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瀟瀟, 雨紛紛,雨水在灰暗天空下交錯紛飛,洗得花園裡的葉子一片綠意。
佟凱坐在落地窗邊,膝上攤着一本插圖版的《小王子》, 眼裡帶着些許迷茫。佟薔正在家裡指揮衆執事們收拾東西, 準備先將東西送回阿姆斯特丹。執事們興高采烈, 終於可以回家了, 大家都很積極, 準備去過宮廷生活了。
“這些要嗎?殿下。”執事拿着一個紙箱給佟凱看, 戴着白手套的手嫌棄地拈着一串蜜蠟轉運珠, 在佟凱面前晃了晃。
“要,”佟凱不冷不熱地說, “箱子裡的都要。”
佟薔打開一個本子, 攤開給佟凱看,裡頭電影票、博物館門票散了一地,那是佟凱與江子蹇談戀愛時去過的地方, 上面還有江子蹇用彩色鉛筆手繪的景點與場景圖, 下面有兩個手拉手的小人。
佟凱:“給我留着。”
佟薔知道弟弟需要慢慢接受並消化這一事實,便不來打擾他。
一連幾天裡, 江子蹇沒有找過佟凱,佟凱也沒有主動找過江子蹇。自打那天晚上佟凱主動去江子蹇家裡過了一夜後,所有事情就像從未發生過。
當然,有些事只要來過, 就一定會留下痕跡,比方說佟凱站起來時, 覺得身上某個地方還有點不適,江子蹇再三朝他保證, 習慣以後慢慢就好了。
去你的習慣!第二天早上,佟凱憤怒地朝江子蹇喊道。
但他沒想到,性居然如此美好,尤其是在兩人坦誠相對的一刻——心跳過速帶來的刺激,第一次完全看見愛人的身體,分明是如此熟悉的人,卻以一個完全陌生的方式出現在面前,頓時令他腎上腺素狂飆,超過了臨界點。
可惜自己實在是沒有發揮好……江子蹇也再三朝他保證,處男第一次都是這樣,下一次一定不會只有三分鐘了!
雖然第一次只持續了短短的三分鐘,佟凱卻覺得,那真是自己畢生難忘的時刻。
他這一生將會永遠記得這三分鐘。三分鐘怎麼了?宇宙中無數行星誕生又毀滅,哪怕有上百億年的光陰與歲月,在永恆的時光面前,也只是轉眼一瞬。三分鐘與兩百億年,又有多少本質上的差別呢?
而佟凱是個勤奮好學的人,學習新東西,上手總是很快,他相信只要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會朝江子蹇用行動證明“我愛你”,如果在這一次上加上一個期限,那麼他相信,將是一萬年……
可是會有下一次嗎?
佟凱想到他們的關係,就彷彿被吸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裡,舉目茫茫,四周只有黑暗,再無光明。
佟凱終於合上書,在客廳裡走了幾圈,看着大大小小打包的行李。
佟薔滿意地說:“好啦。”
埃德加說:“先把這些送回阿姆斯特丹。”
佟薔坐下,執事們端上茶,佟薔喝了口茶,說:“你到底在想什麼?國王啊!兩院已經在催你回去了!”
佟凱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雨。
“待完一個月吧,”佟凱說,“做事要有始有終。而且我只是答應回去和王室聊聊,還沒決定當王儲呢!”
佟薔說:“沒關係,你完全可以自己決定。荷蘭人民對你翹首以待,大家都在等待着彈冠相慶、長袖善舞的時刻,人生嘛,總還有許多責任,要去完成。”
“姐,你中文不行就不要亂用成語好嗎?!”佟凱說。
這場暴風雨席捲了佟凱的精神世界,佟薔卻覺得很正常,弟弟一定會回來當王儲的,因爲在他的內心深處,有着當之無愧的、擁抱現世的渴望,有着巴爾扎克式的社會責任感。他理應是一個能夠幫助荷蘭人民重建黃金時代的君主。商人的熱情與律師的洞察,將引領自17世紀後便走進衰退期的尼德蘭王國,走向一個全新的未來。
佟凱勉強接受了姐姐的提議,願意前去接受兩院的問詢與王室會議,見一見那個十歲以後就再也沒會過面的外舅公,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的心裡很清楚,開弓沒有回頭箭,他也許不會再回到中國了。
“我還要想一想。”佟凱想給江子蹇發消息,約他出來見個面聊聊,卻看完了他們從認識那天起的所有聊天記錄,最後如是說。
佟薔吃定了佟凱會跟着自己回家,倒不擔心他改變主意,放下茶杯,說:“我去逛逛,順便買點伴手禮回家。”
埃德加馬上吩咐司機準備車,送佟薔出門逛街。
佟凱:“我也出去走走。”
執事們捧上衛星定位項圈,佟凱當即怒吼道:“我再也不會戴這個項圈了!”說着把托盤掀翻,又惡狠狠地威脅道:“再有人跟着,我就馬上拒絕王位!”
埃德加只得作罷,於是佟凱打了把傘,出了門。
中國的空氣如此清新美好,佟凱已漸漸地將這裡當成了自己的第二故鄉,他走過江家門口,短暫地站了會兒,轉身離開。
佟凱持傘,站在星巴克外面,週日下午,咖啡店裡坐着來相親的男男女女,玻璃倒映出他孑然而立、形影相弔的身形。他怔怔地看着自己與江子蹇第一次見面時坐的位置。那裡坐了一對戀人,看見玻璃窗外一臉陰沉的佟凱站着,頓時恐懼地看了他一眼。
兩人勉強繼續說了會兒,時不時看看佟凱,最後渾身發毛,起身走了。
佟凱嘆了口氣,走過星巴克,坐上車,來到了“美好時光足浴城”外。足浴城的生意明顯沒從前好了,佟凱收傘,走了進去,環顧四周,這裡似乎重新做了裝修。
“您好,”接待妹子說,“有預約嗎?”
佟凱:“沒有。”
接待:“需要什麼服務嗎?”
佟凱:“我想出錢給客人按腳,方便幫我安排一下嗎?”
接待:“可以的,您想給客人按幾個小時呢?”
佟凱:“……”
接待:“對客人的長相和腳的尺碼有要求嗎?”
佟凱忽然覺得不對,接待說:“要麼您這邊請,先挑一下我們的客人?”
說着接待開始給佟凱帶路,並朝他說:“老闆今天在做活動,按一隻腳只收三塊錢。”
江子蹇躺在貴賓室裡,正吃着零食看電視,電視裡播放着江家做了植入廣告的一個電視劇,見佟凱被人帶了進來,主動打了個招呼,說:“哎,來了啊?我就知道你會來,足浴城我都買下來了。”
佟凱徹底無語了,說:“哪兒來的錢?你還有私房錢?”
江子蹇看着電視:“嬸嬸買給我的。”
佟凱一見江子蹇,心頭頓時涌起萬般莫名滋味,他有太多話想說,偏生江子蹇又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令佟凱不知如何開口。
佟凱坐在一旁,正要與江子蹇並排躺着,江子蹇卻翻身起來,坐到佟凱面前,佟凱忙道:“你要幹嗎?”
“給你按摩。”江子蹇笑道,說着就來脫佟凱的鞋。
佟凱有時簡直拿他沒辦法,只得任他折騰。江子蹇卻沒有捉弄他,隨口道:“這幾天你都在家裡陪姐姐麼?”
佟凱沉默良久,最後點了點頭,望向江子蹇。
“她明天走,”佟凱說,“回阿姆斯特丹。”
“那,你呢?”江子蹇問。
齊德龍佟薔~齊德龍佟薔~
佟薔下了車,輕快的腳步走在路上,上一次回母親的故鄉還是十年前了,這座城市裡的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卻似乎又早已發生了鉅變。她決定去逛逛以前母親回國時,帶着她與佟凱逛過的古董店,順便買點有東方風情的工藝品,帶回去擺在荷蘭王宮裡。
這家店是某個集團開的,該集團更爲城市裡捐獻了一個博物館,在背後巷子裡闢出了一個沙龍式的會員店,非會員控制進店人數,必須本人在外排隊,不能讓司機代排。
執事亮明會員身份,內裡開門,把佟薔當着正在外頭排隊的一羣闊太太的面請進去。
“請坐。”
工作人員將佟薔請到貴賓室裡的沙發上,佟薔摘下墨鏡,懶懶地坐着。
“好久沒見Mary阿姨了,”佟薔說,“她最近身體無恙嗎?”
“今天店長不在,”工作人員說,“她懷孕了去做產檢。我們有另外一位老師過來,招待您。”
佟薔今天心情很好,因爲弟弟馬上就要當荷蘭王儲了。
但是張秋今天心情很不好,因爲她在修復一個瓶子的時候,不小心把邊上給修崩了。接着拆了個鋦釘,又把一個碗給拆垮了。幸好在打雞蛋調蛋清時打出來一個雙黃蛋,有效地挽回了些許她的心情。
“買什麼?”張秋邊摘手套,邊朝佟薔走過來。
佟薔:“隨便看看。”
張秋坐在沙發上,把遙控器扔給佟薔:“自己看吧。”
佟薔:“介紹一下?我又不知道這些都是啥?”
張秋禮貌地坐直,看着佟薔,眉頭一揚,活脫脫一個女版關越,示意沒問題,好的。
佟薔只覺得這態度實在太糟了,但好歹自己還有沙發坐,不用在門外排隊,也就忍了。
“我想買幾件藏品,”佟薔咳了聲,禮貌地說,“拿回家擺。”
張秋也禮貌地說:“幾件?”
佟薔:“若干件吧。”
張秋:“家裡多大?”
佟薔想了想,眉毛也輕輕一揚,決定不和知識分子一般見識,說:“大概兩三萬平方米吧?”
張秋:“金字塔喜歡嗎?”
佟薔:“你拿得出來我們就買。”
張秋:“木乃伊和金字塔一起賣,不單賣。”
張秋按了下遙控器,上面出現了一具木乃伊:“克加勞倫斯考古協會因爲西奈軍區成立,恐怕他們會破壞法老遺體,打算把部分木乃伊與石磚外遷。願意認養木乃伊的話,得給它蓋個金字塔,埃及局勢穩定後,他們會把木乃伊接走,金字塔送你。”
佟薔:“算了,和我家風格不合,有別的推薦下嗎?”
張秋:“你家有照片嗎,我看看?”
佟薔:“還在裝修,不太好說。”
張秋隨手按了下遙控器:“羅馬柱頭要嗎?風水球?”
佟薔:“要有東方風情的。”
張秋按遙控器:“長城仿製品?烽火臺?”
佟薔:“最好是雕塑。”
張秋又開始按遙控器:“孔子像?蚩尤像?女媧像?”
佟薔:“還是小一點吧。”
張秋:“嚴嵩家裡用過的萬壽無疆醃鹹菜缸。”
佟薔:“太醜了!就沒有陶瓷的嗎?”
張秋:“嚴嵩家裡用過的陶瓷萬壽無疆鹹菜缸。”
佟薔:“……”
張秋:“一套四個,兩個陶的,兩個瓷的,打包算你便宜點。可以拿來養荷花。”
佟薔:“有再小一點的嗎?”
張秋:“鬥彩雞缸杯還有一個。”
佟薔:“太貴了。你們就沒有正常點的拍賣品嗎,譬如佳士得拍賣會上的那種。”
張秋:“我們和那家洗錢公司沒有業務往來。”
正在這時,吳舜帶着司徒靜來了,工作人員做了個請的動作。
司徒靜低聲道:“我還以爲你幹嗎呢,怎麼跑這兒來?”
吳舜不認識張秋,卻見過佟薔,然而佟薔似乎不記得他了,那天公司裡實在太混亂,吳舜又和員工們混在一起,佟薔依稀覺得這聲音有點熟,但對她來說,男人都長得差不多,也就不太在意。
張秋又扔過來一個遙控器:“隨便看吧。”
吳舜:“想買塊玉給我未婚妻,有推薦的嗎?”
司徒靜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開始翻雜誌。張秋示意吳舜自己看,吳舜拿着遙控器,開始看屏幕上的玉,張秋又望向佟薔,說:“想好了?下決定吧。”
佟薔炸了:“不是金字塔就是鹹菜缸,讓我怎麼買啊!簡直就是無從下手吧!”
張秋耐心地問:“那您還想要什麼?”
佟薔:“拿點青銅器來看看,哪有你這樣做生意的?”
“青銅器您帶不出境,大姐,”吳舜說,“明清以前的古董禁止出境。”
司徒靜以眼神示意吳舜別插嘴,佟薔說:“那瓷器呢?等等,照片背景裡頭,那個是什麼?暗紅色那個,什麼年代的?拿出來我看看?”
張秋禮貌地說:“消防栓。”
司徒靜:“……”
吳舜:“……”
佟薔說:“再來點別的看看,這個呢?”
張秋:“這是配電箱。”
佟薔:“……”
吳舜起身,離開貴賓室,到外頭去看玉。張秋又按開一個圖,說:“清嘉慶年間十二生肖,粉青釉,一套十二個。”
“差強人意。”佟薔說。
“四百二。”張秋說。
“都幫我包起來吧。”佟薔說,心想總算正常了。
司徒靜看了眼,張秋又調出一對大瓶子:“歲寒三友,釉下彩,一百三。”
佟薔:“乏善可陳,還有麼?”
“山水屏風,”張秋,“民國末期,八十。”
佟薔:“行,都要了。”
佟薔隨便挑了些,司徒靜說:“白玉茄子把件挺好看,我奶奶以前就有一個。”
佟薔嘆了口氣,說:“原本想買來給弟媳婦當禮物的,現在想想還是算了。”
張秋通知工作人員過來,讓佟薔刷卡,打開本子對單子,司徒靜隨口道:“送女孩確實挺好。”
佟薔:“男孩,人不錯,可惜就是感情經歷太豐富了。應該不會在一起吧?”
張秋看完單子,遞給佟薔簽字:“真遺憾。”
佟薔:“怎麼了?這年頭,選弟媳婦的標準可不輕鬆,議論的人多了去了。”
張秋親切地說:“看上去也是家裡有王位要繼承的呢。”
佟薔:“對啊!真的有王位要繼承!說出來就怕你嚇得噤若寒蟬呢!”
司徒靜:“……”
佟薔朝司徒靜認真地說:“真的有王位要繼承。”
“哈、哈、哈、哈!”張秋發出一陣大笑,“醒醒吧!大清早就亡了!哪兒來的王位等你繼承?!”
吳舜回來了,身後跟着個工作人員,打開匣子,讓司徒靜挑,裡頭全是好玉,準備給司徒靜結婚戴的。
吳舜說:“所以佟總決定回家繼承王位了?”
“你認識他?”佟薔遺憾地說,“是啊,荷蘭人民都等着,王者歸來呢。”
張秋看了眼佟薔的簽名,嘴角開始抽搐,又瞥了一眼佟薔。
“你是佟凱的姐姐?”張秋終於想起來了。
佟薔疑惑地說:“你們都認識他?”
司徒靜說:“何止?我還抱過他呢,橫抱。”
美好時光足浴城裡,江子蹇自顧自坐着,給佟凱按腳,兩人一時都沒說話,那氣氛實在有點尷尬。
江子蹇當然明白佟凱的沉默意味着什麼,從得知這個消息開始,佟凱就沒有再主動找過他。平日裡江子蹇與天和哈哈哈地開玩笑,說自己要成爲王夫之類的話,說來說去,不過是在自言自語。佟凱既沒有開這個玩笑,也沒有問過江子蹇意見。
潛臺詞很明顯,雙方也都心知肚明,他們不會在一起。江子蹇雖然是個樂天派,卻半點不傻,當然不會上趕着死纏爛打。
“什麼時候走?”江子蹇問。
佟凱:“還沒想好……哎喲!輕點!”
江子蹇停下動作,懷疑地看佟凱,佟凱說:“至少幫着關越,把越和撐過去。”
江子蹇點點頭,說:“很快了,不超過下個月。”
佟凱沒吭聲,江子蹇說:“回去以後,好好照顧自己。”
佟凱安靜地看着江子蹇,江子蹇卻避開他的目光,稍稍低下頭。
“國王啊。”江子蹇自言自語道。
佟凱很想說點什麼,譬如問江子蹇願意和他一起去阿姆斯特丹嗎,但佟薔提醒了他,江子蹇如果和他一起回去,也許會遭到兩院議員問詢,或是遭到無關人等的某種暗示與嘲諷。到時讓江子蹇不爽,又達不到目標,還不如不提這件事。
於是佟凱採取了一個折中的方案,自己先去面對兩院,再走一步看一步,慢慢計劃吧。
別人好歹也是家裡少爺,佟薔的意思是,你確定只要你開口,他就會跟着你去阿姆斯特丹?
佟凱一時也不知道怎麼辦了,他的人生經歷過衆多的抉擇,卻每一次都不如今天這般艱難。
他看着稍稍低下頭的江子蹇,在心裡自言自語道:其實我也沒多愛你,不,老子一點也不愛你。
江子蹇又說:“王儲妃有候選對象了麼?”
佟凱冷淡地說:“沒有。”
“嗯。”江子蹇說,又稍稍低下頭去。
佟凱在那沉默裡說:“咱們算什麼呢?”
“什麼?”江子蹇有點意外,繼而笑了起來。
佟凱把腳抽回來,用毛毯蓋着,示意江子蹇不要玩了,江子蹇便到一旁去洗手,佟凱聲音稍大了點。
“我說,咱們現在算什麼關係!”
江子蹇低頭洗手,從鏡子裡看了眼佟凱,便轉過去,說:“炮友嗎?”然後又笑了起來。
佟凱從鏡子裡看見江子蹇的嘴角帶着弧度,忽然就沒來由地生氣起來,說:“我知道,我都知道。”
“嗯?”江子蹇有點茫然,側頭看佟凱,又避開了他的目光。
佟凱:“你只是想把我騙上牀,對不對?”
“唔。”江子蹇點點頭。
佟凱:“上了牀,確定關係,你就覺得沒興趣了,追下一個去了,說吧,現在是不是要提分手了?”
江子蹇笑道:“怎麼知道的?來打個分手炮嗎?我會讓你這輩子都永遠記得。”
“滾——!”佟凱大怒。
佟凱起身,很想上前去揍他,卻終於忍住,說:“一個談了這麼多前任的人,這種想法很合理吧?無時無刻不在追求新鮮刺激、尋求浪漫。算了,反正我也沒虧。”
江子蹇沒說話,關上水,貴賓室裡一片靜默。
佟凱說:“我走了。”
江子蹇說:“一起逛逛吧?”
佟凱沒有接話,也沒有拒絕,轉身出了足浴城,江子蹇穿上黑風衣,拿了佟凱的雨傘撐起來,與他在小雨裡慢慢地走着。
佟凱越想越氣,越想越混亂,自己居然成爲了江子蹇衆多獵物中的一個,開始就不該相信他。他知道有許多人都是這樣——追逐愛情甚於得到愛情本身,沉浸享受於追求的過程,且樂此不彼,一旦確定關係後,便將很快迎來分手。
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有什麼辦法?
江子蹇與佟凱路過公園,公園裡溼漉漉的一片,冷風吹來,空空蕩蕩,樹葉貼在水泥地上,他們便踩着落葉穿過公園。
古董店裡。
說來說去,衆人居然發現大家互相都認識,張秋的態度便好轉了不少,吩咐上了下午茶,大家開始在貴賓室裡喝茶吃點心了。司徒靜選了一塊玉,吳舜拿卡過來刷,張秋便給他打了個一折。
吳舜:“!!!”
張秋以眼神示意,擺擺手,意思是送給你了,順便給佟薔也打了個極低的折扣,佟薔倒是無所謂,只點點頭道謝,開始喝下午茶。
“那你爲什麼不自己去當女王呢?”張秋說。
“我結婚啦,”佟薔說,“他們不會接受齊德龍當親王的,我老公劣跡在外,只有我弟弟最合適。”
張秋懷疑地看着佟薔,佟薔喝了點茶,被她看得很不舒服,大家心裡都想着一句話:那你怎麼不離婚去當女王呢?非要拆散弟弟和他男朋友?
佟薔終於忍不住,自問自答道:“我幹嗎要離婚?”
“我們可是什麼都沒說。”張秋道。
吳舜連忙道:“對啊,我們什麼都沒說。”
佟薔放下茶杯,又嘆了口氣,說:“江子蹇不是不好,我也不討厭他,佟凱喜歡不就行啦。可是你知道的,社會就是這樣,馬克思說,人就是所有社會關係的集合。”
張秋:“有這麼多錢還不夠麼?還想當國王?”
“你懂什麼!”佟薔放下茶杯,朝張秋怒目而視,“這是爲了荷蘭人民的福祉!”
張秋:“哈!哈!哈!哈!”
衆人:“……”
張秋不鹹不淡地說:“算了吧,連自己的愛人都給不了幸福,還說什麼給人民幸福,反正我是從來不信這一套的。”
佟薔忽然就卡殼了,張秋說:“什麼爲了老百姓,合着自己媳婦就不是老百姓了,我呸!”
司徒靜:“這個道理我相當贊成。”
吳舜:“好了……容我打斷一下……”
佟薔:“你懂什麼!家國大業,總要有所取捨!我才呸!”
張秋:“呸!”
司徒靜朝吳舜:“呸!”
吳舜:“三位羊駝女士,不如我看,我們今天的討論就到此爲止如何?”
佟薔氣勢洶洶,實則內心動搖地起身準備走了,張秋那句話瞬間把她挫敗了。張秋則擺出了勝利者的姿態,說:“等他們結婚那天,我會給子蹇和佟凱準備一份禮物。”
“留着你的木乃伊和金字塔還有鹹菜缸吧!”佟薔怒道,“我們不、需、要!”
江子蹇與佟凱在路上慢慢地走着,兩人沒有交談,從公園到肯德基,到濱江路,到美術館,到江曼的總店門口……一路走進江曼,走上電梯,上了輝煌大廳VIP包廂,打了個轉又下來,離開步行街,走過玫瑰花店,經過不鏽鋼夫人婚紗攝影館,走過會展中心停車場,經過會議室……又搭地鐵到產業園裡,在Epeus門口——今天有幾個程序員在加班,紛紛擡頭朝佟凱打招呼,佟凱與江子蹇面無表情,轉了個身又出去了。
兩人時而坐公交,時而坐地鐵,在這座偌大的城市裡逛來逛去,走過了他們曾經談戀愛的每一個地方。走到天和家門口,保安趕緊去通知天和,打開大門後,兩人進了天和家外,繞着噴水池走了一圈,沉默無聲地走了。
聞天衡開門出來,滿頭問號,見人走了,又關上了門。
他們經過皇后溫泉小鎮外,接下來有點難辦,是現在去新西蘭呢,還是就算了?
最後是江子蹇打破了沉默。
“那,”江子蹇說,“去我家?”
佟凱:“你就沒有什麼說的嗎?”
江子蹇停下腳步,一手揣在風衣兜裡,安靜地看着佟凱。
江子蹇湊過去,想親一下佟凱,卻被佟凱卡着脖子,兩人開始較勁。江子蹇舉着傘,一個弓箭步,使出全身力量,一釐米一釐米地靠近佟凱,佟凱憋着力氣,無論如何不讓他靠近自己。
“你……想聽……什麼?”江子蹇艱難地說。
佟凱:“你……說不出……口嗎?那就我來說吧!”
佟凱終於爆發了,將江子蹇拖過來,狠狠一推,江子蹇一個趔趄,與佟凱錯身,佟凱轉身,迎面一拳,揍在江子蹇臉上,大喝道:“分手吧!”
江子蹇被佟凱推在花壇裡,側摔下去,雨傘扔在一旁。雨越下越大,佟凱抹了把臉上的水,喝道:“我不會讓你當什麼王夫的!滾吧!分手!結束了!”
江子蹇狼狽不堪,雨傘扔在一旁,擡頭望向佟凱,風衣上全是泥。
佟凱轉身跑了。
“哦。”江子蹇失望地說。
當天下午,Andy從紐約飛過來,正需要倒時差,早早地就睡了。
天和飛快地做軟件,他要準備一個直接提醒的程序,每當Andy一開始召喚普羅,這邊馬上就要提醒關越,否則一旦Andy半夜醒來叫不動普羅,一定會起疑心。
下午天和與關越坐在客廳裡,一起動手粘航模,聞天衡粘了半天,最後也忘了當年自己是怎麼做出來的,狂躁無比,決定不粘了,讓關越自己做去。反正當初自己做的那個也是被關越踩碎的,大家各一次,扯平。
天和見關越做航模做得分分鐘要暴走,最後只得坐下來,與關越一起動手,繼續修復它。
關越時刻注意着屏幕上期貨市場的動向,不時停下動作,朝離岸基金的操盤手發消息。
一旁坐着悲傷的江子蹇,號啕道:“我的愛情啊……我的愛情死了……”
天和與關越淡定地粘着航模,兩人都沒有看江子蹇。
江子蹇悲痛欲絕道:“結束了——分手了——嗚嗚嗚哇啊啊啊——”
聞天嶽安慰道:“哎,小江,月有悲歡離合,人有陰晴圓缺……來,哥哥抱下你,就翻篇了吧。”
江子蹇:“他怎麼能忍心?!我的愛情啊!”
江子蹇一邊悲痛大喊,一邊推走張開手臂要抱他的聞天嶽的腦袋,轉向天和,抱住了天和。
天和拍了拍江子蹇的背,安慰道:“我覺得那不是他的真心話。”
江子蹇難過得直打嗝,說:“我需要普羅,普羅呢?快出來,幫我預測一下,接下來我要怎麼做!”
“普羅啊——!”天和也大喊起來,“我的普羅也消失了!”
關越右手把一個小飛機放在航模起降平臺上,左手給基金操盤手發消息,忽然天和的程序響了起來,關越果斷上麥,示意衆人不要說話。
“普羅。”Andy的聲音在音響裡響了起來。
“您好,親愛的老闆。”關越說,“現在只是下午四點,我建議您再睡一會兒。”
Andy那邊已經起身了,說:“美國發來消息,讓我注意期貨銅的走向,你幫我看一眼,是哪家在操作。”
關越:“這是一家離岸基金,隱藏了交易方。”
江子蹇停下動作,好奇地看着關越。天和有點緊張,電腦上連着Andy所有的家用設備,隨着Andy起身,燈光跟隨他的行蹤逐一亮了,廚房裡燒開水,Andy取出杯子,放在冰機開口上,天和遠程控制,冰塊落下。
Andy:“能找到具體是哪家麼?用你的核心技術,追查一下?看看這家基金是誰開的。”
關越:“需要十七天又三小時二十五分鐘。”
Andy:“查一下,關越現在在做什麼?”
關越說:“他正在家裡健身房中健身。”
天和調出一段視頻,上面是關越搭着毛巾,在跑步機上運動。
Andy:“我有點懷疑,做銅的這家是關越派來的,可是爲什麼我們做空,他也做空?”
關越:“可能性忽略不計,建議您隨後觀察,畢竟沒有對手會幫敵人賺錢。”
Andy一想也是,說:“你先查着,今晚我打算出去走走,你能幫我找幾個質量好點的俄羅斯應召嗎?”
江子蹇來了精神,在一張便籤紙上寫了句話,遞給關越。
關越一時沒提防,照着念道:“我建議你哪裡也不要去,在家裡玩自己的老二更安全。”
Andy:“……”
關越馬上改口道:“畢竟身體比較重要,性生活不能無節制,過幾天您還要親自操盤呢。”
Andy:“快去聯繫安排!算了,我找馬里奧吧。”
關越正想揍江子蹇,卻忽然想起一件事,於是讓天和偷看Andy的聊天記錄。果然很快,馬里奧就給Andy安排好了。
關越寫了兩個字“定位”給天和看,
當晚十一點二十,Andy被前來突擊檢查的掃黃大隊帶走了。
關越接入馬里奧的手機,正色道:“馬里奧,您好,我是普羅,今晚掃黃大隊帶走了Andy,請您現在準備保釋金。”
天和躺在沙發上,笑得半死。
Andy那邊則氣瘋了,幾乎是朝馬里奧吼道:“你是怎麼回事?”
關越:“所以您看,還是聽從我的建議吧。”
馬里奧:“我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收到的消息,一般不會來查這種高檔酒店的……您息怒,Andy總……請您息怒。”
Andy怒道:“可你也沒說今天會碰到掃黃的啊!快!馬里奧!快去公關!這事千萬不能見報!”
掌握了作息規律以後,天和發現Andy行動的時間和他們差不多,每天大約半夜一兩點入睡,中午十二點起來,吃個午飯然後去青松開個會,下午便四處尋歡作樂。
“嘀嘀嘀——”
“普羅?”
“普羅!”
“叫你了。”
“哈士奇快起牀,Andy主人呼喚你了!”
“普羅?!”
白天、夜晚、午飯時間,每當Andy的聲音一響起,天和便馬上抱着電腦,與關越開始打配合。
關越明顯開啓了新世界的大門,排出一個計劃表,準備在這段時間裡,讓Andy好好在國內“玩一下”。晚上Andy只要去酒吧,關越就通知吳舜,讓他的警官朋友去舞池裡查藥丸,先讓Andy抱頭蹲在地上,又帶回去做了一次尿檢。
接下來Andy實在沒事做,半夜又出門飆車,關越根據定位,又找人去抓了他一次。繳完第三次保證金出來後,Andy終於老實了,現在連出門和女生說話都疑神疑鬼的。
但這明顯也沒有用,接下來,天和突發奇想,把Andy在電梯裡關了整整一個小時。
Andy獨自一人站在電梯裡,被卡在十七層與十八層中間,怒吼道:“這個月真是倒黴透頂。我要回紐約!我不想再在這鬼地方待了!”
關越:“親愛的老闆,我想,這一切就快結束了。”
Andy怒吼道:“我再也不想來中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