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方三兒對朱顯槐恨之入骨,說到朱顯梡則有些緩和,想來該是朱顯梡將她從火坑裡頭拉了出來,使得她免遭朱顯槐羞辱,但結果卻是朱顯梡也佔有了她,甚至還生下一個私生子來。
由此可見,朱顯梡拯救她的動機其實也沒有想象之中那般的善良和光明,但無論如何,方三兒還是記下了這份恩情。
若是她和朱顯梡生下的孩子,那麼此時該是在東安王府裡纔對,不過王府裡頭的事也說不準,堂堂王爺突然帶回來一個孩子,總得有個說法。
想必朱顯梡爲了安置這個孩子,也沒少操心,但也難說他不會把孩子放在別的地方,所以李秘纔會問方三兒,那個孩兒到底在哪裡。
而從方三兒的語氣之中,李秘也看得出來,這個孩子顯然是知道內情的,甚至就知道自家的生母被困在這個地方。
否則即便方三兒能夠逃出去,又如何敢肯定孩子一定會認她這個母親?
既然她有信心做出這樣的決定,母子倆想要遠走高飛,說明她的兒子其實是知道生母的存在,更知道生母真實身份的了。
然而面對李秘的問題,方三兒卻又停了下來,反倒朝李秘道:“我算是開了個好頭,接下來該輪到你了,我又怎麼知道你有能力保我母子平安?”
這方三兒能夠在王府之中周旋,又能存活到現在,自然也不會是天真爛漫之輩。
李秘想了想,自己到底是要取得她的信任的,橫豎方三兒已經無法正大光明活在這個世上,她已經如同活死人一般,便是逃離出去,也不可能拋頭露面,自然也就不會泄露他李秘的秘密。
於是李秘便走出浴桶,拿起貼身的衣物,從裡頭取出了那塊名色指揮使的金牌來!
“吾乃當今聖上欽封錦衣衛名色指揮使,今番隱匿身份,到這王府來查案子,這金牌如假包換,便是王爺見了我也要禮讓三分,你說我能不能保護你們?”
李秘所言也非虛,名色指揮也就三人,都是皇帝陛下欽賜的隱秘分身,確實有着比其他官員更大的權柄,若認真計較起來,王爺確實要對他禮讓三分,可惜這個身份是如何都不能公開的罷了。
方三兒雖然被幽禁於此,但既然她能夠與自家兒子聯繫,那麼足以說明她並非與世隔絕,自然也聽說過錦衣衛的名號。
而且她從嘉靖朝就一直生活到如今的萬曆年,對錦衣衛的威名,比其他人要更有體會,自然知道李秘這塊金牌的分量!
她本以爲李秘等人只是尋常客人,或許被歸寧郡主等人戲弄,才進來此間,畢竟歸寧郡主等王孫貴族最慣胡鬧,爲了嚇唬別人,時不時也會騙人進來此間。
爲了儘快打發這些人離開,方三兒也會吩咐其他宮人,裝神弄鬼,儘快將這些人給嚇跑,越是如此,歸寧郡主等人就越是將此地當成嚇唬人的第一首選。
然而李秘此時拿出金牌來,方三兒才明白過來,李秘與其他被騙進來的人根本不一樣,他是有備而來的!
李秘說他進來是爲了查案,那麼要查甚麼案子,也就非常清楚了,尤其是方三兒這等聰慧之人,又如何看不出來!
“既然你是來查案,又有求於我,老身也就不得不厚着臉皮坐地起價了,你有這欽差的身份,想來也是辦大事的,老身已經人老色衰,便是帶着兒子,也是寸步難行,所以……老身也不求你幫我逃走了……”
李秘聽到此處,難免有些迷惑,不讓幫忙怎麼就成了坐地起價?
然而方三兒接下來的話,才讓李秘體會到甚麼叫做獅子大開口!
“老身沒有一技之長,又沒了容顏身子,出去也是苦於生計,那孩兒雖是私生,但也確確實實是朱顯梡的種,不如這樣吧,你讓那孩子繼承東安王的爵位,如此一來,老身也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留在王府裡頭了。”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且不說他這欽差身份無法公開,便是私底下與楚定王公開了,這案子還怎麼查下去?
再者說了,即便楚定王認可他的欽差密使身份,也不可能讓李秘干涉王府的內政!
朱顯槐代理宗事期間,欺壓和脅迫朱華奎,大肆搜刮王府財富,朱華奎親政之後,這一脈便徹底沒落,朱顯槐已經死了好些年,但他的兒子卻仍舊沒有承襲王爵。
雖然朱顯梡對朱華奎上位有着不小的幫助,但朱華奎上臺之後便是血腥報復,對叔公等王族分宗一視同仁,以朱顯梡的子嗣年歲尚幼爲由,壓迫宗人府,遲遲沒有向朝廷上報承襲爵位之時。
可以說如今楚王這一支,大權全都掌握在楚定王朱華奎手中,他又豈會因爲李秘是欽差,就讓朱顯梡這一脈重新擡頭?
也難怪方三兒都知道自己是坐地起價,獅子大開口,漫說李秘,便是地方大員也不敢在這個問題上多說半句的。
李秘也沒有答應下來,但同樣沒有拒絕,而是朝方三兒道:“你兒子如今在安東王府?”
方三兒也知道,不給李秘透個底,李秘也不會幫她,便朝李秘道:“是,我兒就在王府之中。”
李秘想了想,朝方三兒道:“這事情比較難辦,我也沒有太多的好法子,不過你若把我想知道的事情先告訴我,或許還能有些轉機,否則你也只能老死在這鬼地方,看着你兒子受苦了。”
方三兒自然知道李秘想要的東西,只是這是她最後的保命秘密,若告訴了李秘,必定要掀起血雨腥風,到時候自己必定要被丟到風口浪尖之上,又該如何自保?
方三兒搖了搖頭道:“不,在沒有確定你真有這個本事之前,我是甚麼都不會說的,老身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愚蠢的小姑娘了。”
既然談不攏,李秘也只能暫時作罷,朝方三兒道:“且給我幾天時間,讓我好好籌謀一番,到時候再看看吧,這段時間只能委屈你躲起來,莫讓人發現你跟我見過面,這個總該做得到吧?”
方三兒也哼了一聲,朝李秘道:“你沒來之前,老身不也活得好好的麼,放心,只要你真有本事讓我孩兒倆承襲王爵,老身便把知道的全都告訴你,決不食言!”
李秘也沒想到歸寧郡主有心戲弄,卻讓他李秘得到了如此重要的線索,只是可惜這線索又沒法子強奪,一時間也是無可奈何。
從浴室回來之後,趙廣陵等人也有些坐立不安,畢竟他們是知道王府往事的,見到傳說中那禍國殃民的絕色女人,又豈能不激動?
只是他們也很清楚,此事已經關乎到王族的辛秘,不知道比知道要安全太多,眼下倒是有些惴惴不安了。
李秘掃視一眼,見得老宮人都不在,便壓低聲音朝衆人道:“今夜之事大家可別聲張,否則會惹來一身麻煩,咱們只顧安心歇息,權當沒見過此婦便罷了。”
李秘如此一叮囑,衆人也統一了口徑,漸漸也就放鬆了下來,此時外頭果真有人過來,招呼李秘等人前往洪澤堂吃宴,李秘等人也就閉口不言了。
這宴會乃是楚定王設下的,規模也不小,洪澤堂又是寬敞大氣,除了白日裡的武舉士子之外,還有不少王室宗親,歸寧雖然貴爲郡主,但到底男女有別,她也尚未出閣,所以與諸多女眷另開席面,中間則用雕花紅木屏風分隔開來。
雖然外頭的嘉賓無法看到王府的女眷,但女眷們卻能夠通過屏風,看到外頭這些男人們。
楚定王仍舊寬宏大氣,衆人是恰逢其會與有榮焉,一時間也是融融恰恰好不快活。
歸寧郡主偷偷看着李秘等人,見得李秘悶悶不樂,卻不知李秘爲方三兒的事情發愁,還以爲李秘讓那鬼宅給鎮住了,心裡也是滿滿的報復快感。
宴席上便是深受挫折的祖大壽都有些興奮起來,他畢竟是個爽快的遼東漢子,嫌棄王府的金盃銀壺太小氣,換了大碗便豪飲起來,沒一會兒便酒氣熏天,說話聲音也越發大了起來。
在場都是武人,脾氣自是有的,喝酒之後就更是胡鬧,雖然與王府的莊嚴頗有些違和,但到底算是熱鬧。
楚定王想來也是做好了心理準備,並未太過約束,然而酒宴進行到一半,便有人撞了進來,外頭的僕從也紛紛騷亂起來,楚定王剛一皺眉,那人便朝王爺急報道。
“王爺,不好了!緝熙堂走水了!”
楚定王聞言,不由心頭大震!
緝熙堂這三個字在王府裡頭從來都是禁語,鮮有人敢提及,畢竟那是王府曾經極不光彩的一段歷史。
楚定王更清楚如今的緝熙堂到底是甚麼樣一個狀況,裡頭都是些被割掉舌頭毀去臉面的老宮人,又哪裡會有人害他們。
楚王府時常失火,衆人也都提心吊膽,雖然嚴防死守,但卻又屢有發生,因爲大火燒掉的宮殿都不知幾何,可謂損失慘重。
楚定王也常常懷疑有人故意縱火,一直命人在嚴查,可如今毫無頭緒之際,卻又再度走水,他又如何能不管!
“還不快派人去滅火!”
楚定王一丟杯盞,當即就走了出去,衆人自是跟了過去。
楚定王的意圖很明確,橫豎王府多次失火也沒能查出甚麼來,今番發現得如此及時,就該趁機調查,指不定還能抓住縱火之人!
便是楚王這般的心思,也並未聯想過深,然而李秘卻有些不安,心中涌出一陣陣不祥的預感來。
因爲這失火的時機實在太湊巧,他纔剛剛發現方三兒的真實身份,緝熙堂就失火,若說無人從中作梗,李秘是如何都不信的!
至於到底是誰放的火,李秘一時半會兒也沒個方向,畢竟這個地方太敏感,便是王府內部,也牽扯甚衆,有着作案動機的人也不少,又能懷疑到誰的頭上?
此時李秘等人走出洪澤堂,便見得緝熙堂的方向火光沖天,那烈焰如同惡魔的舌頭,在舔舐着黑色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