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多來,所發生的事情也實在是太多,從王安處聽來的隻言片語,自是沒有從朱常洛口中說出來更加的詳盡和驚心動魄。
朱常洛就像個與老師久別重逢的學生,有些得意邀功,也有些小小的抱怨,將朝堂上發生的事情,都說與李秘知曉,直到暮色沉沉,纔在黃輝幾次三番的勸說之下,依依不捨地離開了。
李秘今次雖然動靜不小,但王安乃是東廠督主,也很注意安全問題,並未大肆聲張,若不是朱常洛到正陽門來迎接,別個還不一定知道李秘回京了。
送走朱常洛之後,李秘便讓張黃庭推着,帶上甄宓和索長生等人,來到了吳惟忠的將軍府。
吳惟忠是他的義父,若不是吳惟忠堅持到底,李如鬆也不會派了李如梅去救李秘,李秘連小命都要丟掉,也就漫提甚麼銀修羅的虛名了。
到了將軍府前頭,李秘卻發現外頭張燈結綵,裡頭歡歌笑語,好不熱鬧,張黃庭上去一問才知道,原來是新姑爺帶着姑娘回來省親,裡頭正在擺宴,概不待客。
李秘也有些愕然,心說範重賢和吳白芷到底還是成了親,如今看來,倒也不錯,竟然還能回來省親,不得不說範榮寬到底是有些本事的。
畢竟與此二人有過齟齬,這新門房也認不得他這個少爺,若是尋常,李秘打道回府便了,可明日就要上朝,李秘必須聽聽吳惟忠的建議,否則到了朝堂上,甚麼該說甚麼不該說,他可是一點注意都沒有的。
再者說了,義父也是父,乾爹也是爹,回到北京城不來拜見乾爹,這可是不孝,明日站在朝堂上,哪有甚麼臉面。
念及此處,李秘只能與那門子分說,自己乃是吳惟忠義子李秘,今次回京,要來給義父請安。
那門子一臉的不信,畢竟李秘頭髮花白,鬍鬚蓋臉,又坐着輪椅,雖然帶着幾個人,但穿着也不見得如何,與傳言中那個大英雄實在是相差太遠太遠。
不過這門子到底是沉穩的,沒有嘲笑譏諷,反倒是請了李秘進門房,還讓人端了茶水來,自己進去通報。
李秘坐了一會兒,裡頭便轟隆隆亂了起來,吳惟忠滿臉通紅,快步跑了出來,後頭還跟着不少人,見得果真是李秘,也是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對於吳惟忠這個義父,李秘到底是有些尷尬的,與其說是義父,不如說是師父,可此時見得吳惟忠雙眼通紅,李秘也是心頭一軟。
“義父……我……我回來了。”
吳惟忠停在半道上,聽得此言,才邁步走了過來,見得李秘這副廢人模樣,也是悲從中來,幾次三番開口,卻是說不出話來,最終只是捏了捏李秘的肩頭,偷偷抹了抹眼睛。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吳惟忠又與索長生等人點頭致意,此時戚楚等人也從裡頭出來,見得李秘,更是歡喜,一羣大老爺兒們圍着李秘,一個個眼泛淚光,搞得李秘都有些壓抑,只能開口道。
“又沒缺胳膊少腿,能吃能喝的,就是好事,既然回家了,你們不打算請我喝一杯麼?”
衆人聽得李秘如此說,也是哈哈大笑起來,張黃庭推着李秘進去,分開人羣纔看到,範重賢長身華服,躲在角落裡,一臉的不知所措。
李秘輕輕拍了拍張黃庭的手背,張黃庭便也停了下來。
“恭喜新姑爺了。”李秘朝範重賢微微一笑,也沒有譏諷之意,範重賢卻有些誠惶誠恐,朝李秘道:“謝……謝謝李大人……”
李秘見得範重賢銳氣盡褪,成熟穩重了不少,也不管他到底有沒有徹底放下兩人芥蒂,既然吳惟忠能接受他,說明他就不壞,也就大方朝他說道。
“都是一家人,何必客氣,今日我算是不請自來,也沒帶甚麼賀禮,新姑爺可不要嫌棄我這個不速之客纔是。”
範重賢很是意外,看着李秘好久,終於還是感受到了李秘的誠意,遲疑了許久才說道:“以往都是我不好……”
李秘趕忙擡起手來阻止道:“過去的事情不提也罷,誰沒點年少輕狂的時候,不打不相識,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既然有緣坐在一處,便是緣分,你說呢?”
範重賢眼眶溼潤,終究是忍不住,朝李秘用力點了點頭道:“是,大人裡面請!”
“叫甚麼大人就太見外了……這門我都不敢進了……”李秘難免調侃了一句,範重賢也是笑了:“是,小舅哥里面請!”
李秘哈哈一笑道:“這纔對!”
衆人見得此狀,也是皆大歡喜,李秘便跟着吳惟忠進入宴廳,只是卻沒有看到,範重賢在外頭悄悄鞠了一把傷心淚,畢竟他的父親已經落馬,吳惟忠卻沒有嫌棄他,甚至還幫他謀了個差事。
長久以來,經歷了家道的起伏,他也終於是成熟了起來,而與他一般無二的,還有一個人,那便是在閣樓窗邊偷偷看着這一切的吳白芷!
這才短短三四年,李秘已經成爲人人傳說,人人仰望的大英雄,即便如今形同廢人,卻仍舊能夠讓父親喜極而泣,而她在要緊關頭背叛了父親不說,夫君也成不了大事。
如今只能厚着臉皮回來求父親幫襯,雖說父親不計前嫌,拉扯着他們夫婦,可她心中到底是希望夫君能夠東山再起。
此時再見李秘,她與範重賢一樣,也是感慨萬千,想要趕上李秘,這輩子只怕都不可能了,只希望夫君能夠小富即安,衣食無憂地過一輩子吧。
李秘也見不着吳白芷,若是知道她心思轉變,或許也會爲之高興,當然了,也沒有想象之中那麼在乎,他來這裡也不是爲了喝酒,與戚楚等人喝了幾杯之後,便把索長生等人留在了外面,由着張黃庭推到了書房來。
張黃庭也是知情識趣的,朝李秘道:“我在外面,讓你們爺兒倆好好說話。”
李秘點了點頭,張黃庭便走了出去,沒多時卻又折了回來,懷裡抱着一條毯子,細心地蓋在了李秘的腿上,這才紅着臉出去了。
吳惟忠也是一臉愕然,雖然他對張黃庭的事情知道一些,但並不是很清楚,李秘沒有主動開口,他也就不好過問。
“義父,我聽太子說了一些,不過說句不敬的話,太子殿下畢竟年輕了些,看事情想事情不夠老辣,皇上明日召我上朝,所以我想求教義父……”
吳惟忠笑着點了點李秘,玩笑道:“你啊,老夫還以爲你小子是專程探我,真是涼薄啊……”
李秘也是苦笑道:“一聲乾爹,一生乾爹,都是大老爺兒們,我抱着您老哭一場,您讓我抱?”
吳惟忠也是哈哈大笑:“你這拳腳有嘴巴一半厲害,也就不用坐這小車了……”
吳惟忠也是無心之語,說完之後才發現過分了,一時間也是尷尬得緊,正要解釋,李秘卻朝吳惟忠道。
“義父不必如此……”
李秘說着,便輕輕擡了擡腳,吳惟忠見得李秘擡起腳來,也是臉色大變,本能地四處掃視一番,見得是自家書房,才鬆了口氣。
“有幾個人知道?”
李秘也不隱瞞:“除了身邊幾個體己的,外人盡皆不知曉,孩兒我也是留了個心眼,不知道這朝局狀況如何,倒不如韜光養晦的好……”
吳惟忠也是嘆了口氣:“老頭子我到底是不如你啊,早學會你裝死這招,這一年多也不用過得這麼苦了……”
聽得吳惟忠這般說,李秘也有些緊張起來,問了才知道,武將爭功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連文官都發動了黨爭和內鬥,尤其是立儲這件事,差點沒鬧出血案來。
吳惟忠是個老實人,只能被當成棋子來回擺弄,明哲保身,放棄了很多本該屬於他的好處,這才得了安寧。
雖說如此,吳惟忠的眼光和格局畢竟比朱常洛更加的高遠,看法也老辣,將朝堂上的事情說清楚道明白,還提點了李秘不少事情。
這一聊就是小半夜,吳惟忠乾脆把李秘等人留了下來,明日帶着李秘一併參加朝會。
爺兒倆也總不能一直躲在書房裡,聊完了正題之後,也就走了出來,與弟兄們歡歡喜喜鬧將起來。
李秘雖然不能喝酒,但也是湊個熱鬧,正歡喜之時,外頭門子來報,說是石星找上門來了。
這大半夜的,石星上門自是不會來拜訪吳惟忠,他朝李秘看了一眼,見得李秘點頭,朝讓人把石星給接了進來。
石星只是一身便服,隨從也都留在了外面,雖然看起來有些落魄,但李秘還是主動招呼道。
“大司馬,許久不見了。”
石星趕忙走過來,給吳惟忠點了點頭,而後朝李秘道:“若不是李大人幫着說話,石星哪裡還能撐到今日……聽聞李大人回京了,老朽也是第一時間登門,聽說來了吳將軍府上,也就厚着臉皮追上來道謝……”
石星可不是奉承李秘,若不是李秘在李如鬆面前力保,石星因爲遣使議和的事情,只怕落馬還是小,有心之人借題發揮的話,他怕得斬首才能了事!
如今他也不再是兵部尚書,年後估摸着就要調到南京去養老,不過也算是保住了晚節,對李秘自是感激不盡的。
李秘知道石星是個有本事的,遣使議和也是權宜之計,倒是有心要拉扯他,便朝石星道。
“大司馬何必這麼客氣,這件事本就不是大司馬的失誤,只是……朝堂上的事情咱們也不多說了,大司馬的才幹,那是有目共睹,往後必然會東山再起的!”
石星聽得李秘的安慰,也是朝李秘鄭重行禮,他見得李秘殘廢到這等樣子,本來就有些不忍,沒想到李秘竟然還有如此好的心態,自是大受鼓舞,內心中也是涌起了信心來。
“承大人吉言了。”石星如此說着,便轉了話題:“聽說皇上把李少保的宅子賜給了李大人,這李少保是個淡雅之人,裡頭也沒甚麼能用的東西,老朽便自作主張,給李大人添置了一些東西,都是些家用的貨色,也不值幾個錢,適才已經放在宅子裡,希望大人不要嫌棄……”
李秘也不是第一天做官,收禮這種事還是比較隨便的,當即朝石星道謝,也不再多說,反倒朝石星道。
“大司馬既然來了,下官可就不能隨便放你走了,正好有些問題要求教呢……”
吳惟忠雖然知道內幕,但若論起應對,哪裡比得上石星,李秘當然不會放過這個絕佳的求教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