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對許儀後的敬佩可不是表面客套,雖然許儀後旅居日本,但卻是個地地道道的愛國者。
李秘不是歷史學者,沒能從後世的歷史書籍之中瞭解到這些,但從程北斗的口中瞭解許儀後的義舉,更加的直觀,給他的觸動和震撼更大。
許儀後被倭寇擄掠到日本九洲薩摩國,因爲救了島津義弘的兒子,成爲了島津家的“御醫”,留在宮廷之中,甚至已經娶妻生子,深得島津義弘的喜愛和重用。
他可不是尋常醫者,他自幼聰明好學,屢試不第也只是運氣不佳罷了,又在廣州、南京等沿海一帶行醫多年,見聞廣博,頗有底蘊,談吐非凡,到了島津眼中,簡直就是全才。
因爲他是被倭寇擄掠的,所以他一直痛恨倭寇,早幾年便向島津義久陳述倭寇之害,島津義久果真誅殺了倭寇頭子陳和吾與錢少峰等十餘人,爲大明朝東南沿海的百姓除掉了好些禍害。
島津義弘雖然擁有薩摩藩最強武士團,島津三兄弟也是威名遠播,但很多時候都詢問許儀後的計策,可以說將許儀後視爲最心腹的親信。
許儀後可以說非常符合李秘對於中國人的那種民族韌性的想象,中國人就像一顆顆頑強的草種,堅韌不屈,即便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很快就能夠紮根下來,開枝散葉,而後凝聚人羣,團結在一起,擴大影響。
歷史上也曾出現過很多這樣的例子,一些中國人流落在外,便漸漸融合那個地方的人種,統治那片地方,讓中華民族的核心精神,在那片陌生土地上生根發芽,得到發揚和傳承。
許儀後便是這樣的一個例子,他孤身一人,卻能夠活得很好,得到倭奴們的尊敬,最後以藩士的身份獲得了薩摩藩四百多石的封地。
所以李秘對許儀後的敬意,可不僅僅只是朝廷對一個民間義士的嘉獎和慰問。
李秘表現出來的敬意,也使得許儀後心頭溫暖,畢竟做出了這麼多的事情,終於能夠得到朝廷的迴應和肯定,許儀後也就感到欣慰了。
尤其是李秘貼心地準備了這份見面禮,更是讓許儀後感到非常的心動。
他已經成親生子,島津義弘對他很是優待,從未短缺用度,薩摩藩無論是大名還是武士,或許尋常貴族,對他都非常的尊敬。
他本以爲自己已經滿足於現狀,即便沒有迴歸故里,也能夠安享下半生,可直到李秘一聲回鄉的呼喚,他才意識到,自己骨子深處,仍舊是個大明人,仍舊渴望着回到故土!
“李大人,聽說沈惟敬回去請示皇帝陛下,要議和停戰了?”
這是非常機密的事,但李秘選擇相信許儀後,因爲他知道,如果許儀後已經變節,就絕不會做出這麼多義舉,所以他也沒有隱瞞。
“我大明百多年來從未有過議和之舉,寧可站着戰死,也絕不跪着苟活,更從未有過低頭的例子,這場戰事雖然是侵略朝鮮,但豐臣秀吉從一開始就叫囂要入侵大明,朝鮮只是跳板,皇帝陛下是不可能忍讓的!”
李秘所言也並無誇大,史料上的記載,第一次壬辰之戰之所以會以議和結束,是因爲沈惟敬從中攪局,兩頭行騙,跟豐臣秀吉說的是,萬曆皇帝答應了所有條件,要封他爲日本國王,還要把大明公主嫁到他豐臣秀吉這邊來,要把平壤以南都劃分給日本,豐臣秀吉張狂到並不接受冊封。
而到了萬曆這邊,沈惟敬又說,日本人被打怕了,已經要收兵了,當時是大雪封天,日本人糧草不濟,確實是要收兵,但絕不是被打怕了。
沈惟敬就好說歹說,讓萬曆皇帝冊封豐臣秀吉爲國王,日本方面 要接受大明作爲宗主國,要過來賠罪,要進獻朝貢之禮等等。
總之這個六十多歲的老奸商,是將萬曆皇帝和豐臣秀吉騙得團團轉,也算是歷史上的傳奇人物了。
當然了,也不是說他有多厲害,智慧和口才是有的,但沈惟敬之所以能成功,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爲當時通訊手段和方式有限,而且時間上也有很大的延遲,溝通無法做到更好。
不過李秘卻橫插一腳,徹底蓋過了沈惟敬的鋒芒,奪了沈惟敬的主掌權,眼下的局勢可以說在李秘的掌控之中,便是沈惟敬回去請示,也不過是做個樣子罷了。
李秘此時道出實情來,許儀後也很是激動,因爲他作爲一個大明人,心中滿是驕傲和自豪,在軍營中聽說大明使者要來議和,心裡還是很不舒服的,如今聽到李秘說出真相,總算放心了,因爲國家沒有讓他失望!
“李大人想讓我做甚麼?”許儀後自然知道,李秘身爲使者,喬裝改扮,又謊稱談論醫疾,冒險過來看他,絕不僅僅只是過來看望他。
許儀後有這等覺悟,李秘也不贅言,開門見山道:“不瞞許義士,我已經從中挑撥,讓小西行長和前田利家等結盟,對抗豐臣秀吉,但我也清楚,想讓他們推翻豐臣秀吉是不太可能的,他們只是想做個姿態,從豐臣秀吉處得到更多利益罷了……”
許儀後聞言,也是臉色大變,朝李秘道:“難怪島津義弘也到前田利家去了,原來是大人做的,與李大人相比,許某做的這點小事,又算得了甚麼……”
許儀後雖然沒聽說過李秘的事蹟,但從李秘能贏得猿飛佐助的信任,成功進入島津家的營地,便能看出李秘的不凡來,如今得知這幾大家族結盟,竟然是李秘從中挑撥,對李秘更是佩服。
“許義士言重了……”
許儀後搖了搖頭,朝李秘道:“許某隻是個背井離鄉的異鄉人,李大人卻是堂堂欽差天使,可不敢再叫義士,若大人不棄,你我便兄弟相稱,總是義士義士的叫得生分,許某都不敢接話了……”
李秘也是哈哈大笑,朝許儀後道:“如此甚好,李秘小了幾歲,說話也不靈光,不然也不會被派來當事者,讓人壓在這裡爲質,許兄長往後可就多關照了。”
許儀後也是心頭大喜,順勢說道:“大人乃是朝廷命官,能與你平輩論交,那是許某高攀了,若非大人主動要留下,我想也沒人留得住大人才對的……”
如此一說,李秘也搖頭一笑:“兄長可別誇我,我這人不經誇的……”
許儀後也是哈哈大笑,過得片刻,才朝李秘道:“今日閒談也費了不少時日,這戲碼還得繼續演下去,島津義弘的妻子確實有隱疾,不如這樣,咱們便以這個爲藉口,明日賢弟照樣過來,咱們再細談,今日耽擱太久,難免要引起懷疑……”
李秘見得許儀後做事如此妥當,也是放心不少,說謊是件很辛苦的事情,因爲一個謊言要用十個百個謊言來圓場,如此下去,總有一天要露餡,可許儀後卻是用真話來說謊,即便遭到質疑,也能安然渡過,或許這也纔是他能夠生存下來的本事了。
“好,這件事就麻煩兄長了。”
許儀後也擺了擺手,謙遜了一番,兩人這說話間,島津義弘身邊的武士果真來請許儀後去看病,猿飛佐助見得此狀,也相信李秘所言非虛了。
到了第二日,李秘照舊過來,卻是不需要猿飛佐助帶路了,許儀後早早就到營門前來,把李秘給接了進去。
此時李秘纔將李克夷和於濟侗鄭重介紹,將順風社爲許儀後做的事情也說了出來,許儀後又是一陣溫暖,畢竟祖國人民到底是沒有忘記他,百姓也並非麻木不仁,起碼這些江湖人就願意爲他許儀後拋頭灑血!
坐定之後,許儀後便進入了正題:“賢弟打算如何做?”
李秘讓李克夷和於濟侗把守門口,這才說道:“沈惟敬以爲我真心要議和,已經回去請示,但書信是我用密文寫的,沈惟敬看不明白,但我義父吳惟忠肯定能看出來,到時候李如鬆將軍抵達遼東,便會悍然出兵,給朝鮮收復失地,屆時難免要爆發大戰。”
李秘能將如此內情據實已告,許儀後也是心頭激動,因爲這可是關乎到十幾萬人的大戰內幕!
“想要小西行長等人趁機謀反,推翻豐臣秀吉,李如鬆將軍出兵之時,就是最佳良機,在此之前,我們必須要繼續挑撥他們的矛盾,最好能夠勸說島津義弘帶個頭,畢竟島津家過得實在是艱苦……”
李秘所言不差,這些人即便是結盟,也絕無謀反之意,他們只是想聯合起來,做個姿態,從豐臣秀吉處得到更多的利益。
但倭人骨子裡就有種不服輸的根子,沒有人願意當奴僕,若給他們反叛的機會,讓他們看到成功的希望,他們一定會趁機要了豐臣秀吉的命!
縱觀整個日本戰國時代,整個進程之中,無不充滿了背叛與陰謀,日本之主也是挨個輪換,沒人願意供人驅使。
島津義弘得不到豐臣秀吉的信任,薩摩藩最強武士團只能龜縮在軍營之中挨餓受凍,對豐臣秀吉的怨氣最重,乃是今次策反的最佳目標!
許儀後可以說既是“御醫”,也是必不可少的謀臣,島津義弘很重視他的意見,若許儀後與李秘互通消息,說服島津義弘舉旗反叛,並非不可能的事情!
島津義弘已經與小西行長和前田利家等人結成了聯盟,島津義弘一旦開戰,其他家族就會被豐臣秀吉一併視爲叛逆,到時候他們被架在火上烤,便是再如何不願意,也只能響應島津義弘,否則島津義弘被剿滅之後,他們只能面對豐臣秀吉的秋後算賬了!
許儀後對島津家的情況自是清楚的,他與島津家是榮辱與共的,畢竟他的一切,可以說都是島津家給予的,他也不願看到島津家受盡委屈。
“既是如此,我會向島津義弘諫言的,只是他不一定會接受……”
李秘卻擺手制止道:“他之所以不接受,是你諫言的時機不對,若時機到了,你只需點撥一下,他就明白了。”
“何時才合適?”能讓小西行長和前田利家結盟的人,自是足智多謀,許儀後也朝李秘問道。
李秘卻是不答,將眸光投向了外頭的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