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也是沒想到,朱蘊鐸這小傢伙竟然會鑽到主席臺底下,楚定王和康老太君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校場上,李秘也就抹了抹鬼面,假裝整理甲衣,稍稍蹲了下來。
“小世子有何吩咐?”
這朱蘊鐸根本就是個好奇寶寶,聽得李秘如此,便小聲問道:“別個都叫我世子殿下,你卻叫我小世子,這是爲何?”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朝朱蘊鐸道:“因爲你躲在桌底下,可不是小了麼。”
朱蘊鐸撇了撇嘴,小孩兒總是要表現自己,要出風頭的,此時正要站起來,卻也醒悟過來,若站起來,便讓父親給發現了,當下也就忍了。
“你漫得胡說八道,我幾位姑姑有事跟你說,你就說清理衣甲,找個由頭到南苑走一趟。”
李秘聞言,不由皺了眉頭,往觀衆席上一看,歸寧郡主朱晚嬈和鄭多福等人,果真朝他這廂看着。
也不消說,這些個貴婦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動朱蘊鐸,只怕是想揭開李秘的面甲了。
對於這些人而言,李秘和趙廣陵是最後兩個仍舊戴着面具的,趙廣陵的身份敏感,她們是看得出來的,也就是說,她們唯獨不知道李秘的身份!
若換了其他人,小世子出面,又與王府內眷私自見面,說不得還能引出一些個豔福或者佳話來,試問又有誰會拒絕?
要知道這些貴婦們可是難耐春閨寂寞,而校場上的年輕人都是血氣方剛,便是生出一些甚麼曖昧事來,也是正常不過的事情。
畢竟許多勳貴帶着女眷過來,可不就是爲了榜下捉婿麼?
然而李秘卻知道,若自己的身份提早暴露,就達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對他往後在王府的行動,也有着不小的阻礙,想了想,李秘終究還是朝朱蘊鐸道。
“世子殿下,裡頭髒,還是起來吧。”
朱蘊鐸也是不知該高興還是氣惱,高興的是這怪人終於尊稱自己世子殿下了,氣惱的是他的聲音實在太大了!
果不其然,李秘這麼一說,楚定王也被吸引過來,低頭一看,頓時惱了,將朱蘊鐸拎了出來,滿臉威嚴道。
“孤不是告誡過你,不讓你過來玩耍麼!”
朱蘊鐸見得父親惱怒,也有些委屈,朝楚定王道:“是歸寧姑姑帶我來的……”
這小傢伙倒是乾脆,直接把歸寧郡主給賣了,楚定王也知道自家妹子無法無天慣了,整日裡帶着朱蘊鐸四處玩耍,沒想到竟然會帶到校場來!
這校場到底不是個很安全的地方,楚定王的臉色也就難看起來,不過到底是沒在人前發作,朝自家兒子道:“既是歸寧姑姑帶你來的,你就跟着歸寧姑姑,來這裡胡鬧作甚!”
如此說着,便讓身邊的護衛抱起朱蘊鐸,朝歸寧郡主那邊走了過去。
朱蘊鐸趴在那護衛的背上,還扭過頭來朝李秘做了個鬼臉,威脅之意不言而喻,這小鬼頭雖然年紀不大,但心計卻是不小,而且還記仇,這就比較麻煩了。
不過這朱蘊鐸的出現,也讓李秘產生了一個想法,自己進來可不就是爲了調查楚定王朱華奎血脈真假的麼,既然已經得到了楚王的認可,接下來也就該考慮調查的具體細節了。
若是在後世,做個DNA親子鑑定也就成了,楚恭王雖然已經死了,但卻留下不少遺物,提取他的DNA也非常簡單。
可這是在大明朝,這種方法顯然是天荒夜談,除此之外,李秘能夠想到的便是比對血型了。
雖然能夠提取楚定王和宣化王朱華壁等王族兄弟的血液,但楚恭王已經死了,無法取得血樣,便無法得知老王爺的血型,這樣的狀況之下,想要做交叉比對,通過血型的規律來確定楚定王是否是親生,機會也非常的渺茫。
那麼該如何才能鑑定楚定王血脈的真假?
李秘難免要想到早先上過的一堂課,那堂課請來的不是刑偵技術專家,而是個法醫學歷史研究者。
說的是古代親子鑑定的發展歷程,因爲上課內容頗爲有趣,李秘也記憶猶新,此時倒也想得起來。
這古代最流行的一種方式就是滴血認親,不過並不科學,只能部分生效,而且由於無法確定血型,所以並不可信,第二種與滴血認親有着異曲同工之處,那便是滴股認親。
如果有一方已經死去,那麼將活人的血滴到白骨上,血液能夠滲透進去,便是親生的,這種法子甚至記載在了宋慈的洗冤集錄上。
除此兩種之外,便只能靠主觀判斷了。
主觀判斷也分爲兩種,一種是根據感情親疏或者情緒反應來判斷。
最出名的故事也有,兩個婦人爭小孩,乾脆就把小孩帶到堂上來,讓她們爭搶,用力搶的那個就不是孩子的母親,因爲親生母親會擔心傷到孩子而不敢用力搶。
又或者兩女奪子,判官便告訴雙方,你們的兒子已經死了,請你們過來領回去安葬。
親生母親會哭哭啼啼過來把死孩子領回去,而假的母親會就此作罷,由此就可以主持公道。
而另一種則是根據常理來判斷,舉個例子,一個孩子長大出息了,三家人都來爭,都說是自家親生的,各說各理,判官就要問了,這孩子何時換的牙?
一家說九歲,一家說七歲,而一家則說八歲,那麼孩子就判給了最後一家,因爲孩子八歲換牙是常理。
當然了,這也就是舉個例子,想說的是李秘此時遇到的窘迫,楚恭王死了之後,在檢驗技術落後的古時,想要做親子鑑定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唯一的法子也只能是從旁調查。
然而楚王這一脈從大明開國幾年後,就一直盤踞在武昌,經過了近乎二百年的發展,加上宗室子弟從不節制生育,開枝散葉子孫後代成千上萬,大小王公也是遍地走,又該從何處查起?
再者說了,早先楚王宗理,也就是楚定王朱華奎的叔公朱顯槐等人就已經懷疑朱華奎的血脈不純,甚至說他不過是個野種,根本就沒資格繼承王爵,由此也鬧出了不少爭端。
如今好些年過去了,但這則謠言卻從未間斷過,包括郡主府的儀賓等外戚,也同樣時刻關注着這個事情,李秘若正大光明去盤查,漫說別個,便是楚定王就第一個饒不了他。
也因爲有這些風言風語,危及楚定王的王位,他必然會嚴防死守,但凡有些風吹草動,楚定王估摸着早派人清理乾淨,又豈能輪到他李秘來調查?
那些知情人早年間也死得差不多了,朱顯槐三年前死了,而朱顯梡死得更早一些,朱顯槐的兒子英年早逝,孫子輩還沒有承襲武岡王的爵位,而朱顯梡的兒子同樣沒有承襲王爵。
蓋因楚定王將宗權收回來之後,便開始報復這些造謠生事,危及王位的宗親,不少人都被楚定王壓得死死的。
這些關乎身家性命的秘密,兩位老叔公不可能帶入棺材裡,若有內幕或者證據,肯定交給了後人來保管,可兩個叔公的後裔也不少,但都被楚定王或擱置或軟禁,嚴加看守,李秘這樣的外人根本就接觸不到,又如何能夠展開調查?
熊廷弼和趙廣陵還在場上拼鬥,李秘卻放空了眸光,腦海裡盡是這些推想,不過實在是沒個頭緒。
此時場上也是拼鬥得正酣,雖然兩人都未騎馬,但步戰也是兇險之極。
趙廣陵與李秘拼鬥之時,爲了探查李秘底細,其實是保留了實力的,此時對手換成了熊廷弼,他卻沒敢託大輕敵哪怕半分,場上也是險象環生。
與李秘和祖大壽一錘定音的戰鬥截然不同,他們的戰鬥更加持久,也更加的精彩,你來我往,十八般武藝盡出,場上驚險連連,場外是尖叫不斷,便是楚定王和老太君也都看癡了!
李秘往旁邊掃了一眼,但見得鄧家雙子一臉豔羨,而祖大壽卻臉色煞白,他本以爲李秘已經足夠強大,可如今看到趙熊二虎相爭,才知道好險對上的是李秘,若遭遇到此二人,只怕自己下場會更慘!
熊廷弼早先便以一手左右開弓震懾全場,如今又奉獻如此精彩的打鬥,即便是輸了,也是雖敗猶榮了。
雖然他已經落了下風,卻緊咬牙關,頗有越戰越勇的勢頭,他那堅韌不屈的意志,使得他遇弱則強,遇強則更強,竟是越打越順風!
趙廣陵也沒想到熊廷弼如此難纏,他的武功並非有多高,也沒有那麼的深奧,不似李秘那般,能夠傳承戚繼光的衣鉢,更沒有辛酉刀法之類的秘術。
他修煉的只是軍中最常見的刀法和拳術,可這些刀法和拳術卻如同融入到了他的骨子裡,早已融會貫通,施展開來如臂使指揮灑自如,就彷彿他畢生都在研究這些刀法和拳術,將每個細節都吃透了一般。
大道至簡,越是簡單的東西,修煉起來反而越是困難,很難想象他這些年付出了多少心血,纔將這麼簡單的軍中技藝,修煉到這等地步。
窺藝見人,從熊廷弼的表現便可看出,此子有着磐石一般堅韌的意志,這種人或許低調而不驚豔,但絕對是能夠堅持下去,取得最後勝利的人!
趙廣陵許是被糾纏得煩躁了,幾次三番發動狂風驟雨一般的攻勢,熊廷弼卻如老舊的城牆一般阻擋了下來。
趙廣陵是個愛玩耍的人,與熊廷弼戰鬥沒有一絲暢快的感覺,與李秘廝鬥便是青天白日風和氣清,而與熊廷弼動手根本就是暴雨前的悶熱,讓人極其不暢快。
到了最後,趙廣陵一丟手裡的兵刃,朝熊廷弼罵道:“跟個狗皮膏藥也似,打起來憋屈得緊,一點不好玩,不打啦不打啦!”
楚定王和康老太君也是哭笑不得,不過他們也看得出來,兩人算是半斤八兩旗鼓相當。
趙廣陵涉獵極廣,奇招百出,熊廷弼雖然技術單一,卻勝在根基紮實,趙廣陵急於求勝,熊廷弼卻是死死堅守。
而熊廷弼十幾年如一日苦練基本功,根基深厚,身體素質和耐力都比趙廣陵強,趙廣陵博而不專,如此下去,遲早要被熊廷弼耗死,眼下撒潑不打,看似兒戲,實則也是明智之舉。
趙廣陵掃興至極,熊廷弼卻只是朝他抱拳道:“那便承讓了。”
如此一來,這比試也終於走到了最後,趙廣陵即將揭開神秘的面具,而熊廷弼便只剩下李秘這麼個對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