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姐,您怎麼來了?”徐珏一身月白色繡蘭草盤領書生衫,頭戴四方巾,十五歲的年紀,雖然還很是稚嫩,但酷似徐成榮的身材臉盤,加上讀書人的斯文氣質,也還勉強算得上俊逸溫潤。
這時候他大概也知道他受人算計,臉色很是不好看,怯生生地站在原地,不敢上前,滿身的侷促。
“……長姐,您千萬別誤會,剛纔我聽丫鬟說,長姐出事了,我就趕緊過來了……”
徐璐氣得全身發抖,厲聲問道:“是誰通知你的?把那人給我找出來。”
徐珏一臉的不安:“是個丫鬟,因爲太過擔心長姐,並不曾留意她的長相,只知道是個穿灰綠色衣服的。”
做了四年的侯夫人,徐璐好歹也還有兩分鎮定功夫,她扭頭對顧芸兒道:“這是舍弟。看來,是有人想故意挑起事端,往重了說,是想挑起凌沈兩家鬥起來。這幕後主使人,其心可誅。”
徐珏是自己的弟弟,顧芸兒又是沈二夫人,沈任行的眼珠子,這背後算計的人,好惡毒的心腸。
顧芸兒雖然年輕,卻也曾經歷了不少磨礪,儘管生氣,卻也異常冷靜。
她對徐璐說:“看來這幕後主使人,好歹毒的心腸。想算計了我,令弟也被拉下了水。再挑起凌沈兩家相鬥,他們倒是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徐璐很佩服顧芸兒的聰明,說:“這人其心可誅。”
顧芸兒說:“事情發生在貴府,還望少夫人給我個交代了。”
徐璐與顧芸兒攜手離開留香閣,對顧芸兒:“妹妹怎的知道這丫鬟可疑?”
顧芸兒就笑道:“今兒個的酒席,我以前也曾安排過,客人多了,丫鬟們也不能都認得,不過是見了年長的叫夫人太太,年紀輕的就稱奶奶罷了。可這丫鬟一來就要支開我的丫鬟,說是潛我的丫鬟服侍我。當時我就納悶了,那麼多的客人,她不去服侍別人,偏來服侍我。另外,她一來就稱呼我爲二夫人。想來是認得我的。所以從那時候我就起了疑心。後來這丫鬟弄了我一身的湯水,又要我去換衣裳,我就知道,這丫鬟肯定是受人指使,也就將計就計。”
徐璐嘆息道:“還是妹妹有本事。若是換作我,怕早就被算計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顧芸兒笑道:“姐姐太擡舉我了。這些都是三弟妹教我的,她可是教了我不少好東西。總之,去了別人家,不管與主人家關係再好,丫鬟必不能離身的。另外,不與不熟悉的人去池塘邊,去過於偏避的地兒。更不能人家說有人找就傻傻得跟過去,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顧芸兒嘴裡的三弟妹就是路玲玲。
徐璐笑道:“路姐姐最是古道熱腸了,我也受了她不少教誨,受益匪淺。”
走到半路,幾乎能聽到前方唱戲的聲音。
徐璐停下腳步來,對顧芸兒說:“今兒讓妹妹受驚了,也是我的不是,是我卸下不力,居然出了這種糗事,真對不住妹妹。”
顧芸兒笑道:“再好的木頭也有遭柱蟲的時候,姐姐不必自責。”
徐璐又說:“這事兒,不管幕後主使人是誰,我必會給妹妹一個滿意的交待。”然後又說:“請妹妹移駕去前面的紫竹園去歇會兒。那邊僻靜,正好空着,也好問話。”
這樣的事,誰不知道這裡頭的名堂,但卻不能赤裸裸地鬧將開來,不然沈家凌家都沒面子。並且也會打草驚蛇。
最好的辦法叉是私下裡審問。
顧芸兒說:“我自然信得過姐姐的。不過我就不過去了,姐姐問準了只管打發個人來說一聲兒就成了。時辰也不早了,我也要回到婆母身邊去,以免老人家擔憂。”
顧芸兒倒是清風雯月,徐璐既佩服,卻也滿腦門的官司。
這也是顧芸兒的高明之處,並不鬧騰,只風輕雲淡地全權交給她。徐璐反而愧對她了。
既然顧芸兒都如此的理性,徐璐就更不能落了下乘。既然有人敢在安國侯府算計凌家的客人,看來此人壓根就沒把凌家放心上呀。居然還把自己的弟弟給牽連了進來,無論如何,徐璐也是不會放過此人的。
一個丫鬟,哪有審問不出來的,幾根銀針紮下去,自然就全招了。
當聽到是澤雲侯府的三夫人小金氏後,徐璐就愣住了。
徐璐只認識澤雲侯府的夫人和世子夫人,對於三夫人並沒什麼印像。雖偶爾也在別家的席筵上見過兩回,但印像不深。
等徐璐惡補了有關這位林三夫人的底細後,又感嘆起來,果然是九九十八彎拐出來的仇敵呀。
林三夫人姓金,人稱小金氏。因爲她還有一個姐姐,是閣老楊士清的夫人,楊夫人稱金氏,而這位林三夫人則被稱爲小金氏。
楊家與凌家是徹底撕破了臉,與沈家也是對立的,雖然不像凌家那樣撕破臉,但也是面和心不和。而這小金氏又與楊夫人是姐妹,加上林三老爺走的又是文官路子,以武起身的林家給予的助益並不多,也就只能靠楊士清這個連襟了。
如今林三老爺,靠着楊士清,已經是某州府的行政長官,從三品的封疆副使,只要再努力一把,就是威風八面的正三品大員了。
小金氏站在楊家這邊,算計凌沈兩家,倒也有情有可原。
加上小金氏的小兒子,又娶了楊家的嫡女楊採兒。楊採兒的名聲又讓凌峰毀得半分不剩,實在嫁不出去了,只好嫁給了姨母的兒子。
可以說,如今的林家三房與楊家,可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楊家如今日子可不好過,小金氏這麼一出算計,也就師出有名。
她算計顧芸兒和徐珏,可以想像,凌沈兩家就算剋制理智不成仇,但徐璐和顧芸兒也只能被當成犧牲品來犧牲了。
端得好算計。
也夠惡毒就是了。
徐璐恨不得生吃了小金氏,但小金氏背後還靠着澤雲侯府,這事兒可由不得她衝動。
徐璐只能打人去請凌峰迴來商議。
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凌峰纔回來。懷裡還抱着金光閃閃的團哥兒。
團哥兒被帶到爺們吃酒的地方,也才一兩個時辰的功夫,就成了小財主一枚了。
凌峰把團哥兒放到炕上,任他自己滾玩,並把客人賞給團哥兒的東西一股腦地遞給徐璐。
“都是他的叔伯們給的,你記個冊子,收起來吧。”
賞賜的物件有很多,有赤金或玉石打造的護身鎖、項圈,羊脂玉、和田玉、翡翠、崑崙玉打造的玉佩,也有小孩子賞玩的金豆子金錁子,銀魚,還有幾罐子赤金打造的金豬。團哥兒屬豬,光收到與豬相關的玩件就有二十多樣。
但徐璐已沒空理會這些,她把小金氏算計徐珏和顧芸兒一事與凌峰說了。
凌峰經歷了大風大浪,如此重大的事兒,也就是挑了挑眉毛,很快就冷笑道:“還真是作死的忙。”
徐璐說:“是呀,真真是作死的忙。那眼下咱們該如何做呢?我可是答應了給顧芸兒一個交代的。”
“把那丫鬟杖斃了吧,並讓人讓出風聲,就說有人在凌家弄鬼,算計凌家的客人。”凌峰毫不猶豫地吩咐徐璐,“再把那丫鬟的金簪子和金鐲子,再送到澤雲侯府大夫人手上,看她如何處理這件事兒。”
徐璐不得不佩服凌峰,這人處理突發事務着實有一套,三言兩語就正中核心。既瓦解了凌家背動的局面,還把燙手山芋丟給林家,讓林家來出這個頭。
林家若是處置了小金氏,也算是凌家對顧芸兒的交代了,不費摧毀之力,就弄了個一箭雙鵰。
徐玷果然就照着凌峰交代的去辦,賓客們雖然知道有人在凌家弄鬼,算計凌家的客人,但並不知道是誰,又算計是何人。問徐璐,徐璐但笑不語,只是說:“放心,這事兒家中爺們會解決的。那幕後主使者我們也已知道了。這種跳樑小醜,還不被我放心上。”
說話的同時,徐璐看着澤雲侯夫人,笑得意味深長。
澤雲侯夫人心頭就咯噔了一下。
林夫人也算是精明瞭,徐璐意味深長的笑容,以及剛纔那一瞥,令她豁地扭頭,看着她身邊的大兒媳婦。
大媳婦洪氏也是一臉的疑重。
林夫人又四處望了下,低聲問:“老二媳婦呢?”
洪氏說:“不可能是二弟妹。”
林夫人看着洪氏。
洪氏說:“二叔纔剛領了京軍副統領的差事,也還是走了凌齊緣的門路。二弟妹與凌少夫人一向交好,自掘墳墓的事應該不會做。”
林夫人點點頭,不是老二媳婦,那麼,該不會是二房乾的吧?前陣子二房的兩個女兒在承恩伯府找徐璐的麻煩不成,反被徐璐抽了回來,會不會二房就懷恨於心?
但二房與凌家走得並不近,想在凌家弄鬼,怕也不容易的。
洪氏又低聲道:“二嬸子與方夫人她們打牌去了。應該不會是二嬸子,娘,會不會是三嬸嬸?”
林夫人目光一縮,四處掃了下,“你三嬸呢?”
洪氏說:“沒有人看到人,也不知哪去了。說是去逛園子了。”
這邊,徐璐已來到顧芸兒身旁。
顧芸兒正坐在沈老夫人旁邊,看着沈老夫人打牌,不時遞遞茶水瓜果。
徐璐走過來,坐在顧芸兒身邊,看着桌上的牌湊趣了兩句,趁人不注意時,在顧芸兒耳邊說了澤雲侯府的三夫人小金氏。
顧芸兒愣了愣,大概正想着這人她是否得罪過。
沈老夫人卻把腦袋扭了過來。
顧芸兒就在沈老太君耳邊說了起來。
沈老夫人皺了皺眉,說:“居然是她,哼。”手上掃了張牌出去,又笑着說:“我兒不必擔憂。跳樑小醜罷了,凌家伸伸手指頭就可以把她踩得渣都不剩。”
徐璐還反應不過來。
顧芸兒衝徐璐笑了笑,低聲道:“娘早就知道有人算計我了,剛纔還是娘要我跟着那丫鬟走呢,想看那丫鬟搞什麼名堂。”
徐璐看沈老太君的神色就不大一樣了。
與沈老太君一起打牌的婦人就問:“你們在說些什麼呀?誰是跳樑小醜呀?”
沈老太君呵呵地笑着:“沒什麼,就是這世上,總有那麼些跳樑小醜,小跳下躥的,真是的,就是沒個消停。”
沈老太君又對徐璐說:“峰兒媳婦,這事兒都交給你,我相信你們安國侯府能處理好的。”
徐璐微微一笑,又去處理後繼事宜。
在午時末,澤雲侯林夫人總算找到了林三夫人小金氏,沉着臉問道:“剛纔你們去哪了?”
小金氏神色有些晃惚地道:“就是去凌家的園子裡逛了會兒。”
林夫人淡淡地說:“這可是別人家中,還是別到處走動得好。剛纔我可是親自聽說安國侯少夫人親自杖斃了個丫鬟。”
小金氏心裡咯噔一聲,趕緊問:“可是那丫鬟犯了什麼事?”
林夫人盯着小金氏,輕描淡寫地說:“據說是吃裡扒外,勾結外頭的人算計凌家的客人。”
小金氏臉色微變,額上就冒出了冷汗來。
林夫人心中就有數了,心頭怒火萬丈。
這個蠢貨。
居然敢在安國侯府的地盤上弄鬼。
果然是無知者無畏。
林夫人正在心裡猶豫着,究竟是該把這個妯娌綁了去見武夫人請罪,還是把事情壓下來,等回去後再請老太太定奪。
正想着,就有個衣着體面的婆子走了過來。
“奴婢參見林侯夫人。”
林夫人一瞧就知這婆子是徐璐身邊的心腹婆子,心臟怦怦跳着,她力持鎮定,微笑道:“嬤嬤不必多禮,找我可是有什麼事兒?”
趙嬤嬤恭敬地把用潔白娟質絲帕包裹的物件雙手遞給林夫人,嘴裡道:“奴婢奉少夫人之命,特地把這手鐲交到林侯夫人手上。這是林家的東西,請林侯夫人原歸原主。”
林夫人帶着疑惑地接下,打開巾帕來,裡頭躺着枚赤金絞銀絲嵌紅寶石手鐲,金與紅的顏色,躺在潔白的線帕上,格外鮮亮。
趙嬤嬤又另外遞了個飽滿的米黃繡銀錢的荷包來,“這是貴府某位主子賞給我家丫鬟的銀子。只是我們少夫人說了,丫鬟福薄,受不起如此重禮,物歸原主最好。”
倒是小金氏瞧了這手鐲,和荷包,驚呼一聲,幾乎要暈厥過去。
林夫人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接過銀子,恨恨地剜了小金氏一眼,這個蠢貨。
林夫人心裡斟酌了片刻,就說:“咱們家幾時出了個手面這麼大方的主子?怕是老太太在此,恐也賞不出如此厚重的。”
世子夫人洪氏說:“這手鐲好生眼熟,好像是三嬸嬸的吧。”
小金氏臉色慘白,幾乎站都站不住,她由丫鬟扶着,弱弱地辯解道:“大媳婦怕是認錯了,我可沒見過這鐲子。”
林夫人並未理會她,只是對趙嬤嬤道:“勞煩嬤嬤親自跑這一趟,真過意不去,也是家門不幸。不過請嬤嬤轉告貴府少夫人,這事兒既是我林家人乾的,少不得要給安國侯府一個交代纔是。”
趙嬤嬤滿面的笑容,她很是恭敬地彎了腰,說:“林侯夫人就是爽快,老奴也可以放心地向少夫人交差了。”
既然林夫人都如此說了,徐璐也就不再過問。而這時候,時間已到酉時初,該擺晚飯的時候了。
客人們吃過晚飯,也就陸陸續續離去,徐璐對每一位來向她告辭的客人都表現得溫文有禮。遇上澤雲侯府的林夫人時,徐璐問了句:“貴府三夫人怎的不見了?”
林夫人說:“她身子有些不適,我已讓人送她回去了。”
徐璐笑了笑,沒有說話。
林夫人又說:“過兩日我再來府上玩。”
徐璐客氣親熱地送了林夫人一行人。
送沈老太君一家子時,老太君徐璐潛了顧芸兒,親自挽着沈老太君走了幾步:“老祖宗,今兒可沒把您服侍好,過兩日我就去府上向您請安。”
沈老太君笑着拍着她的手道:“今兒辛苦你了,老婆子很高興呢。你若是來,那就再好不過了。老二媳婦成日跟在我這老婆子身邊,也怪無聊的,你來陪陪她也好。”
看得出來,沈老太君對顧芸兒這個媳婦是非常不錯的。
徐璐又討巧地說了兩句,與顧芸兒點了點頭。
等丫鬟們收拾了席面,所有貴重物品收入庫房,打掃後花園,所有事兒都塵埃落定後,凌峰也送走了一干豬朋狗友,抱着已呼呼大睡的團哥兒回了華馨苑。
徐璐累得全身骨頭都散了,也不曾迎上前去,只是有氣無力地靠在羅漢牀上,對凌峰說:“你吩咐我的事,都辦妥了。”
她按着凌峰的吩咐,把小金氏賞給丫鬟的鐲子和銀子都交給了林夫人。林夫人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把問題丟給林家,倒也省了凌家不少事。
凌峰見徐璐累成這樣,也滿心疼的,把熟成小豬的團哥兒放到炕上,扯了一條大毛巾蓋在小傢伙微微鼓起的肚皮上,再低頭親了他肥嫩嫩的小手兒,就坐到了徐璐旁邊。
看着徐璐側臥在青藍色的圓枕頭上,那粉嘟嘟嬌嫩嫩的模樣,凌峰又忍不住伏下身來,親了她的臉蛋兒。
屋子裡服侍的繪春見狀,趕緊拉了另一個桃紅色通袖,罩月白色坎肩的丫鬟退了出去。
二人來到外頭的梢間裡,只隔着一道步步高昇竹節圖案不透明琉璃烏木座屏。
“繪春姐姐,世子爺真的好疼愛小公子呢,小公子全身都髒兮兮的,整條胳膊都像掏火棍似的,世子爺居然親得下去。”說話的是徐璐才從二等丫鬟裡提上來的芙蓉,以前雖服侍在上房,但也就是聽從大丫鬟的命令,少有機會在屋子裡服侍。這還是頭一次見到主子私底下的真面目。
剛纔世子爺對團哥兒好溫柔,抱團哥兒的姿勢也是有模有樣,對團哥兒也好疼愛。
原來,人前冷峻高高在上的世子爺,私底下居然如此的平易近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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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精們呀,要做就要做個妖嬈曼妙的妖精,千萬別做殭屍妖精呀。
潛水也不行,總該出來冒個泡才成,也不怕被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