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庫房是用來存留樣物的,裡頭是五花八門甚麼都有,不過短時會腐壞的東西,諸如時鮮食物之類的,大多已經讓人取走了,不用也是浪費,只是留下記錄,實物是沒有了的。
有鑑於這一點,李秘心裡也有些擔憂,畢竟商隊的人說這些黃藻泥是堪比燕窩,甚至比燕窩還要稀有名貴的補品,難保不會讓人取走給吃了。
而事實很快證明,李秘的擔憂是非常有道理的,他在庫房裡翻了一個下午,最後把驛丞都拉了進來,終究是一無所獲,黃藻泥的樣本終究是沒能找到。
找不到樣本,李秘也不好推測這東西是否具有危險性,這條線自然也就斷了。
驛丞還在一旁分說樣本之所以沒有留下來的種種緣由,不過李秘已經沒多少糾結了。
既然樣本無法找到,也只能找那支商隊,更何況,押解的隊伍竟然讓這麼龐大規模的商隊混進來,這本身就是個隱患!
李秘也沒有耽擱,從庫房回來之後,便找上了莫橫欒等人,將情況都分說清楚,莫橫欒也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便打算提前入京。
可這種事情牽扯到地方,又無憑無據的,根本無法用來跟禮部官員分辨,也無法正大光明拿出來當藉口,莫橫欒還要監管不少武舉人,又離開不得。
思來想去,衆人一番商量,便決定由李秘先行入京,暗中打探那支商隊,以及押解詳情,這也是最好的選擇。
既然是提前私訪調查,也不可能大張旗鼓,小夥伴們是不能帶着去的,但也不能孤身一人,因爲早先也說過,孤身一人旅行,要麼是藝高人膽大,要麼是腦袋缺根筋,藝高人膽大的通常不是甚麼正派人,很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
所以李秘也不能一個人去,秋冬丫頭這種沒有自保能力的,自是不能帶,甄宓自然是要去的,否則李秘不用出門,要麼被甄宓給虐一頓。
若只是李秘和甄宓二人,扮成兄妹或者夫妻,都難免有些單薄,於是李秘便帶上了張黃庭和秦涼玉。
秦涼玉是甄宓的劍侍,與甄宓重逢,尤其是經歷生死之後,對甄宓更是不離不棄,自然是要去的。
至於另一個人選,索長生其實比張黃庭更合適,只是索長生要約束厄瑪努耳,若帶着索長生,必然要帶厄瑪努耳,可厄瑪努耳是個紅毛鬼,帶着他哪裡還算微服私訪。
趙廣陵倒是想去,可今次殿試直接決定着他的去留,若皇帝願意點他,便說明接受那些世家名門入世參政,若說府試是試探,殿試便是最後的考驗,趙廣陵也不得不周密準備,小心應對,老老實實跟着莫橫欒。
如此一來,李秘便將這些人留下,帶着甄宓張黃庭和秦涼玉率先入京。
李秘雖然沒有入京的經歷,但總督莫橫欒給李秘配了個嚮導,暗中指引李秘,提前給李秘打點前途,“逢山開路,遇水搭橋”,這一路上倒也暢通無阻。
李秘是見過後世的紫禁城的,紫禁城便是大明朝開始建造的,此時紫禁城與後世不是一個模樣,雛形和輪廓倒是在,但又是以另一番風情。
城門前頭是泥濘的道路,到了城門處,青石路被車轍壓出深深的走馬道,城門周遭已經有集市,不少官丁拎着棍子在維持秩序,也有皁隸或者押司,捧着賬冊,在點檢或者收稅。
人潮涌動倒是真的,但往來行人也沒有鮮衣怒馬,偶爾有車馬經過,馬伕也是大聲吆喝,更有腳伕在前頭小跑着開道。
有些紅毛鬼好奇又驚歎,甚至有紅毛鬼在一些儒士的陪同下,在遠遠的地方寫生作畫,彷彿要將大明朝的世間百態都記錄下來一般。
當然了,也有不少道人或者神棍,裝神弄鬼地做着矇騙勾當,時不時會有蟊賊被人一路追打,衙役追了一段,只能停下來喘氣,棍子都拎不起來,小賊還回頭嘲諷,某些俠士看不過去,悄悄伸腳絆倒蟊賊。
諸多畫面,也是勾勒了浮生之景。
李秘本還擔心甄宓幾個相貌太過顯眼,便做了男裝打扮,到了這裡才發現,不少俠女都是光明正大地以女裝出行,倒是有些多慮了。
不過這種女裝可不是裙裝,更非襦襖,而是便於行路的勁裝,外頭穿着長襖,將身段都遮掩起來,頭上又帶着皮帽,便是天仙下凡,也看不出多少分姿色了。
古時女人想出行也不太容易,拋頭露面到底不是女德,便是開放如唐朝,女人出門還需要戴着面紗,這種面紗是從頭到腳,就如同後世阿拉伯女人一般,不過後來就改成了遮掩面部而已。
到了後來,乾脆連面紗也不要了,女子通常都是男裝出行,一些個酒轤女子,陪酒也是正大光明,與客人相攜出遊約會都不是甚麼問題,也不會引來非議。
不過大明朝行的是程朱理學的道,社會禮法上也漸漸封閉,女子出行也就生出不少忌諱來。
但京城裡頭反倒沒見着太嚴苛,畢竟這裡就是個大熔爐,天南海北,無論朝堂江湖山野,各色人等匯聚,也沒人在乎你是誰,只在乎你能不能帶來好處或者危險,僅此而已。
雖然有着嚮導暗中扶持,但李秘幾個也是低眉順眼,忍氣吞聲,儘量低調,先在餓馬子衚衕找了個僻靜院子住下,歇息了半日,緩過氣來,這纔開始着手調查商隊之事。
順天府在北京所轄乃宛平和大興二縣,宛平算是北京南大門,不過此時還沒有建城,順天府尹可是正三品的大員,比尋常知府要高出三級,通常由尚書之類的朝廷大員兼任兼管。
作爲正三品衙門,通常只有銅印,可順天府卻用銀印,位比總督和巡撫,可謂貴不可言。
也正因此,地方大員封疆大吏,到了京城來,也只能夾着尾巴做人,更何況李秘這樣的從七品副理問,丟到王公遍地走,高官多如狗的京城之中簡直跟庶民沒太大區別了。
所以想直接從順天府這處查起,是非常困難的,當然了,若動用名色指揮的身份,自是另當別論。
可這裡是天子腳下,暗中不知多少眼睛在虎視眈眈,李秘又豈能隨意動用這一層身份。
既然明面上走不通,便只能從暗處來調查,這也是李秘此行的主要目的。
而蛇有蛇路,蟻有蟻路,朝堂有朝堂的禮儀,江湖有江湖的規矩,若不得其門而入,便是橫衝直闖,難免要生出禍根來。
李秘不是江湖中人,對這些個江湖規矩,自是不熟悉,也沒甚麼門道,可架不住甄宓和秦涼玉乃至於張黃庭,都是地道的江湖人,今番也是有恃無恐。
這北京內城有九座城門,皇城也就是紫禁城有六座城門,嘉靖時又擴建了外郭,又是七座城門,京城囊括的範圍也就更大,京城內更是坊市林立,便是城內的山狐社鼠也未必能夠來去自如。
李秘等人從永定門進來,本想着從正陽門進入內城,不過思來想去,終究還是先留在了外城。
暫作歇息之後,衆人也是商議妥當,雖然周瑜進了宮,吳營勢大,魏營的人該是不敢在京城動手動腳,但甄宓背叛了周瑜,轉投李秘,也保不齊周瑜會如何,所以甄宓和秦涼玉都不適合拋頭露面。
所以李秘讓她們去調查押解上來的那些人,都被關在了哪裡,眼下又是如何一個境遇。
至於調查商隊的事情,便由張黃庭與李秘去做,張黃庭的家族乃是武林世家,若說江湖上的事情,他比甄宓二人要更有底氣。
商議妥當之後,四人便分成兩組來行動,張黃庭領着李秘,便走到了南門大街上來。
這首善之地自是寸土寸金,這麼多的富豪權貴,想要在京城安身立命,置辦產業,早已將地產都瓜分了個一乾二淨。
而京城外頭是皇莊,誰也沒這個膽子佔據皇莊,所以城內的地價也就更是昂貴。
也正因此,街道兩側的店鋪普遍都很小,當然了,也有不少大字號和大酒樓,那都是尋常百姓進不去的。
如此走了小半個時辰,仍舊熱鬧非凡,這京城的氣象也着實讓人吃驚。
不過到了這裡,地段也漸漸逼仄,地上污水橫流,兩側開始出現低矮破舊的房屋,甚至還有不少菜地,赤腳的孩兒遍地跑,一雙賊眼滴溜溜地轉,李秘對這等場景也實在是熟悉,彷彿一下子回到了蘇州城閶門附近的牙行了一般。
正恍惚之間,張黃庭已經停了下來:“到了。”
李秘這才從四處收回了眸光,擡頭一看,但見得前方偌大一座宅院,門前兩個石獅,不過卻不露痕跡地蓋了起來。
這古時家宅也是有規矩的,唐時非開府儀同三司,或者皇親國戚,那是不能將門口開向街道的,古時造個房子,連正門階梯多少級,都是有着嚴格規制,不能僭越。
這對石獅很是威武,想來這座宅子前身主人也是非富即貴,不過眼下卻是低調,這纔將石獅給遮掩了起來。
寬闊的大門正上方,是一塊金字牌匾,上頭鐵畫銀鉤,赫然是“氣長”二字,便只是看着這兩個字,一股濃郁的武林氣息便撲面而來!
“這是甚麼去處?”李秘難免要問一句,張黃庭卻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朝李秘道。
“進去就知道了。”
自打出了軟玉窟那樁事之後,張黃庭便與甄宓等人混跡一處,女兒姿態越發柔媚,這一笑也是讓李秘有些晃神,以往都是將他當男兒來看待,只怕往後要改一改了。
因爲這一笑,李秘竟是有些突然心動的感覺,也是連忙移開了眸光,與張黃庭一道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