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孫繩和王士肅等人受此驚嚇,哪裡還有甚麼睡意,吩咐妥當之後,便各自回房,讓人準備生薑水之類的,又是催吐又是漱口,也不在話下。
李秘回到房中,與秋冬說起此事,讓秋冬留守房中,緊鎖房門,自己卻走到了驛站後頭的馬廄,淺草薰和厄瑪奴耳就被暫時關押在此處。
米迦勒此時守在馬廄前頭,是寸步也不敢離開,李秘這才安心了些許。
因爲在李秘想來,此人如此噁心張孫繩,必定不會是戲耍一番這麼簡單。
若是他下毒,毒殺張孫繩等人,自然會引發更大的騷亂,趁機救走淺草薰和厄瑪奴耳,也就更加容易。
但張孫繩等人都是有着隨身扈從的,這些人都是行走江湖的老手,即便是驛站的飯食,他們也會先試吃,若有毒藥,只怕早早就會被發現。
或許這正是他選擇參雜人肉飯的原因,不過終究只是李秘的猜測,也做不得準。
米迦勒知道李秘肩頭有傷,便讓李秘在馬廄這廂守夜,而他則冒雨巡視驛站四周。
李秘也沒跟他推讓,在馬廄守了一會兒,米迦勒也給李秘帶來了一些熱水,讓李秘趁熱喝下,權當抵禦夜間的涼氣。
李秘與米迦勒閒聊了一會兒,終究是無法安心,便來到了廚房這廂來,伙伕和廚娘們,此時都被關押在裡頭,而驛丞等其他人,則被禁足在各自的房間裡。
李秘讓應天府的官兵開了門,便走進了廚房來,此時伙伕和廚娘們如受驚的羔羊一般,蜷縮在角落裡,見得李秘,是一個都不敢有動靜。
李秘見得這些人一個個驚嚇過度,也有些於心不忍,見得廚房裡還有些冷茶,便放上爐子,熱過之後,給他們各倒了一碗熱茶。
這些人見得李秘如此,也心生感激,畢竟渾身溼透,一碗熱茶下去,渾身溫熱不說,心神也穩定了下來。
李秘笑着搖了搖頭,正要出去,卻聽得有人喚道:“這位公爺且留步!”
李秘扭頭一看,卻是一位四十來歲的廚娘,不由有些詫異道:“大嫂嫂有何話說?”
那廚娘有些難爲情,緊緊咬着下脣,不過最終還是鼓起勇氣道:“愚婦早先燒水之時,聽那人喃喃着一首詩,也不知對公爺有無用處……”
李秘一聽,不由振奮起來,聽這廚娘言語,想來該是聰明人,當即朝她問道。
“如此是最好,嫂嫂且念來聽聽!”
那廚娘沉默下來,許是在回憶,而後輕輕乾咳了一聲,這才小聲念道。
“羣雄逐鹿黃巾起,吾自南柯手捧日,舞天割地錦囊計,人脯爲糧解公急,可笑郭賈得君機,公侯無緣非我失,留待神體寄天啓,千年之後再稱帝!”
廚娘這般唸完,伙伕等人已是目瞪口呆,便是李秘也都驚住了!
早先伙伕說過,那人是今日纔來的,這首詩也是他喃喃自語,伙伕都沒能聽清楚,可這廚娘卻能夠背誦全文!
至要緊的是,這首詩無論從內容還是從風格上,李秘都實在太過熟悉,因爲周瑜就曾經在草廬裡留下過近似之作!
這說明此人極有可能與羣英會有關!
李秘不由心頭激動,朝那廚娘沉聲喝問道:“便算你自小讀書,博聞強記,也不可能過耳不忘,快說,你是如何能背得的!”
那廚娘也被李秘的眼神所懾,只得唯唯囁囁地回答道:“是……是那人教我的……他說……他說事情會過去,但有個小捕頭絕不會放過,遲早要來跑幾趟,到時便讓我念出來……”
“他給了我三兩銀,我便背下來了,只是實在不知那捕頭是何人,便問了他,他說見到了自然會知道……”
李秘聽到這裡,已經沒法子淡定,因爲此人竟然與周瑜一樣,將他李秘也謀算了進來!
“你怎知我就是那個捕頭?”李秘心中雖然已經涌起無數迷雲與猜想,但終究還是沒有放過廚娘這條線。
廚娘看着李秘,而後老實回答道:“他說那個捕頭初時看着普通尋常,再看便有些看不懂,迷迷濛濛如霧氣遮掩,再看又是尋常,反反覆覆,讓人捉摸不透……”
“我當時聽着糊塗,可見到捕頭你之後,我便知道,他說的便是捕頭你了……”
李秘聞言,也是陷入了長長的深思,而後才輕嘆一聲,擡頭朝衆人道。
“這事兒不怪你等,明日我跟府尹大人分曉清楚則個,便放你們出來,安心歇息吧。”
衆人聽得如此,不由大鬆一口氣,本來心中有些懷疑,畢竟李秘只是個捕頭,可聽了廚娘適才的話,再看李秘,果真有些不清不楚,終於也是安心下來。
李秘讓那廚娘又背誦了一遍,他到底是沒能記住,只好從竈裡扒拉一塊炭,寫在了一塊木板上,便扛着木板來到了張孫繩這廂。
張孫繩哪裡能睡得着,正巴巴等着手下把那人捉拿回來,此時聽說李秘來求見,便放了李秘進來,見得李秘扛着一大塊木板,也是滿頭霧水。
李秘將木板擱在桌上,朝張孫繩道:“府尹大人,小人這裡有一首詩,對裡頭的典故不是很清楚,煩請府尹大人不吝解惑……”
張孫繩本來有些心煩氣躁,聽得李秘是來求教的,頓時緩和了幾分,畢竟是文官,能教導別人,那是讓人開心的事情,尤其是李秘這樣的有爲青年,他本就有意栽培,如今主動請教,他又如何不樂意?
不過張孫繩看着這木板,卻有些直搖頭,可看到了李秘的字之後,又嘖嘖了兩聲,朝李秘道。
“你這手字,倒是有些別緻,只是略顯剛硬,便似做人一般,剛柔並濟纔是妙處……”
李秘是來求教的,雖然張孫繩有些賣弄的嫌疑,但他也是真誠地點頭道:“是,小子受教了。”
張孫繩滿意地點了點頭,而後纔開始讀那詩作,只是讀完之後,不由猛拍木板道:“真真是胡言亂語無法無天,簡直狂妄至極!”
李秘也被嚇了一跳,緩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子知道這是三國的人物,只是不知典出何故,還望大人明示……”
張孫繩這才消了消氣,朝李秘解釋道:“這詩說的是曹阿瞞左右的一個謀士,此人本事是很大的,足以與那郭嘉荀彧賈詡等名謀毒士相提並論,奈何此人性情剛烈暴戾,剛愎自用,又最是陰沉,若說曹阿瞞身邊毒士,本府認爲,此人該排榜首纔是。”
李秘對三國並不陌生,不過大多來自於三國演義,而非三國志,他也知道三國演義與三國志差別很大,而三國志與史料也是有出入的,所以也不敢妄下斷論。
但在李秘印象之中,郭嘉荀彧賈詡等人,可都是一等一的大謀士,張孫繩竟然說此人能排榜首!
“此人嚴酷不下滿寵,陰毒勝過賈詡,初時曹操與呂布戰於兗州,曹軍乏食,此人便搜刮本縣百姓,供得三日之糧,救了曹軍之危急,只是曹操後來才知,爲了哺養戰士,他竟將人脯混入軍糧之中,才熬過了這苦日子!”
“郭嘉荀彧賈詡在曹操手底下封公授侯,可此人也因爲這人脯的污點,無法封公,是以滿腹怨氣。”
李秘聽得此言,不由疑惑道:“這人脯是甚麼東西?可是粗糧之屬?摻與軍糧之中充數?”
張孫繩搖了搖頭,嚥了咽口水,這才苦笑道:“這人脯嘛,就是人肉乾……”
“人肉乾!”李秘心頭陡然一緊,不禁想起今夜之事來,不由急切問道。
“大人,此人姓甚名誰?”
張孫繩哼了一聲道:“此人便是毒士程昱程仲德,本名程立,因時常夢見自己在泰山頂上手捧白日,曹操奇之,便改其名爲程昱,這也是這詩作開篇所言,吾自南柯手捧日的出處。”
“程立!”李秘不由心頭大震,此人可不就是今夜攪局,煮了人肉飯給張孫繩等人品嚐的那個人麼!
張孫繩顯然還沉浸在給李秘掃盲的樂趣之中,也沒想到這人名如此的熟悉,繼續給李秘說道。
“這詩作說的是程昱,不過滿篇荒謬,照着他這般說,這首詩便是程昱本人寫的,還妄圖甚麼千秋萬載,重頭再來,將滿腹怨恨撒播天下,千年之後再稱帝,哼,好大的口氣!”
李秘此時已經有些失神了,因爲繼周瑜之後,有一個羣英會的三國瘋子橫空出世,而且滿打滿算,將他李秘前往金陵也都算了進來!
李秘今番前往金陵,就是要到呂坤處,打聽關於羣英會和王佐的確切消息,可這程昱竟然中途便來攪局,彷彿警告李秘一般!
李秘這邊還在發呆,心緒飛轉,可到了張孫繩那處,卻變成了有些呆滯,張孫繩直以爲自己的解釋嚇到了李秘,便朝李秘寬撫道。
“此人多半是瘋癲狂士,不去理會便了,只是不知你是從何處得來的這詩作?”
李秘此時纔回過神來,周瑜和羣英會的事情,眼下自然不能跟張孫繩提起,免得這位府尹大人連帶他李秘也看成了瘋子。
於是李秘便朝張孫繩半真半假道:“大人可還記得,那伙伕供稱,那逃跑之人乃是個破落的西席先生,名喚程立?”
李秘這般一提醒,張孫繩也是恍然大悟,猛拍額頭道:“難怪會在飯裡混進這等東西,沒想到竟是個瘋子!還真把自己當程昱,想要重演人脯之典故不成!”
張孫繩也是憤然,朝李秘問道:“這詩作便是他所作?”
李秘點了點頭,朝張孫繩稟報道:“此人在廚房幫閒,口裡兀自嘀咕,讓廚娘給聽了去,那廚娘早先也是嚇壞了,適才小子過去再問,她纔想起這一茬來……”
張孫繩聞言,也點了點頭,朝李秘道:“如此一說,倒是與這些伙伕廚娘沒甚麼關係,只消抓住這瘋子,事情也便作罷了。”
張孫繩顯然也不是很滿意,畢竟自己竟然讓一個瘋子給耍了一場,心中又如何能暢快地起來?
李秘自不會解釋,但他已經暗下決心,這程昱既然敢撞上門來,如何都要跟他鬥一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