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鎮守太監,王沐德的勾當也並不輕鬆,需時刻提防不軌之民和不忠之臣,又要關注這些地頭蛇的動向。
名門望族的社會地位與力量從來都不容忽視,那些個地方官上任之初,不是急着燒火立威,而是要拜會地方上的豪門大閥,高第古姓,如此才能夠保證自己往後的差事能夠順利完成。
趙廣陵的家族可不是尋常意義上的豪門,雖然已經過去了二三百年,但古人注重傳承,更注重族譜。
試想一番,從千年前一直流傳下來的族譜,可以通過族譜追溯到上古時代的祖先,而這千年過程中,朝代更迭,天災人禍,戰火連綿,甚至還有外族意圖毀滅整個中原漢族。
可就是這樣的環境下,族譜仍舊能夠得以延續下來,一個姓氏的背後,本身就是一樁最大的奇蹟!
也正因此,姓氏也擁有着常人無法想象的力量,在古時,從姓氏可以看出身,你的姓氏左右着別人會不會跟你愉快玩耍,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你未來的命運。
趙廣陵享受着這個高貴姓氏所帶來的便利,但也受到這個姓氏和出身的制約。
王沐德與其說是提醒,不如說是警告,趙廣陵也知道自己這麼做,或許會惹來不小的麻煩,非但會讓自己陷入窘境,說不得還要連累整個家族。
但他已經厭倦了當個盛世安樂犬的日子,尤其是與李秘等人一番歷險之後,他更是看清了自己內心深處真正渴求的東西!
李秘察覺到趙廣陵有些異常,便朝他掃了一眼,正好與趙廣陵眸光相觸,一下子便明白了過來,內心難免要輕嘆一聲。
趙廣陵卻沒有遲疑,朝王沐德道:“我知道王公公想說甚麼,不過謝謝公公提醒,趙某已經報考,又豈能中途而廢,倒是讓公公白跑一趟了。”
其實李秘早就料到,趙廣陵不是個輕易放棄的人,更不會在這個關頭功虧一簣。
王沐德聽聞此言,臉色當即變得男看起來,朝趙廣陵道。
“趙公子,爺兒們可是提醒你,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而是關切到整個趙家興衰的大事,你年紀還輕,這件事上還是回去跟家中長輩商量再說吧。”
雖然王沐德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但趙廣陵卻堅定地搖了搖頭道:“若王公公沒別的事,我要跟李大人一道去勘驗身份了。”
王沐德也是急了,將手一擡,便朝趙廣陵道:“你不能參加考試!”
趙廣陵可是個激不得的性子,若是好說,便是好說,若是不好說,便是百倍的不好說。
王沐德若是善意提點也便罷了,眼下卻是強勢壓迫,他趙廣陵何曾向別個低過頭?
“王公公,你一不是兵部大員,二不是府試提學,更非天子特使,到底有何底氣,敢讓趙某不考試!”
王沐德也惱了:“你可別忘了你的身份!”
趙廣陵哼了一聲:“我甚麼身份?王公公你倒是說說本公子是何身份?明知道我身份,也敢這麼樣跟我說話!”
趙廣陵此言一出,便是李秘都有些驚詫,因爲趙廣陵不是主動惹事的人,他的家族多年來也從未敢如此張狂過。
前朝皇室的身份也是極其敏感,但這些皇室後裔骨子裡頭到底流淌着皇族的血,這種高貴和傲慢是如何都洗不脫的。
從崖山海戰算到萬曆二十二年,約莫是三百一十五年左右,即便是過了三百年,宋室趙家的子弟,仍舊還保留着這股子貴氣,便足以說明問題了。
很多僞公知都在說我大中華民族是沒有信仰的民族,簡直就是放屁,別的不敢說,這種血脈傳承,就是咱們的信仰!
也漫說明朝,便是到了後世的抗日戰爭,仍舊還有讓人熱血沸騰的事件。
當時延安雖然有油田,可以生產石油,但是遠遠不夠,想要打仗,就必須用石油,也就只能依靠進口。
但日本將大部分口岸都侵佔了,便只能通過國際口岸來運輸,當時香港讓英國人佔了,英國人在遠東戰場輸給日本人,便不敢再通過香港來給內地出口石油。
這個時候,有一支船隊,用明朝留下來的弗朗機炮和明朝的大將軍炮來裝備戰艦,而他們的戰艦不是鋼鐵蒸汽之類的現代戰船,而是可追溯到宋朝和明朝的木製福船和帆船,船就命名爲岳飛號!
他們就用這樣的裝備來進行抗日,後來打聽了才知道,首領名叫趙其休,參謀長叫趙梅友,他們自稱是宋朝皇族的後裔,要驅逐外虜,保衛中華!
回來也經過了查實,這些人竟真的是趙氏皇族的後裔!
崖山海戰,十萬軍民投海殉國,感天動地,悲壯萬古,但宋室皇族的後裔,有一支留在了新會縣,盤查下來,也就知道結果了。
這趙其休當時號召三百宗族,自帶乾糧和武器來抗日,一來是爲了保衛國家,二來也是因爲他們自恃身份,由於他們皇室的身份,對這個國家,對這片土地,意義比其他人更加重大。
即便到了相距八九百的後世抗日時期,趙家子孫們都以自家血脈爲傲,更何況是隻過了三百年的趙廣陵?
人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連臣子都需要忌憚這個問題,皇室自是敏感至極,可趙廣陵並不這樣想,他不願再這樣下去。
若說他們家還有重奪天下的野心,那是不太可能的,他們家裡頭也沒人再奢望着能夠做皇帝。
這一點相信大明朝皇帝也是非常清楚的,之所以防備,是爲了防止那些個造反的逆賊,挾持這些前朝皇室的後裔,打起正統的旗號來罷了。
王沐德是個太監,在宮裡熬了這許多年,點頭哈腰跪舔成性,早已沒了半點骨氣,即便最後被外派成爲了鎮守太監,腰桿也是再站不直了的。
若換了尋常百姓或是李秘等人,對趙廣陵的身份倒也不太在意,可王沐德這樣的太監,對皇族貴氣最是敏感,讓趙廣陵這麼一喝,他當下便心虛起來了。
趙廣陵一句“你甚麼身份”,更是激起了王沐德骨子裡的自卑,前朝的皇族眼下已經不再是皇族,但鎮守太監終究是太監,說來也好笑,王沐德竟然是真的讓趙廣陵給喝住了!
“趙公子……奴家也只是善意提醒,若朝堂上的有心之人借題發揮,這是要影響你趙氏整個家族的……”
見得王沐德服軟,趙廣陵也嘆了一口氣,朝王沐德道:“公公的好意,趙某人心領了,只是不怕說句心裡話,大明朝國盛民強,天子又是古來難有的聖君,眼下區區海外彈丸之地,竟也敢侵擾海疆,趙某爲人臣民,又豈能苟且偷安?”
“這等關節,人人想着投身軍伍,報效朝廷,我趙某人既是有心,又豈會畏首畏尾!”
“我明白公公的顧慮,也請公公放心,若果真有甚麼麻煩,全賴李秘李大人給我撐着,絕不麻煩王公公一分一毫,公公便是信不過我,不能信不過李秘李大人吧?”
趙廣陵如此一說,李秘也是哭笑不得,心說你倒是信誓旦旦,給你李秘小爺戴了頂高帽,可這皇帝有哪個不是疑心重的?
屆時若真是出了事,李秘倒也義不容辭,就怕有心無力,眼睜睜看着兄弟受難罷了。
不過趙廣陵既然已經說出口,李秘哪裡能拆他的臺,當即朝王沐德道。
“趙賢弟都這麼說了,愚兄自是好生看顧的。”
如此說着,又轉向王沐德道:“公公你就放心,若真有麻煩,便由李秘一人扛着。”
王沐德對趙廣陵服氣,可不代表他對李秘也服氣,雖然他知道李秘有些本事,早先在崇明沙等等,李秘都展現出了自己的才能。
王沐德不是蠢笨之人,更不是聾啞人,他是鎮守太監,職責之一就是爲皇帝陛下蒐集情報,在情報方面,他比其他人更有優勢,自然對李秘的所作所爲很清楚。
只是他心裡仍舊放不下,因爲李秘是從仵作學徒做起的,若比下賤,跟他們這些太監也是差不多,可李秘現在卻混得風生水起,他心中自是有些偏見和嫉妒的。
“放心個球球啊!你李秘也就一個從七品副理問,七品的忠勇校尉,若真要出麻煩,你該知道是誰給的麻煩,這樣的麻煩便是當朝首輔也不敢說能扛下來,你憑什麼敢如此大言不慚!”
李秘也是搖頭苦笑,雖然他很希望能夠儘量保守身份的秘密,但也總不能每日裡沒完沒了應付王沐德這樣的人。
早先他還以爲震住了這王沐德,畢竟範榮寬和範重賢等等,包括錦衣衛千戶,都讓他李秘收拾得服服帖帖,每個人都承諾要在李秘武舉之時幫忙拉扯一把,偏偏就他王沐德是個榆木腦袋?
其實王沐德的腦袋沒問題,反倒是屁股有問題,因爲他自覺自己的屁股是坐在皇帝腳下丹陛之下的,所以他比其他官員有着更多的優越感。
他骨子裡無法抗拒趙廣陵的皇族氣息,卻無法漠視李秘對他的輕慢!
當他氣急敗壞,粗鄙地破口大罵之時,李秘也終於是忍不住,看了看趙廣陵,朝他說道。
“趙賢弟且出去,我與王公公有兩句悄悄話要說道說道。”
趙廣陵整日裡與李秘溫書練功,也有了默契,更清楚李秘的性子,此時也就走了出去。
王沐德見趙廣陵出去之後,反而更加放鬆,大皺眉頭,朝李秘道:“你也莫要裝腔作勢,這事兒你是真的插手不了的!”
李秘也不與他多說,朝王沐德道:“王公公,下官符袋裡有個物件,勞煩王公公取出來看一眼。”
那符袋就插在李秘的腰間束帶裡,王沐德可是伺候過皇帝的人,又豈能親手擺弄李秘的束帶!
“李秘你夠了!有甚麼要顯擺的,雙手呈上來還差不多,如何敢讓爺兒們自己動手!”
李秘卻也不惱,只是別有深意地笑了笑:“王公公,這東西可不敢說取,而該用個請字!”
“請?”王沐德聽得此言,整個人都有些不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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