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聚義廳差點爆發大亂斗的事情之後,無論是盧武泰還是王沐德,亦或是吳惟忠和戚沫鋒,此時都已經冷靜了下來。
誠如李秘所想那般,李秘給了他們冷靜和緩衝的時間,他們也都在想着如何化解這樣的局面,畢竟大家都已經知道了對方的底細,確切來說應該是醜事,或者污點。
這些污點雖然都是真事,周瑜雖然也只是片面之詞,沒有任何的證據,他也不會到官府去首告,但問題卻仍舊存在。
古代文人極其注重顏面與聲譽,當初北宋名臣和文豪歐陽修,就是因爲外甥女供稱與其有染,才搞得聲名狼藉,甚至因此而退出官場,而朱熹也被傳不孝母親,與尼姑胡來,勾搭兒媳婦等等。
有些事情並不是說沒有證據,對你就沒有任何影響,要知道,輿論的力量,是古代文人所追求也是最爲忌憚的一種。
古時言官無罪,甚至可以風聞奏事,所謂風聞奏事,意思就是沒有實質證據,只是道聽途說,卻仍舊能夠以此爲由來彈劾官員!
而被彈劾的官員,往往都會引咎辭職以證清白,所以這種輿論戰,時常會用在政治鬥爭之中,而且屢試不爽!
之所以提這些,是想說明古時官場這麼一個環境下,周瑜爆出這些醜聞來,每一條都足以對他們的仕途造成致命性的打擊!
所以範榮寬和盧武泰等人如今都只是躲在自己的房中,希望藉此機會來尋找對策,同時也是爲了等待其他人的表態,以及試探其他人是否有大家不計前嫌的可能性。
然而他們還未來得及想出對策,卻又收到了周瑜的邀請!
如今的周瑜對他們這些人來是,是既討厭又不得不敬畏的存在,若不是此人曝光了他們那點見不得光的事情,局勢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可週瑜竟然連這樣的陳年往事都知道,而且並非個例,好像每個人的秘密,他都一清二楚一般。
要知道,吳惟忠和戚沫鋒的事情還好說,也就十幾年前的事情,可盧武泰家世的事情,可就久遠了。
甚至他們認爲,周瑜肯定還知道其他人的秘密,因爲似乎盧武泰這樣的人,是黃仕淵和王沐德臨時請來助陣的,他不可能事先得知,更不可能提前去探聽這些秘密。
當然了,也不可能這般湊巧,他剛好就知道這些人的秘密,而這些人又恰巧在同一天聚集到了這裡。
所以只能說明,周瑜知道的秘密太多,不管今日來的是盧武泰還是陸武泰亦或是李武泰張武泰,都躲不過!
雖然受到邀請之時,他們感到非常的驚訝,也有些遲疑,不敢應邀前去,但幾乎每個受邀者都很快醒悟過來,解鈴還須繫鈴人,是周瑜造成了這樣的局面,那麼他必定有法子解開這個困局!
於是他們都欣然而往,也都因爲周瑜只邀請了他們而有些沾沾自喜,直到他們來到周瑜住處這裡,發現李秘在場,其他人也在場,這房間之中彷彿又回到了當日的情景一般!
這種重演式的見面,將他們的羞恥心再度徹底擊碎,他們一個個也都是無地自容。
好在周瑜並沒有在提起這樁事,反而開口道:“本都督受李秘拜託,今夜便解開這海圖,指出倭寇本部的位置來,希望諸位大人不計前嫌,齊心協力,只要將這些倭寇盡數剿滅,這份功勞足以抵過任何的行差踏錯,諸位以爲如何?”
周瑜此言一出,彷彿先前他所惹下的所有麻煩都被瞬間解決了,彷彿他的所有都可以被原諒!
因爲這是一個契機,將這些人全都聯合起來,只要大家一起做下這樁是,平分這個功勞,就好像大家是盟友,起碼在同一件事上能夠達成一致,給了所有人一個臺階,將先前那些醜事都掩蓋過去,大家只要默契地絕口不提,即便是自欺欺人,往後也就心安理得了!
李秘見得此狀,心中也不由搖頭,他本以爲周瑜答應幫忙,是對他另有所求,但他卻只要了他的鞋子,而周瑜卻利用這件事,將他與這些官員們的芥蒂全都消除了!
他一句話便爲所有人惹下大麻煩,同樣一句話,爲所有人解除了這些大問題!
然而這一句話,卻是李秘與宋知微經過了長久調查,數個日夜不眠不休才換來的,是李秘和宋知微在厚積薄發,最終卻讓周瑜來了臨門一腳,可以說周瑜只是借花獻佛,或者說他李秘,給周瑜做了嫁衣裳!
範榮寬此時便出頭,朝周瑜道:“大都督此議甚好,諸位羣策羣力,保境安民,乃沿海數十萬百姓之福,只是那倭寇漂泊海上,蹤跡全無,實在無從追索,不知大都督可有明示?”
周瑜此時也微微點頭,將衆人聚集過來,而後朝戚長空道:“棋盤呢?”
黃仕淵當即揮了揮手,外頭便進來一個長隨,將漆盤上的紅布掀開,裡頭赫然躺着一坪黑曜石棋盤,鑲嵌的是金線,看着便是價值連城之物!
“不錯,竟然是北宋邵雍的爛柯坪,國朝果是財力鼎盛,本都督倒是沒想到,區區一個同知,竟然這麼能撈錢...”
周瑜此言一出,黃仕淵也是臉色大變,一來覺着自己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二來則是因爲周瑜再度驗證了自己的無所不知,一眼便看出了這棋盤的來歷!
“大都督說笑了,不過是故友饋贈,不敢推辭罷了,若非大都督提起,鄙人這樣的睜眼瞎,又哪裡曉得這棋盤這般金貴,也是因爲鄙人對博弈手談一竅不通,這纔將棋盤送給大都督,橫豎鄙人既不識貨,也不懂棋道,留着也無用,何必暴殄天物呢。”
周瑜聞言,也呵呵一笑,點着黃仕淵道:“同知大人倒是個妙人,若能將這些心思都用在正道,又何必在乎一個知府的帽子,黃大人若早些放開了格局,只怕今時今日的成就,絕不會僅限於此,本都督的話,你可明白?”
黃仕淵被周瑜點破了自己的心思,本以爲會很難堪,可此時他卻滿懷熱血,彷彿憶起初入官場之時的雄心壯志,如今卻只龜縮在蘇州府,老想着知府這個位置,頗有些鼠目寸光。
以自己的才能和心計,區區知府又何必放在眼裡,也是自己格局不夠,若真有大野望,只怕現在早就榮升騰達了!
“大都督教導得是,鄙人受教了!”黃仕淵鄭重其事地給周瑜拱手爲禮,他一個堂堂同知,竟然對這麼一個真假難辨的男人如此恭敬,實在讓人難以置信,說出去都顯兒戲,可更詭異的是,在場之人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
周瑜也沒再 理會,擺了擺手,便將棋盤擺下來,而後將那黑石海圖取出來,指着那黑石海圖上的白色星辰,在黑石上比劃了一番,而後將四顆黑白子分別放在了棋盤四維。
李秘是看過圍棋比賽的,此時不由有些疑惑,因爲周瑜落了四子之後,又捻起一顆白子來,竟是執白先行。
其實這也是李秘對歷史不夠了解的原因。
現代圍棋是黑先白後,也就是執黑先行,若是讓子,便白子先行。
可在古代,棋手們採用的是座子制,也就是黑白子佔據四角,而且只能對角,因爲古代棋手主要講究中盤搏殺和收官。
到了明朝,古代圍棋便是執白先行的規矩了,圍棋是傳到島國之後,纔有了執黑先行的規矩,後世競技也就採用了執黑先行的規則。
周瑜這一手,那是正統的古典法子,他不斷在海圖上指點出星辰的位置與路線,口中快速念着一些口訣,而後隨口說道:“這裡便是婆龍砦,小尖方位的空,則是吳江河道,再往後便延伸到金山衛...”
此時他們也終於知道,周瑜爲何要讓他們準備筆墨紙硯,在場都是文武官員,並沒有幾個不識字,不過還是陳和光醒目,在周瑜開口之時,便已經在紙上記錄了起來!
隨着周瑜不斷念着口訣,不斷落子,棋盤上也漸漸出現了詭異的格局,而陳和光不斷將落子的點都給標記出來,竟然漸漸形成了一方路線圖!
所有人都在震驚於周瑜的解讀之法,然而李秘心中卻涌出不安來,因爲他逾發覺得,這海圖與其說是渡鴉純的,不如說是周瑜制定的!
當然了,這只是李秘的個人感覺,他也不好篤定,但李秘可以確定的是,周瑜早先聲稱對海圖之事並不清楚,根本就是說謊!
當週瑜下到中盤之時,紙上幾乎密密麻麻全是點位,根本就看不出是地圖了。
然而當週瑜開始屠龍收官,大量的棋子被吃掉,陳和光也就將地圖上相應的點給抹去,此時卻又驚訝地發現,一切都清晰明朗起來!
當他落下最後一子之時,在場所有人幾乎都已經對周邊的地形有了十足的瞭解,每一個地點都被標了出來,卻並沒有指出倭寇本部的具體位置!
當所有人都用詫異的眸光看着周瑜之時,周瑜才朝李秘道:“把那顆收官的白子給我。”
李秘聞言,不由心頭一震!
因爲這白子落下之後,終於是收官得勝,陳和光又抹去了一條大龍,周瑜點了點李秘那顆官子,而後朝陳和光道:“這裡便是倭寇的老巢了。”
李秘又如何能不震驚,因爲與周瑜第一次交談之後,他便將這顆棋子交給了李秘,李秘隨後的調查,都得益於這顆棋子,無論是聚義廳上的棋盤,還是尋找海圖等等,可以說,李秘的調查,完全被這顆棋子所主導!
然而此時他才發現,所有的這一切,都在周瑜的算計之中,從見到李秘開始,從他交出這顆官子開始,這個周瑜其實就等同於將倭寇老巢的位置,交給了李秘,只是李秘無法發現罷了!
當李秘還在震驚之時,周瑜卻又朝吳惟忠道:“這些倭寇人多勢衆,某希望能夠隨軍出征,諸位以爲如何?”
衆人聞言,不由熱血沸騰!
這還能如何啊,眼前這位可是孫吳大都督,遙想當年,麾下十萬水師,艨艟鉅艦無數,火燒赤壁,千古留名,若說水戰海戰,還有誰比他這個孫吳大都督更厲害!
再者,海圖是他解讀出來的,他比所有人都要清楚,有他帶路,大明水師已經贏了一半了!
衆人都在狂喜之時,李秘卻非常的憂慮,因爲這一切全都落在周瑜的算計之中,誰知道他會不會將大明水師引入圈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