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漆黑的夜乍起一陣狼嚎,尋味而來的狼羣還未捕食到獵物,就像見光死的鬼魂先被火光驅散。

這場廝殺還沒開始就先無疾而終,甚至人心都還未來得及抖動。

巡夜的士兵腳步齊整的從主營走過去向別處,而營內火光跳躍,照出幾個身影。

營內的人或坐或站,姿態各異,視線卻都望向一處,那被架起來展開的行軍路線圖。

副將王琛指着地圖上的某一點道:“先行軍已抵達馬道陵,一切準備妥當。”

翟南道:“士兵狀態如何?”

劉副將應道:“將士們現在一門心思都是把這些個歪瓜裂棗打踏實了。”

戰場的肅殺之氣侵襲了這位高大的北方漢子每一寸肌理和身心,他的鬍子已有些日子沒有打理,胡亂糾成一團,像個極有自我特色的畫師,在畫着誰也不懂得特色,鮮明而顯著。

劉副將說的歪瓜裂棗與瞿國淵源頗深,相識甚久,換做別的事,別的人,定是郎情妾意,你儂我儂,而它們二者的確牽掛對方,已經恨不得把對方給吞進肚子。

翟南撐着腦袋,涼薄的脣角勾起一道意味深長的笑:“既是我國將士所願,無論如何也不能辜負。”

馬道陵是一道極長的峽谷,因它接近蒼嶺,長年受風沙侵蝕,兩壁的怪石像化了鬼面妝,鍍上一層讓人毛骨悚然的坑窪。

天還未大亮,馬道陵就在沉睡中迎來它的第一批客人。

王琛策馬到瞿南身邊,壓着聲道:“將軍不能涉險。”

翟南笑道:“那我該做什麼?”

王琛握着繮繩的手拱起抱成拳,語氣恭敬,態度卻很堅硬:“恕屬下冒犯,此事交予屬下,定不負將軍所望。”

“我身爲一軍之帥卻臨陣脫逃,王琛你想潰我軍心?”

王琛頓時如身背重山,驚恐道:“將軍!”

翟南用馬鞭鞭杆虛指王琛:“你以爲蒼穹真的在乎這五百人的性命?我不來這場好戲怎麼上演?前邊就是馬道陵,你去後邊看看,可別讓某些人壞了我的興致。”

王琛臨時勸他也不是抱着一定成功的心思,就像蒼穹一樣,都在做着某種不盡相同的垂死掙扎罷了。

人數五千左右的軍隊在翟南的帶領下步伐齊整,訓練有素的進入了馬道陵,空曠的山谷頓時迴響起嘈雜的馬蹄聲。

就這時,劉副將喊一聲:“全軍聽命,加強戒備。”

與此同時,王琛與他也將翟南左右圍住。

從蒼嶺吹過來的風帶走了最後一片熹微,吹清了馬道陵上方的景色。

晨光初現,隨着它一同出現的是不知何時埋伏在馬道陵上方的巫國軍馬。

那如甕中捉鱉般的人操弓執劍,更有甚者推着巨石,怒目瞪着下方的人,大有一推而下把你砸成肉餅生吞下嚥之勢。

此情此景令翟國將士身心一緊,當即面容緊繃。

翟南拉扯住繮繩,停下馬步,擡頭望向對方最顯眼的那個人:“蒼穹。”

“臨危不懼,南王好膽色。”被稱爲蒼穹的健碩男人騎在馬背上,與翟南四目相接。

翟南仿若不覺大軍壓境的壓力,悠悠然道:“早知此時,何須驚慌。”

“南王料事如神,想必也是知道自己今日必定命喪馬道陵。”

翟南笑道:“蒼將軍何須着急?黃泉路上你有昔日兄弟作伴,若還覺得不夠氣派,我不介意讓這五百多人下去陪你。”

兩方將領一上一下的喊陣,雖情勢一見分曉,可嘴皮子誰也不願拉下,好像要贏也得多搏個名聲似的。

蒼穹嘴角扯開一笑,可能揹着光,所以看起來陰寒無比,他緩緩舉起右手:“不知南王的肉骨是否也如嘴皮子這般堅硬。”

手勢一落,信號發出,拉弓推石的巫國士兵再不遲疑,箭矢如雨,咻咻射出,大石也沿着山壁滾滾落下,登時整個馬道陵只剩下轟隆巨響。

千鈞一髮之際,王琛大喊一聲:“躲進石壁。”

翟國士兵動作迅速的鑽進石壁,待士兵拂落遮掩物,蒼穹纔看見原來該是石壁的地方已被鑿出了巨大的空洞。

一切都只是一瞬間的事,士兵躲進石壁之後豎起盾牌,以力抗力,來不及躲進的人只能喪命在同胞的箭矢之中,成爲衆多肉餅中的一塊。

目睹這一切,蒼穹心頭忽然一震,失聲道:“翟南!”

身邊的副將也震驚了:“怎麼會...”

在五天之前,玢城還是巫國的地盤,沿着玢城出來,走過荒山野林就是馬道陵,馬道陵再接蒼嶺,蒼嶺後就是巫國,這一直都是巫國的領土,鑿壁之事非一日之功,細想之下,是否不僅馬道陵,連蒼嶺也不再滴水不漏?

蒼穹眉頭一皺,不願再和翟南玩貓抓老鼠的遊戲,搶過弓箭,張弓搭箭...

只要殺了翟南,解決翟軍是遲早的事,到時候不僅玢城,就連應京,整個翟國都是巫國的。

翟南手中的馬鞭一揚,借力抖落箭矢,因爲將士的掩護,巨石並未滾落到他身邊。

他忽然擡頭,好像看見了那要偷襲的人,目光坦然的望着。

蒼穹手中的箭勢要把翟南穿個透心涼,犀利而精準的朝他飛來。

王琛猛地回劍抵擋,箭矢力道太猛,將他的虎口震得發疼。

就在蒼穹誓不罷休,拉開第二箭時,翟南沉聲道:“馬道陵狹,可伏兵。”

蒼穹手指一顫,那本該射中翟南喉嚨的箭偏離了軌道,被翟南輕易躲過,插進了另一人的身體,力道之猛,將那人當胸刺穿。

男人面貌與翟國人相似,身上卻穿着巫國的服飾,這是翟南從玢城帶出來的俘虜,此時他怒目圓瞪,口吐血水,虛弱的喘着氣,好像含着天大的冤屈般,要將最後一口怨氣附在翟南身上,死死地瞪着他。

翟南居高臨下地掃了一眼,面色不改地對蒼穹道:“蒼將軍好箭法,專射自己人。”

男人嗚啊一聲,終於不甘的死去。

“將軍...”蒼穹的副將面若菜色,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那是我們的子民,那不是...”僞裝的翟國人...

“他們是死在翟南的奸計下。”蒼穹扔掉弓,赤紅着眼看翟南:“開始第二輪攻擊。”

就算翟南用五百多名巫國子民爲他擋箭又如何?如今他還在他的菜盤上,依舊是他想怎麼吃就怎麼吃的一道菜。

巫國士兵點起了火把...第二輪攻擊是火攻,可就在他們即將點燃助燃物之際,從他們的身後射出了無數的箭,許多人還未明白是怎麼回事,就已經失重掉下馬道陵。

噗通的聲音像傳遞着出擊的信號,躲進石壁的翟國士兵放下盾牌,露出憤怒的臉。

軍心亂在一瞬,等再要掌握先機,已經和最佳失之交臂。

不知從何處冒出的翟國士兵將巫國士兵的後方緊緊圍住,以刀劍爲線。

“蒼穹。”混亂之中,翟南的聲音十分清晰:“別以爲馬道陵借你們兩百年就真是你家的,莫忘了我們翟國纔是你的祖宗。”

“你...”蒼穹內府血氣急涌,氣息頓時紊亂。

翟南嘲諷道:“數典忘祖,還妄想取而代之?”

蒼穹嚥下血水,啞聲道:“你以爲這樣就能擒住我?”

瞿南諷刺一笑:“誰說我要擒住你?那五百多名俘虜不過是你的先鋒,幫你探路。”

蒼穹的副將忍不住道:“你想殺光我們?”

王琛笑道:“倒是有自知之明。”

副將大笑道:“魚死網破,你以爲你們就能討到便宜了?”

劉副將嗤笑道:“說那麼多做什麼,拔劍比來。”說完縱身一躍,點着將士的肩膀飛上了巖壁,那副將也不是個孬種,沒耍見不得人的手段,傾身一跳,與劉副將在石壁上展開了拳腳比劃。

“將軍,王琛請戰。”王琛拱手道。

瞿南道:“留下蒼穹。”

王琛舉劍:“將士們,從我們冠上翟國子民這一名號時,我們就註定了自己的道路,我們將終生保家衛國,不忘國恥,收復失地。”

一呼百應,翟國士兵紛紛舉起了手中兵器:“收復巫國,收復巫國...”

沸騰的熱血是最好的藥劑,他們的心中陡然生起萬丈豪情,提刀上馬向前衝時,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把那些年失去的奪回來。

馬道陵上的血流了一整日,混入泥土中,飄在空氣裡三天不散,英雄夢成終於用屍堆如山實現。

翟巫兩國交界,玢城。

戰火持續數月終於以巫國兵敗告終,作爲修羅戰場玢城受到的紛擾最大,儘管翟軍已經入駐玢城,三國百姓有人歡喜有人心死如灰,更甚者是惶恐。

爲什麼?因爲巫國的官員在翟國那鐵面將軍的命令下已被全部斬殺,而他們的使者到如今還未來到玢城與冷血將軍交涉,如今家中沒米沒鹽都不敢出外採集,深怕冒犯了那位將軍落得個身首分離的下場。

這一切雖然發生在都城府外,可卻一絲不落的全進了翟南耳中。

上一任城主是巫國人,生活習慣雖與翟國人大致相同,可品味卻相差甚遠。

在翟南接連打了三個噴嚏後,劉副將終於忍不住道:“這些人怎麼辦事的?連堆毛都清不乾淨。”

因爲上任城主的玩物喪志,導致對毛髮過敏的翟南已經不適了幾日。

王琛立即掏出帕子:“將軍。”

翟南接過捂住嘴鼻:“都是自家人,別太爲難,城中情況如何?”

王琛一秒撕下管家的皮,自然的切換到副將身份:“目前城中巫國人僅剩兩百餘戶,虞國人也有三百多戶,但我國百姓傷亡慘重。”

劉副將聽到這話,憤怒道:“這幫龜蛋...”

兩軍交戰,死傷在所難免,就像城破之後翟南會下令割掉五百多巫國人的舌頭和手筋腳筋拿去當誘餌做擋箭牌,守城之時,玢城城主也沒讓翟國百姓舒坦,戰火剛起,翟國百姓便受到囚禁,之後更是每日用數十人的性命威脅翟南退兵。

翟南沉着的聲音穿過帕子傳出:“將他們好好安葬,家有死傷者發放恤銀,巫國人嚴加看管,虞國使者何時到?”

王琛道:“最遲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