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王回京的消息不用刻意安排就在京城中飄了開來。於是沉寂了大半年之久的某些喧囂又重新恢復了躁動。
許多人都想見他一面,可南王得了聖命不用上朝,他又待在府中不出門,也無人敢冒着聖怒登門拜訪,因此一些心思只能按捺住。
而王府中,除了翟南,府內上上下下對他要娶一位男妃都無太大反應,比本人更加淡定的接受了。
南王府,書房,一陣馥郁的書香縈繞鼻尖,老管家站在翟南跟前,道:“王爺,您的婚期定在十月初六,還不足兩個月的時間,應該要安排了。”
王爺成親並非小事,宮中已經着手安排,反觀王府,靜的出奇。
修長的指尖翻過書頁,翟南才應了聲:“嗯。”
老管家看着他長大,成不了翟南肚子裡的那條蛔蟲,卻也能從他的神情舉止知道他的歡喜。
這般冷淡,這陸小公子過府怕也是個不得寵的。
南王府這邊照着舊例準備婚禮事宜,陸國公府的後院也不得寧靜。
告示貼了將近一個月,陸國公府和南王府聯姻的事也基本是人盡皆知,聖旨剛給陸國公府時,國公府的嫡女還忌憚那態度不知如何的南王,可如今南王都回京三日了也沒見他登門,嫡女的刁鑽刻薄又捲土重來,甚至比往日有更甚之勢。
嫡女一身硃紅翠綠,柳葉眉翹着,眼看着就要從眉頭掉下:“陸池,王爺不找你,你怎不去找他?”
陸池當她在放屁,他俯身扶起陸夫人,皺着眉查看她的傷勢,手掌破了點皮,算不上大礙。
嫡女是正房所出的幺女,名喚陸裳,見陸池不搭理自己,又風涼地道:“你說你,好好地一個陸國公府小少爺,偏偏要選這種女人做娘,多拉低自己的身份。”
這話一出,陸夫人就紅了眼,她看着陸裳,不敢怒不敢言。
陸池掏出乾淨帕子擦拭,對陸夫人道:“你整日在乎只狗做什麼?”
“陸池!你這個小賤人!”
陸池面無表情地抓住她的手:“我這個小賤人也是你這隻狗能打的?”
“池兒。”陸夫人緊張的握住他的手臂。
陸池往前方望去,果然看見走廊的另一頭,一名紫衫女搖曳着身姿走過來。
陸裳見到此人,底氣足了,甩開陸池的手,衝那女子跑去。
“姐姐,陸池欺負我。”
人沒到跟前,委屈的聲音先傳了過去。
女子有着天人之資,一身紫色的衣裙,襯得她氣質高貴,宛如掉落凡間的仙女。
女子在陸池面前三步遠的地方站定,冷冷地看着他:“陸裳,我怎麼教你的?有些人即使攀上高枝,麻雀也變不了鳳凰,血一樣那麼低賤。”
□□裸的諷刺猶如一支支扎人的針,精確無比的插進了心臟。
陸夫人原先還有些血色的臉當即蒼白,眼中流露的情感難以言喻,她本能的往前一點,希望擋住陸池,好像這樣就能一直保護他一樣。
陸池擁住陸夫人的肩膀,與女子有些相似的眉宇間掛着的全是冷淡:“同樣是腆着臉往上送,我好歹有人接收了,你是以何面目五十步笑百步?”
女子完美面容終於有了片刻的皸裂,她的眼神一下子陰狠起來。
陸池恍然不覺,哦了聲,又道:“我倒是給忘了,日後你若真是攀上高枝,也得喊我一聲十一嬸。”
南王在衆多兄弟姐妹中排行十一,是先王最小的兒子。
兩人正針鋒相對間,陸池的好兄弟翟律到了。
錦衣華服的小皇子年紀比陸池小個兩三歲,今年剛十九。
翟律什麼都好,就是眼神不好,心也大,這戰火滾滾的修羅場他愣是眼瞎的沒看見,忽然蹦了出來,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都在這呢。”他身子往前一探,看看走廊外院子中開的甚是美麗的菊花:“賞花啊?關係何時這般好了?哦...陸商,你是知道十一叔回來了所以到十一嬸跟前套近乎嗎?”
這話可把陸池心裡美的啊!
果然,陸商和陸裳沒再討伐陸池,對翟律福禮欠身後徑直走了。
人走遠了,翟律才嘆口氣說:“你這日子還能不能好好過了?”
陸池說:“你十一叔何時來娶我的日子就何時能好。”
翟律被他一句話炸的外嫩裡焦:“你別提十一叔,他找我呢。”
聽見那人的名號,陸池的語氣終於有所鬆軟:“爲何找你?”
翟律簡直要翻白眼:“我怎知曉?從小到大,誰找我都好,唯獨他找我沒好事。”
陸池笑道:“快去吧,晚了又得挨訓。”
翟律對上他的眼睛,抖動的心有了一絲平靜,陸池有一雙乾淨的眼,永遠溫和的,清澈的,像三月的暖陽,潺潺的流水,每次翟律心煩氣躁的時候,總能從他這得到寧靜。
“那我去了,晚些回來找你。”
陸池對他點點頭,目送他離開。
翟律提到翟南的感情是複雜,陸池則是微妙,而陸夫人卻是擔憂,她看着自己的兒子:“池兒,這門婚事當真是你自己求的?”
她總有一天會知道,陸池瞞的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嗯。”
陸夫人又紅了眼,啞着聲道:“是娘拖累了你。”
“你誤會了,我爲自己求這門婚事不是想借此擺脫陸家,而是因爲喜歡。”
陸夫人不敢相信:“你喜歡...?”
她永遠把他當做一切,幾乎不曾想過自己的兒子會有這種特殊癖好,陸池擁着她,像小時候她抱着他一樣,用輕描淡寫的語氣公佈於衆:“嗯,我喜歡他。”
翟律在去王府的路上一次又一次的將這半年所做的事快速回想一遍,完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這半年竟然沒做半點出格的事,他點着自己的手指頭自言自語說:“一定疏漏了什麼,王叔不會無緣無故找我。”
就這樣一直神神叨叨的到了王府。
老管家早就在門口候着,翟律看見他,哀嚎道:“完了完了,是福不是禍。”
繼巫國之後馬上又有一個青年才俊即將死在王叔手上。
老管家看見他立馬笑口顏開:“小殿下可來了,王爺等您許久。”
王叔最討厭等人。
翟律覺得現在他大概能求的是一個痛快死法,一張臉苦的不能再苦:“柴伯。”
老管家對他的哀怨視而不見,笑容滿面道:“王爺在書房等小殿下。”
書桌上攤開着一副畫卷,畫中人青衣黑髮,眉宇描摹的栩栩如生,眼神顧盼生輝,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
劉念站在翟南左邊,看着畫像嘀咕:“怪好看的。”
翟南彷彿沒聽出他的可惜,問道:“人呢?”
“啊...”劉念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說稍後就到。”
翟南的手指隔着畫紙點了點桌面:“這小子的膽越長越肥。”
膽子越長越肥的小子在裡屋話音剛落之際就敲響了房門:“王叔。”
劉念立刻去開門。
“小殿下。”
翟律看見他愣了愣:“劉大哥你也在啊。”
劉念對其笑了笑,讓開門。
翟律走進去,看見坐在桌案後翟南,第一想法是“王叔瘦了些”,第二是本能的,一顆心很忐忑。
“侄兒參見王叔。”
翟南擡頭看怯生生的少年,心想小孩又高了點,也沒瘦,看來這半年多過的還不錯,他指了指旁邊的位置:“坐。”
翟律走過去,挺直了腰板跪坐着。
翟南並不打算開門見山,對着被他折騰怕了的少年道:“功課可有認真做?”
翟律見他語氣和善,並無發怒的徵兆,多少放下心,乖巧的回答道:“侄兒謹記王叔教誨,一日都不敢落下。”
翟南:“你能自律最好,方先生昨日來找過我,他言你武功進步飛快,日後如何皆看你造化,今時已無別的能教你,因此向我請了辭,過幾日你便到軍營學習。”
翟律的表情有些奇怪:“我不想去。”
一反常態,翟南沒有發怒,好脾氣問他:“爲何?”
翟律偷着打量他許久,才道:“父皇不喜歡。”
翟南也道:“百姓也不會喜歡一個只會吸食他們骨血的皇子。”
翟律被他嚇得變了臉色:“我...”
翟南見他這樣,不由得放軟了語氣:“此事我會去跟皇兄交談,不必擔憂。”
翟律羞愧地低下了頭。
敲打過了翟南開始問正事:“陸池是你好友?”
他這話題轉的快且沒有前兆,好在翟律時刻提防着他又提問,幾乎翟南剛問出口他就回應了。
翟南睨了他一眼,又問:“他是個傻子?”
翟律真不知道陸池聽見這話該作何感想,反正他的感覺就不是很好:“王叔爲何會...如此覺得?”
“哪家的好男兒會答應下嫁給我爲妻?”
翟國雖對龍陽之風成見不深,但京中官家也不會隨隨便便就把自家兒子許配給他。
翟律心想:“原來王叔也知道他不討人喜歡。”嘴上卻答:“阿池和別人不同。”
翟南一雙桃花眼直盯着他。
翟律忍着毛骨悚然道:“他名聲不好,陸家人不待見他,剛我去國公府的時候陸商還罵他低賤...”他越說越小聲,本想替好友在他未來夫婿前掙點存在感,可熬不過翟南犀利的眼神。
劉念倒像沒看見翟南微皺的眉頭,笑道:“奇了,王爺也臭名昭彰,莫非這就是臭味相投?”
翟律小心翼翼的看着翟南。
翟南垂眸,畫像上的人映入眼簾,青年端端正正立在那,自成一色,即便是畫像有所作假,可有這樣一雙透徹明亮眼眸的人絕不是個傻子。
那...可會是個瘋子?
翟律偷偷睜大了眼,因爲他看到畫卷上的人是陸池。
他忽然明白王叔叫他的來的目的是爲了誰。
要告訴阿池嗎?
翟律想了想,問道:“王叔可要見見阿池?”
畫卷順着翟南的推動緩緩合起,被他握在手心:“不必。”
還不到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