辦傢俱買奴婢四百兩,太太前陣子看病請太醫,又花去一百六十兩,這回在大興縣,苑平縣各置辦了幾百畝的田莊,也是我親自買的,還有豐臺地區幾間鋪子,雖說我未花錢,卻也從中使了不少力,不然哪能以低於市價七成的價格買到……自從太太進京以來,前後林林種種花去我一萬四千兩銀子,這其中有一部份走我的私賬,一部份是凌家公中的錢。太太先把這銀子補上來,再去官府告我吧。”把帳單怒擲到田氏身上。
田氏嚇得一個激靈,手忙腳亂地接過賬單,也不去看,結結巴巴地道:“璐姐兒,我就是個嘴上沒把門的,胡言亂語而已,你千萬別往心裡去,我,我平日裡不是這樣的,我……”理智回到田氏腦海裡,這纔想到老徐家現在都還靠徐璐呢,她怎麼就豬油糊了心,把這個財神爺給得罪了呢?
“……璐姐兒你別生氣,你剛纔說得對,就是這刁奴挑唆我……”田氏總算找到了理由,又踢了宋婆子兩腳,罵了起來。
宋婆子被踢得慘叫一聲,臉上心頭閃過絕望,失算,再一次失算。早曉得田氏如此不中用,她就不該再抱田氏的大腿呀。
只是她後悔得也遲了,田氏爲了讓徐璐消氣,可是往死裡收拾宋婆子的,宋婆子被連踢幾腳,就被踢得出氣多進氣少。
田氏發泄夠後,又討好地對徐璐說了不少好話。徐璐不可置否,態度冷冷的。正巧團哥兒醒了,要吃奶。徐璐就去奶團哥兒去了。只是她的奶水已不多了,整整半天,奶水也就那麼一點點。團哥兒很是不滿,眼看就要鬧將出來,豆綠卻是第一個叫了起來:“唉呀,少夫人奶水怎麼說沒就沒了?今早都還充足的呀。”
伴隨着豆綠的驚叫,團哥兒的哭聲也響了起來。
屋子裡立時就亂了起來。
屋子裡的丫鬟都是人精,紛紛大驚失色,哭天搶地,一副天榻下來的模樣,“這可如何是好?少夫人好好的奶水怎的就沒了呢?小公子可要怎麼辦?世子爺那奴婢們要如何交差?”
趙嬤嬤也是大驚失色:“少夫人,您怎的這麼想不開?這餵奶的人是不能氣的,這一氣,奶水就會氣沒的。唉,果真沒奶水了,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伴隨着團哥兒越發淒厲的哭聲,田氏傻了眼,不由慌了起來。
她生了三個兒女,也是親自奶大的,自然明白母親過度傷心或生氣都會影響奶水,丫鬟們一句高過一句的驚慌,加上團哥兒淒厲的哭聲也傳染了她,田氏也急得額頭冒汗。
徐璐冷眼看着趙嬤嬤等唱作俱佳的表演,心頭暗笑,不愧是她重用的人,果然機靈。
團哥兒依然哭得厲害,幸好趙嬤嬤早已備下溫熱的羊奶,拿了勺子喂團哥兒,這小子立馬就不哭了,大口大口地吃着。徐璐面上卻是一副要哭又強忍哭泣的模樣,田氏越發六神無主了,只是她嘴巴又笨,翻來覆去就是那麼幾句:“我不是存心的……我真沒有想過事情會這樣,我我……”
沒有人理會她,徐璐只顧着傷心,丫鬟們也都哭喪着臉,似乎徐璐沒了奶水是件非常嚴重的事。
正在上不沾天下不沾地時,凌峰迴來了。
田氏對這個女婿天生就有股畏懼之情,此刻情形,更是恨不得躲起來纔好。
凌峰迴來瞧着一屋子人,又瞧到田氏,略有些意外:“岳母也來了?”
田氏勉強笑了笑,越發膽戰心驚了。
豆綠朝凌峰跪了下來:“世子爺,少夫人奶水沒了。”
凌峰並不意外,徐璐自出了月子,奶水就比較稀少了,不過豆綠下一句話又讓他轉變了語氣。
“……少夫人今早上奶水都還充足的,可自從太太一來,說了好些少夫人不愛聽的話,少夫人的奶水就被氣沒了。團哥兒沒奶吃了,這可怎麼辦?”
凌峰目光一瞟,田氏的不安,徐璐的沉默,丫鬟們仇恨的眼神,便明白了什麼。他自然也知道田氏的性子,肯定是田氏又向徐璐提出不合理的要求沒得到同意就說了難聽話,或是拿孝道來壓徐璐了。臉上立馬浮現戾氣,“太太說話難聽,你們做奴才就不曉得制止?任由太太使潑讓少夫人難過?你們這羣不中用的奴才,要你們何用?給我到外頭去罰跪。一會兒再處置你們。”然後來到徐璐跟前,問是怎麼回事。
徐璐捂臉,“是我不好。太太嫌棄凌家的奴才服侍不好我,想把身邊的婆子給我,卻又不肯給賣身契。我不同意,太太就說我不孝,要去官府告我忤逆。”
這話可真夠誅心了,田氏幾乎要跳起來,趕緊辯駁說:“姑爺你可別聽璐姐兒胡說,沒有這回事,我哪裡會嫌凌家奴才不好呢?不過是說說而已,既然璐姐兒不同意,那就算了。”
徐璐哭着說:“若真只是說說而已,太太何至於要去官府告我?”田氏這樣的人,沒什麼本事,卻總愛胡攪蠻纏,得寸進尺,耳根子又軟,沒主見,這樣的人,若讓有心人挑唆兩句,其殺傷力絕對夠大。若不狠狠收拾一回,以後三五不時上門來噁心一下,也夠難受了。這回要收拾就要往死裡收拾她,讓她長長記性。
凌峰臉色陰了下來,儘管坐在炕上,但依然有居高臨下之感:“太太可是嫌凌家的奴才不夠好?”
田氏說不出話來,凌峰完全沒有收斂身上的殺氣,這種從屍山血海裡洗禮過的人,身上自有股令人膽寒的嗜血殺氣。田氏這種沒見過世面的人,如何受得了?沒有腿軟已算是她膽大。
凌峰又問:“太太要賞什麼樣的奴才給咱們?”目光看向宋婆子,臉色忽然就變了,厲聲道:“這死婆子害我洗澡差點就着了涼,這才讓徐氏把這婆子趕出去。太太居然還把這婆子送回來?真當我凌家無人了?”
田氏這回是真正的腿軟了,軟軟地癱在地上,額上冷汗如雨,連話都說不利索。
凌峰卻是越說越怒:“徐氏已是我凌家婦,有什麼好與不好的,都是我凌家的事。你的手倒是伸得長,這種奴才也好意思送過來?今兒個送人,那明兒個是不是也要把我安國侯府的主也一起作了?”
出嫁女依然要孝順父母,否則就是不孝。
但高門女婿並沒有非得孝順岳父母的義務,女婿就是把岳父母趕出去,外人除了說一句“無德”外,也還構不成道德方面的層次。徐璐再憎恨田氏也還要保持一份理智和剋制,凌峰卻可以大開大合地給田氏難堪。
凌峰怒氣勃發,嚇得田氏抖得話都說不齊全,只“我我你你”半天說不上一句完整的話。
凌峰又冷冷地道:“太太當真是好長輩呀,我們凌家對太太還不夠好麼?要錢給錢要人給人,裡裡外外花在太太和小姨子小舅子身上的錢可不是小數。太太還有何不滿足的?還要跑來拿捏我媳婦?徐氏可不是任由你捏圓搓扁的繼女,而是我安國侯府的未來宗婦,朝廷欽封的誥命夫人。你倒是膽大包天,我安國侯府的宗婦都讓你呼來喝去。瞧瞧你那副德性,給你臉也是瞧在我媳婦的份上,你倒把自己當成人物了,越發蹭鼻子上臉,是不是要把我安國侯府全搬到你徐家去,你才滿意?”
這話就更加誅心了,田氏只覺有數把利劍往心窩裡刺,刺得她鮮血淋漓。
但凌峰卻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厲聲道:“不是最好,否則我不介意讓你見識一下何謂心狠手辣。”
田氏的身子再一次抖了抖,卻是屁都不敢放一個。
凌峰又看向宋婆子,這婆子大概也知道危險來臨,儘量縮着身子,趴在地上,磕着頭喊饒命。
凌峰冷冷地道:“太太爲了這奴才讓團哥兒連奶水都沒得吃,團哥兒又這麼小,外頭乳孃也請不到,太太可是要生生餓死團哥兒不成?”
這個罪名更大,田氏抖如冬天落水的貓。
“把這作死的婆子給我拉出去,亂棍打死。”凌峰原本只有三分怒火,這會子也飆漲到十二分。他知道徐璐的脾氣,田氏從來不是她的對手,這回連丫鬟們都看不過去跟着一道作戲,顯然田氏是做了過份的事。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肯定是田氏拿孝道來壓徐璐了。哼,這點子伎倆,放在一般人家,肯定要被壓得擡不起頭來。但在他凌峰面前,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宋婆子還來不及求饒,已讓人拉了出去。凌峰先前的話讓田氏羞憤不已,那麼宋婆子淒厲慘叫則讓她恨不得立即暈死過去,免得受這樣的凌遲大罪。
不一會兒,就有婆子進來稟報,宋婆子已嚥了氣。
田氏低叫一聲。凌峰眉毛都不擡地說:“太太今天倒是威風得很,想來是受人攛掇的緣故,不知除了宋婆子以外,可還有哪些人離間過太太和我媳婦的母女之情?”冰冷如刀割的眸子陰冷地朝田氏帶來的另外的婆子們掃去。
田氏帶來的婆子嚇得軟軟地跪了下來,磕頭道:“姑爺饒命,奴婢就是有十個膽子也是不敢離間太太和姑奶奶的母女之情的。請姑爺明鑑。”
田氏嚇得膽散魂消,艱難地說:“姑爺誤會了,她們並未挑唆我。挑唆我的就是那宋婆子。”現在田氏總算明白過來,若不是宋婆子對她說的那些話,挑起了她的好勝之心,激發了她骨子裡想呈繼母威風,還給她畫了不少“只要拿捏住繼女,安國侯府就是她的免費錢莊”之類的餅子,她也不至於腦袋發熱來找徐璐呈威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