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薄命奴婢猶傳紙

陰沉了大半日的天,終於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指揮衙門被籠罩在煙雨之中,可謂石徑煙染綠蔭涼,柳拖簾影透疏香,雨絲飄處東風軟,依舊青山送夕陽。

秋冬快步走出來,雨絲打在發燙的臉上,她的心情纔得到了些許舒緩。

自打來指揮衙門當了奴婢,她偷過懶,偷過東西,偷吃過東西,偷看過不該看的書,除了沒偷過人,能偷的幾乎都偷過。

她不知道這算不算奴婢們的生存之道,她只知道這樣能讓自己好過一些。

可她也有着不能逾越的底限,她從未偷聽過將軍與人說話,因爲將軍在她心目中,便如廟裡的金剛明王,充滿了威嚴,讓人心裡發顫。

然而今日她還是打破了這個底限,蹲在將軍書房外頭,把將軍與那個莫名闖進來的年輕人之間的對話,聽了個清楚與完全。

直到離開書房,走到雨中,她才感受到做賊之後那種心虛和害怕,這是偷盜其他東西之時所沒有的強烈感覺。

這次偷聽也並非她的自願行爲,老將軍的威嚴固然如天上金烏那般熾烈,老將軍也經常懲處那些犯錯的軍士,但對家中下人,卻比任何人都要慈祥。

奴婢們對老將軍的忌憚,來自於他沙場征伐積累的血腥與威嚴,更來自於奴婢們對他的愛戴,奴婢也是人,奴婢也不願辜負老將軍這份寬容與仁慈。

即便如此,秋冬也只能去偷聽,偷聽老將軍說話固然不對,但如果她不遵從吳白芷的命令,輕則遭遇毒打,重則掃地出門,她又豈敢不從?

誰讓她生了賤命,作了奴僕?

秋冬讀過一些書,也知道不少道理,她並非生而爲奴,爲墮落之前,她的父親是縣學裡的教導,因爲學生科舉舞弊而受到牽累,父親是個清白人,受不得這種侮辱,一時沒想明白,懸樑自盡了。

母親與她以及幾個弟弟無以爲生,母親便把她賣給人家當奴婢,雖然寫明是五年的傭期,但她輾轉了好幾家,如今已當了七八年的奴僕。

奴僕,是封建社會的特有產物,這些奴僕部分或者全部喪失了人權與自由,過着悲慘的生活。

自打宋朝之後,奴隸制便漸漸退出歷史舞臺,朝廷明令禁止不得販賣奴隸和人口。

然而這也只是換湯不換藥,奴隸制換了個名字,繼續在封建社會延續,變成了奴婢或者奴僕。

太祖朱元璋是窮苦出身,當上皇帝之後,便頒佈詔令,禁止權貴買賣和收養奴婢,便大力推行,勸奴爲良。

可這種狀況只持續了幾年,就開始允許官宦和富貴人家蓄奴了。

原因也很簡單,因爲有些犯人會失去人身自由而成爲官奴,到了明朝中葉和後期,蓄奴之風又開始瘋狂生長。

奴婢不是奴隸,奴隸是徹底失去人權,而奴婢是僱傭工而已,是有官府保護的。

當然了,這種保護也是有限的,而且律法也是站在主人的立場,與其說是保護,倒不如說是統治階級的遮羞布罷了。

秋冬深知奴婢的苦處,家主固然有着家主的威嚴,但縣官不如現管,諸如老將軍與人爲善,可懲罰秋冬的卻是吳白芷,甚至於範重賢!

她最終還是做出了自認明智的選擇,回到吳白芷的閨房,將偷聽來的一切,都告訴了這驕傲的孔雀一般的大小姐。

她看着吳白芷大發雷霆,在閨房裡頭打摔東西,咒罵被老將軍收爲弟子的小捕快李秘,看着吳白芷因爲醜事被撞破而對李秘指天篤地大罵一場。

她很清楚這位大小姐的脾氣,更知道範重賢不是甚麼好人,也知道吳白芷選擇範重賢,是踏上一條充滿淚水的苦情之路,最終成爲怨毒的惡婦。

可她只是奴婢,對吳白芷也談不上甚麼好感,因爲這大小姐陰晴不定喜怒無常,高興的時候揮金如土,甚麼好東西都隨便扔給她們這些下人,可心情糟糕之時,又大打出手,不將這些奴婢當人看。

她倒是有些羨慕那個叫李秘的小捕快,雖然捕快也是受人鄙夷的下賤人,但畢竟是公差,而且這個年輕人與別的捕快又非常的不同。

他敢偷溜到指揮使司衙門來,敢撞進花房,即便面對範重賢和吳白芷,他也沒有任何懼色,他是那樣的雲淡風輕泰然自若。

當那個窮兇極惡的黑大個制服他之時,那個李秘仍舊沒有害怕,彷彿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一般,他好像總能牢牢抓住自己的命運,而不是聽天由命。

他非但化解了危機,還得到了老將軍的垂青,甚至與老將軍對飲,喝的是吳白芷大小姐的女兒紅,談論的是國事家事,甚至讓老將軍收爲徒弟。

她還記得,早先有個按察提刑司的公子,央着許多關係,想要成爲吳惟忠的徒弟,老將軍都懶得看那公子哥一眼,爲此還得罪了那個提刑司的大官。

她不知道這個李秘到底有甚麼本事,只知道他很有本事,她羨慕這樣的人。

她知道吳白芷一定會去找範重賢,一定會狠狠報復這個叫李秘的小捕快,她不希望看到這樣的場面。

就好像自己的人生在李秘身上得到了延續,李秘這樣的小捕快能夠風生水起,好像證明下作人也可以有大本事,也可以不必俯首聽命,爲自己的宿命做主一般!

秋冬鼓起了勇氣,趁着下雨無人,來到了李秘的客房外頭,她知道李秘與老將軍喝了酒,如今肯定睡下了,也無人敢打擾這位貴客,她也不需要擔心被人發現。

可來到了房門前,她又猶豫了。

李秘到底是個過客,他沒辦法給自己帶來任何好處,自己想要幫他,也只不過是爲了滿足心中那點卑微又可笑的念想,範重賢是個極其陰險的人,父親又是布政使司的大官,李秘又如何鬥得過?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她在門外徘徊,好幾次伸手,卻如何都推不開那道門,就好像母親第一次讓她出去做人奴婢,她想要拒絕,卻開不了口一樣,就好像吳白芷第一次打她,她想還手,最終卻選擇忍耐一樣,就好像範重賢第一次摸她,她想喊叫,最終卻沉默一樣。

她曾經無數次想過,如果當初做出不一樣的選擇,命運會不會因此而改變,她也曾無數次否定了自己那些可笑的想法。

如今,她又走到了這樣的關口,或許她推開門,也改變不了甚麼,又或許,這位小捕快,跟別人完全不同的捕快,能改變她的命運,誰又知道?

當然了,也有可能很快被吳白芷發現,自己的下場會非常的慘淡,畢竟無論範重賢還是吳白芷,都不是甚麼良善之輩。

她在門外踟躕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推開門,但她也並沒有放棄自己的這個念頭。

她寫了一張紙,塞進了房間裡頭,裡面都是對李秘的提醒,然而離開之後,她又擔憂起來,萬一李秘沒醒,僕人卻先看到了這張紙,自己又該怎麼辦?

她開始慌了,快步往回走,漸漸跑起來,而後重重地推開了那扇門,想要撿回那張紙。

可當她推開門之時,卻發現李秘就站在門後,手裡拿着那張紙,顯然已經讀完了。

是的,李秘讀完了,即便沒有這張紙,他也知道吳白芷和範重賢不會善罷甘休,畢竟自己撞破他們的醜事,對於他們而言,李秘就是他們清白名聲最大的威脅,就像心頭上的刺,一天不除,寢食難安。

雖然他的酒量不好,也確實喝醉了,但洗漱之時,他就把酒都摳了出來,因爲這是陌生的環境,自己的威脅就在身邊,他必須時刻保持清醒。

所以當秋冬來到他的房門前,其實他就已經察覺了。

他饒有興趣地透過門縫,看着這個小丫頭在門外踟躕徘徊,他想起第一次見到這丫頭的畫面。

她就在涼亭裡頭,解放着雙腳,大大咧咧如女漢子一般,但又不像其他奴僕,因爲她手裡拿着書,嘴裡拼命塞着糕點。

李秘能夠感覺到,這是一個沒有安全感,卻又極其渴望自由,極其渴望改變自己命運的女人。

這是一份寶貴的財富,在這樣的時代,女人們能有這樣的思想,或許不少,但能夠付諸行動的又有多少?

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復,這樣的後果,又有多少個女人能夠承受得住?

這個秋冬,會不會是下一個張氏?會不會是下一個謝纓絡這樣的女人?

李秘希望她能踏出這一步,只要她敢推開門,李秘便是厚着臉皮求着便宜師父吳惟忠,也要給這個小丫頭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可這丫頭最終還是逃命一般離開了,李秘難免失望起來,就好像親眼看着一個自由靈魂的隕滅。

然而沒過多久,他又聽到了腳步聲,今次,他在門縫下面,發現了這張紙。

他本以爲秋冬會懇求他幫助自己,可紙上只有對他的善意提醒,甚至告訴他如何在老將軍面前揭破吳白芷來保全李秘。

李秘此時終於明白,這小丫頭並非想要改變她的命運,而是想要守護李秘的自由命運,就好像自己被困在籠中,便希望別的同伴能夠飛得更高更遠一般!

眼前的秋冬顯得很慌張,眸光集中在李秘手中的那張紙上,然而李秘卻微微一笑,將那張紙收入懷中。

秋冬見得此狀,嘴脣翕動,卻又開不了口,不過身體比嘴巴誠實,當李秘收起紙張之時,她還是下意識伸出手來,想要奪回那張紙。

可惜她晚了一步,李秘已經將紙張收好,此時見得秋冬伸手,李秘便朝她低聲道。

“別動。”

秋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李秘這簡單二字,竟然讓她如中定身咒一般,果真不動了,連手都定格在了半空!

李秘伸出手來,溫柔地將秋冬手腕上的紅繩銅牌給解了下來。

那是奴婢的標識,銅牌上寫着指揮使司內宅眷屬,既向別人表明她們的奴婢身份,也方便她們外出辦事,別人看到牌子就會給予她們應有的特權和便利。

當李秘解下這銅牌之時,秋冬的內心深處,彷彿有甚麼東西轟一聲被點燃了一般,她的整個身體都在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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