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前夕,風暴在烏雲之中醞釀着,卻又遲遲沒有降臨人間,那潮溼的水汽將地面的熱氣壓下來,使得整個人間都異常悶熱。
李秘思考着案情,心如亂麻,也沒什麼吃飯的心情,草草填飽肚子之後,便由呂崇寧帶到了客房來。
客房並不大,但很乾淨,呂崇寧是個秀才,房裡也擺了不少書,李秘不由翻了翻,裡頭竟然有幾部不錯的話本。
這些話本貼近生活,乃是瞭解大明社會風氣的最佳讀物,李秘是個擅長蒐集信息的人,對雜說話本又非常感興趣,坐在油燈下看起書來。
然而才坐下不久,他的身體開始燥熱起來,腦袋昏昏沉沉,直冒虛汗,視野模糊,彷彿中暑了一般!
李秘對身體狀況很清楚,自己又沒有傷風感冒之類的小病,此時突然出現這樣的症狀,只有一個解釋,只怕自己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
這個不乾淨可不是指食物不乾淨,而是有人在他的飯菜裡頭下了藥!
果不其然,這藥物的效力發作起來,李秘連坐都坐不穩,剛要呼救,便一頭趴在了桌子上!
這種感覺實在太難受,就好像靈魂被禁錮在身體裡頭,但整個人卻又半夢半醒,只是身體失去了控制,連眼皮都睜不開,卻又恍惚能夠感知到外界的動靜聲響。
渾渾噩噩之中,也不知過了多久,李秘聽到各種聲音,就如同在水底聽着別人敲鑼打鼓一般,雖然模糊,卻又真實存在。
他察覺到有人在拖動他,後背與地板摩擦,很是痛苦,卻又叫不出聲來,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他的靈魂很清醒,眼皮卻如何都睜不開,手腳也不能動。
這般持續了一陣子,李秘感覺有兩根臭烘烘的手指粗魯地攪到嘴巴里來,摳着他的喉嚨,李秘終於是忍不住嘔吐起來。
也因爲這一陣嘔吐,李秘終於轉醒,卻發現自己靠着廊柱坐着,外頭已經開始下雨,而九桶小胖子正一臉嫌棄,在李秘身上擦着手指上的口水。
“小胖你怎麼會在這裡?”李秘不由疑惑,環視一圈,竟然發現青雀兒也在這裡,身邊還帶了七八個流浪兒,這些孩子一臉凝重地沉默着,都沒有說話,而是在大口喘着氣。
“你不是讓咱們尋找那個疑犯麼,那人就住在附近,牙行的高老四告訴咱們的,因爲那人曾經在阜仙樓住過兩日,曾託牙行找船出海...”
“你們追到了這裡?”李秘不由驚了一把,雖然頭還有些暈乎乎地,但還是站了起來,此時才發現,青雀兒的手臂正在淌血!
這些個流浪兒雖然頑強且陰狠,但到底只是十幾歲的孩子,那疑犯能夠殺死懂武功的張氏,可見身手不凡,這些孩子適才是多麼的兇險也就可想而知了!
念及此處,李秘也不由心頭溫熱,青雀兒雖然對自己不冷不熱,但關鍵時刻,終究還是來救了他一回!
“你沒事吧?我幫你看看。”李秘走過來,抓起青雀兒的手,想要幫他查看傷勢,青雀兒卻觸電一般縮了回去,有些陰冷地盯着李秘道。
“好好查你的案子,把那狗賊抓住纔是正經,還有,你給那幾兩銀子只是找人的錢,救你小命的錢另算!”
雖然他的語氣很冷,但李秘心頭卻很暖,朝他笑了笑道:“放心,我不會讓他跑了的!”
李秘言畢,便朝九桶問道:“他往哪邊跑了?可曾報官了?”
九桶撇了撇嘴道:“那賊子滑溜得很,翻牆出去了,報官什麼的可別問我,咱們都是戴罪之身,有甚麼事自己解決,誰報官誰是孫子!”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不過想了想,這些在牙行裡討生活的孩子們,都是遊走在灰色地帶,排斥官府也是理所當然。
“也對,剩下的交給我吧,幫青雀兒包紮一下。”李秘撕下半截袖子,遞給了九桶。
古時老百姓穿什麼?最早是穿麻衣,到了明朝之後,開始大規模種植棉花,太祖朱元璋鼓勵生產,有田地的人,能夠種桑麻和棉花,就必須要種桑麻和棉花,所以百姓的衣服也大多是棉麻粗布。
這種布料用來包紮止血是做好不過的了。
九桶接過布料,似乎又想起什麼來,朝李秘道:“對了冤大頭,雖然咱們沒報官,可那窮酸秀才被嚇得不輕,估摸着他該是報官了的...”
這話音纔剛落,秀才呂崇寧便與家中小廝挑着燈籠尋了過來,一臉緊張地朝李秘道:“李先生沒事吧?”
他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家裡頭又沒錢僱傭護院拳師,身邊小廝拎着一柄菜刀,抖得篩糠也似,膽氣還不如這羣孩子。
李秘搖了搖頭,表示沒有大礙,眼看着外頭的細雨越發大起來,李秘也不及多想,生怕雨水會把痕跡給沖刷了,便走出去勘查去了。
這纔剛剛走到牆邊來,外頭一陣雜亂腳步和叫喊聲便傳了進來,那些個官差倒也及時,竟然這麼快就趕了過來。
“兇徒在哪兒!”
爲首一人嗓門粗亮,未見其人而先聞其聲,嗡嗡如打雷也似,李秘扭頭一看,但見得一個五短身材的肥胖中年人,給人感覺有些像蛤蟆,身子雖小,叫聲卻很大。
“邢捕頭,勞煩了。”呂崇寧上前來,朝這邢捕頭,以及他身邊三個捕快感謝道。
李秘嗅聞了一下,這些人身上都有濃重的酒味,想來該是在喝酒,是以沒有睡下,難怪來得這麼快了。
那邢捕頭很是不耐煩,見着青雀兒等人,又滿臉厭煩,呂崇寧在場,他纔沒有爆發,只是與呂崇寧交談着,瞭解現場情況。
李秘也不去理他,抓緊時間來到院牆邊上,很快便找到了一串腳印,雖然細雨在腳印上打了很多麻點,但痕跡還是非常清楚的。
李秘順着腳印走了一段,而後突然趴倒在地上,用手一撐,又站了起來,而後弓着腰,如同豹子一般衝出去,踏踏踏便踩在牆上,攀上了牆頭!
邢捕頭正跟呂崇寧說着話,見得這等動靜,不由大喊道:“你是甚麼人,竟敢在此胡來!破壞了足跡,我等如何追查賊子,再不停下可就抓你回衙了!”
邢捕頭倒是沒心沒肺地叫囂着,可青雀兒和九桶等一幫小孩,此時都有些目瞪口呆了!
因爲他們看得一清二楚,李秘適才那一連串動作,與嫌犯逃走之時幾乎一模一樣,就好像李秘親眼見到那嫌犯逃走一般!
李秘在牆頭上停留了片刻,想了想,便跳了下來,此時邢捕頭和三個捕快已經圍住李秘,滿臉的不善。
呂崇寧趕忙過來打圓場道:“邢捕頭,這位是李秘李先生,是我家的客人...今夜賊人入宅來,李先生可是苦主...”
呂崇寧也不敢道明李秘的身份,只要不是傻子,誰會當着查案捕頭的面,說自己請了一個不知來歷的人來給妻子查案,這不是打了邢捕頭的臉嗎?
李秘微微拱手:“邢捕頭來得正好,煩請捕頭帶着諸位公爺往西邊追擊,這女賊約莫六尺身長,形體纖瘦,會武功,左腿受了傷,應該走不遠的。”
九桶聽得此話,不由上前一步,想要張嘴,卻被青雀兒攔了下來,朝他搖了搖頭,九桶只好作罷。
邢捕頭盯了李秘片刻,這才慢悠悠開口道:“你就是連刑房司吏吳庸都敢頂撞的那位?”
李秘微微皺眉,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以免錯過了追捕的最佳時機,以此看來,邢捕頭怕也是不上心的人。
“鄙人並未頂撞任何人,只是跟司吏討論一下溺水之時的表現罷了。”
邢捕頭聞言,不由哈哈大笑道:“好!有種!”
李秘見得此狀,也不知他是真心還是假意,估摸着這捕頭與刑房司吏有怨隙罷了。
邢捕頭稍稍昂頭道:“李先生安心歇息,且看我等拿人的本領!”
如此說完,邢捕頭便帶着那三個捕快,匆匆離開了。
邢捕頭這麼一走,九桶便走上前來,朝李秘道:“喂,冤大頭,你剛纔分明是昏迷不醒的,你怎麼知道那是個女賊?又怎知她是個瘦子,怎知她受了傷?而且連她的身長高低竟然都說得分毫不差,連她的走向和步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九桶等人是見過那個賊人的,只是天色昏暗,除了青雀兒,他們都沒有跟女賊正面衝突,很難判斷那人是個女子。
呂崇寧聽得此言,不由吃驚,雖然這不是他第一次見識李秘的本事,但只靠着推理,竟然能如臨其境,這種本事簡直如神人一般,他對李秘也就更是敬重了。
李秘朝九桶等人解釋道:“人的腳掌與身長有着一定的比例,雖然有些人腳大身矮,但只是個例,通過腳印是可以判斷身高的。”
其實李秘是不想解釋太多,因爲涉及到現代的知識,說出來也是嚇人,腳印與身高的關係嚴格來說是統計學歸納總結出來的,通常腳掌與身高大概是1:7的比例,確切來說腳掌長度乘於6.876,就得出身高了。
九桶摸了摸腦袋,似乎有些理解不了,但青雀兒卻如同發現了新大陸一般,朝李秘問道。
“那又如何知曉是個女賊?”
李秘又解釋道:“男女步態有別,腳印自然也不一樣,男子雄赳赳氣昂昂,步子跨得大,路線筆直,女子腳步細碎,足印距離較短,而且稍稍彎曲,,再者,男子走路帶風,昂首挺胸,所以後腳跟的凹印要深於前掌,女子羞澀內斂,收胸駝背,前掌卻是比後跟要深...”
李秘如此一解釋,衆人不由走近了看那腳印,果真如李秘所言一般,不由驚爲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