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愷撒怔怔地望着路明非,“你說這是哪?”
“他說這裡是高天原,其實我們早該猜到的。”楚子航沉聲說,“日本神話中高天原是由天照大神所統治的天津神居住的城市,與地面的八大洲不同的是,高天原被記述是‘一時漂浮在海上、一時漂浮在雲中的島嶼’,和傳說中的亞特蘭蒂斯一樣, 在古代時被沉入海底,相傳是因爲諸神的叛變。”
“但是歷史上尋找高天原的人比尋找亞特蘭蒂斯的人要少得多,因爲這裡被大多數人認爲是神話裡的國度,所有的學者都認爲高天原只是日本人空想的世界。”
“那眼前的一切怎麼解釋?”愷撒呆滯地望着滿目瘡痍的海底古城,不論是初見還是再看,這座城市永遠都是那麼不可思議。
它帶着濃重的幻想色彩卻又保留着深刻的文明烙印, 誰也沒想到空幻的世界居然有一天被現實照徹。
“只有一種解釋。”楚子航低頭看着被自己記錄下的介乎於文字與圖畫之間的花紋,“原來這些都是神代文字,雖然很不可思議,但日本的歷史也許真的是從神話時代流傳下來的,不對,那時候應該還不能稱之爲日本,因爲那段史前文明根本就不能算人類文明,神代文字也並不是日文,這種象形文字其實是來源於……”
“龍族?”愷撒驚呼。
“對,按照日本神話的記載,他們的祖先都是神明,這樣看來,這裡的神明代表的就是龍族。”楚子航忽然想起了夏彌曾告訴他的,神話有可能源自於現實的話。
楚子航看着手中的文字和眼前的古城,依然有一種濃濃的不真實包裹着他,但一切就擺在眼前, 他終於體會到爲什麼一些科學家和歷史學家可以爲了一個真相可以研究瘋狂到廢寢忘食, 甚至死也甘願……因爲當空幻被現實照徹的這一刻,就好似是以人類的身軀, 觸摸到了神明的壁壘。
“見鬼, 總算是知道日本的混血種是怎麼來的了,這麼說日本的神話史不是鬼扯,天皇一族不是神的後代,身上留着諸神血脈的是……”愷撒舔了舔嘴脣,“蛇歧八家!”
“不過至高的神明應該只有一位,從兩位至高神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誕生了天照、月讀和須佐之男往後,其他的應該都是僞神。”路明非補充道,“日本是個好面子的種族,他們的神話牛皮吹得太大了,如果他們的祖先都是龍族,八百萬神就有八百萬條龍,這個數目出征打仗,全宇宙都是他們家的,何必要龜縮在一座島嶼上立國?”
“混血種?”楚子航一點就通,“所以說這不是龍族的古城,而是史前的混血種先民居住的地方?”
“真是服了啊。”迪裡雅斯特號艙頂上,酒德麻衣聽着駕駛艙裡的談話,微微嘆氣, “普通人見到這副場景早就被嚇壞了吧?這些傢伙難道就沒有‘危機感’這種東西麼?”
一邊說着,她敲了敲深潛器的頂艙給路明非傳遞一個信號,在迪裡雅斯特號頂艙的位置留下三個金屬小罐包裹的藥劑。然後酒德麻衣釋放了冥照,從迪裡雅斯特號上一躍而出,身姿猶如最矯健的人魚,往那艘巨大的山型艦船游去。
“怪不得我們一直沒能找到列寧號。”楚子航看着遠處呼吸的巨船殘骸,“它已經完全嵌入了這裡的地形,而且被胚胎同化了,如果不是親眼見到真是不敢相信,這個世界上居然真的有‘活死人’。”
“它已經不可能孵化了,那個把它沉入這裡的人把它作爲祭品,喚醒了整做古城。”路明非說,“但龍類是很難被殺死的生物,血統越高的龍族生命力就越頑強,這種有爵位的古龍幾乎是不死的,不把它幹掉的話,它頑固的生命力會被當作龐大的能量源被源源不斷抽取。”
海藻和螺貝被劇烈的震動抖落,露出列寧號的“肉軀”,粗壯的青紅色血管從船首的位置貫入腳下的山脊,血管一時猛烈地鼓脹、一時兀然收縮,源源不斷的血液被管道輸送給腳下這座龐大的城市,開裂的山脊中滲出黝黑的血跡,大地緩緩顫抖。
這是類似於中世紀的邪惡黑魔法,用活體獻祭將魔鬼喚醒……高天原裡沉睡的從來不是神明,一條古龍獻祭喚來的,必然是魔王級別的惡鬼!
“如果這是鍊金矩陣,那麼就一定有它的陣眼,現在把胚胎炸了也不會馬上死,我們必須從它的弱點處摧毀。”楚子航分析道,“這兒有誰精通鍊金學?”
楚子航並不擅長鍊金專業,他只選修過鍊金術入門級別的課程,理論知識他能牢記,但實際應用大概也只做過給鍊金噴槍點的操作,可後來覺得噴槍的威力還不如他的君焰,於是放棄了這項雞肋的教學。
“你是說它血管連接的部分麼?”愷撒望去,“你的意思是,我們需要把那一整座山給炸平?”
“不,也許不用。”路明非指着列寧號與山脊的連貫處,“仔細看,其實那些血管的脈絡很有規律。”
此時,隨着血液不斷被汲取,被皮肉包裹的鉅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下去,這座龐大的海底古城正在吸收他的力量緩緩甦醒,它無止境地從胚胎上汲取精華,塵土和藻類從血管上篩落,露出如樹枝般乾枯管壁。這時,衆人終於看清那些像是導管般的血管連接着何處……並不是龐大的山脊,而是上方巨大的雕像!
列寧號之上,猩紅的血絲從艦船上的皮肉慢慢附往雕像之上,巨大的龍型雕像眼眶中的黃金瞳金光大燦,猙獰的骨翼緩緩舒展。它像是被點活一般,正瘋狂地吸吮着極品的血肉,然後反哺給腳下這座城市,宛若貪婪的神明。
“這就是鍊金矩陣的陣眼?”愷撒望着如高天盤踞的雕像,有些傻眼,“這座雕像比一座山也好不到哪去吧?這玩意真的能被稱之爲‘弱點’麼?精煉硫磺炸彈對它來說和鞭炮沒什麼兩樣吧?”
“我們不用炸燬雕像。”路明非指了指列寧號和雕像底座的連接處,“把那些血管炸掉,阻斷他們的連接就行了。”
“確定目標了是麼?把精煉硫磺炸彈用來阻斷列寧號和古城鍊金矩陣的連接。”愷撒大喊,並打開了外設電控系統,把發射軌道鎖定在路明非指引的方向,“精煉硫磺炸彈是我們水下唯一的武器,我們是一個團隊,這種大事需要舉手表決,三秒鐘的時間,誰贊成誰反對!”
“贊成。”路明非毫不猶豫。
“贊成。”楚子航也點頭,“我們原本的任務就是毀滅胚胎,現在沒有更好的選擇。”
“那麼……全票通過!”愷撒顯然是個極具有儀式感的人。
深潛器的屏幕中心定格在那些乾枯如絲線般的血管上,愷撒狠狠地拍下發射按鈕,他的眼神瘋狂得就像大國的元首在發射一枚能摧毀敵對國的核武。
沒有熾熱的火光,也沒有巨大的爆裂聲,只有一道宛若悶雷般的炸響,明黃色的炸彈外形像是一支短粗的雪茄,尾部的推動器攪弄着海水,窄小的尾翼如翅膀般張開。
這是相對最能同時保證耐壓和威力的形狀,炸彈捲起一道橫狀的海底漩渦向目標竄去,炸彈頭部的水銀正在加速中瘋狂預熱,水裡因爲震動捲起的遮天密佈的貝類和螺類被它強硬地突出一條通道,堅硬的貝殼撞在金屬彈頭上碰出清脆的叮嚀聲,不絕於耳。
它就像是一個最笨拙的刺客,在刺殺之前鬧出浩大的動靜,可幸運的是它刺殺的目標是一艘沒有移動能力的胚胎鉅艦獸。
鈍拙的彈頭在觸碰到列寧號和巨大雕像交接的血管時砰然爆開,水銀迅速蒸發出巨量的汞蒸氣,明黃色的硫磺粉末附着在蒸汽之上在那些枯萎的血管上迅速瀰漫並滲透,這種炸彈的威力雖然不震撼,但卻兼具穿透、腐化和腐蝕三種特效。本就枯萎的血管如被抽乾水分的木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驟縮蔫巴下去,凋零成黑色的灰燼。
隨着血管的破敗,邪惡的鍊金矩陣被強行中斷,供血停止,劇烈的海下地震驟然停下。巨大龍型雕像的黃金瞳也緩緩黯淡下來,骨翼保持着張開大半的姿勢不再開展,甦醒中的城市忽然被剝奪了力量之源,緩緩沉寂。
“成功了?”楚子航望着漫天下沉的灰塵與藻螺,試探性問道。
“看來也不過如此。”愷撒點燃一根雪茄,“不論是古龍還是神明都是幾千年前的東西了,死了幾千年的東西不足爲懼,活人沒有害怕死人的道理。”
“不對。”
路明非輕輕搖頭,用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絕沒有那麼簡單。”
彷彿是爲了迴應路明非的話,被阻斷了連接的列寧號在短暫的沉寂後再次活了過來,原本萎縮的肉身迅速膨脹,血紅色的觸手從船身的舷窗中伸出,把附着在它身旁的肺螺和貝殼一團團捲入肉體。它的血管再度瘋長,斷掉的血壁上生出無數的血色的肉芽,爆開緋紅的血霧。不到一分鐘,船體已經被肉觸和血管包裹成一枚通紅的巨大肉瘤,就像某種打了催生激素的狂長植物。
“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我要吐了,這玩意比菲律賓的巴盧特煮毛蛋還讓我噁心。”愷撒覺得手上的雪茄不香了,甚至有些反胃,“煮未成型的毛鴨蛋原本是我覺得世界上最噁心的東西,現在只能排第二了!”
“它正在不惜一切地恢復生命。這是枚古龍的胚胎,它原本就要極強悍的生命力,甚至足夠灌溉一座沉睡的城市,我們把導管切除,相當於把它從困境中釋放出來,它雖然被切除了腦子,但本能的求生慾望還在。”楚子航說,“好消息是我們不用面對一整座城市的敵人,壞消息是我們把唯一的武器用上了,但這傢伙沒被殺死。”
“那枚胚胎已經不是關鍵了。”路明非說,“現在有一個更壞的消息。”
“什麼?”愷撒一愣。
與此同時,在他們看不到的列寧號背面,一襲黑衣的酒德麻衣用鋒利的短刀切開朝她伸來的觸手,她從一扇破敗的舷窗口一頭扎進復甦的胚胎之中。
“愷撒,聲吶屏幕上的情況怎麼樣?”楚子航問。
愷撒扭頭望向屏幕,臉色頓時如吃了菲律賓毛雞蛋一樣難看:“跳動的數字……居然還在增加!”
迪裡雅斯特號的前方,擎天雕像的黃金瞳短暫的熄滅後竟是再度亮起,它龐大的身體居然緩緩下探,攪動起巨大的漩渦,碩大的龍首將化爲肉瘤的列寧號一口咬住,鋒利的金屬鋸齒突破肉壁,黑色的液體將海水燃成團團漆黑。
“見鬼,這大東西居然會動!”事情的發展顯然也有些超出路明非的預料,“戰鬥躲不掉了,還是來了,那些麻煩的傢伙馬上就要來了。”
海底地震再度襲來,比第一次更加劇烈。黑色大地開裂,城市往地面的裂縫中傾倒,黑紅的血水像是遮天的濃霧般從地底瀰漫,一枚枚人型的肉瘤胚胎暴露在所有人的視野裡……就像是從黃泉之國升起的,惡靈的活卵!
……
此刻的海面上,極淵上空的位置,天空彷彿都被撕開了一道冗長的裂口,兇猛的暴雨從裂口中狂落,彷彿被觸怒的神明打開了天的閘口,用無盡的洪水肆意灌溉人間。
“諸君。”
源稚生站在須彌座的最高點,他的頭頂是懸飛的直升機,黑衣的男人們手持槍炮站在艙門口;下方是狂卷的海浪,海浪裡,穿着黑色潛水衣的男人們被須彌座延伸出去的繩索牽引着,圍繞在四面八方他們沒人手中都有一個魚雷引爆器。
“決戰的時刻終於到來,總有正義之血不得不流,家族的一切皆繫於諸君之肩……”源稚生的目光掃過衆人,朗聲道,“拜託了!”
他深深地鞠下躬去,身形是那樣的疲憊與沉重,就好像揹負着一座山,此刻終於被壓彎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