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律如同刑滿釋放深怕翟南反悔,一從王府出來就腳底生風似的跑沒影了。
他折回國公府,溜進如寄樓。
這名字聽着充滿詩意其實怪不吉祥,如寄如寄,好似隨時都翩然而去,聽聞是陸池親自取的,陸國公反對都沒用。
如寄樓獨佔一隅,在偌大的國公府好像個悽清冷院,實在是寂靜。
院內也沒幾個人伺候,除了廚娘,唯有服侍陸夫人的兩個丫鬟,以及陸池身邊的一個小廝。
翟律來去自如慣了,本想直接敲陸池的房門,可正好碰上陸池的小廝陸禾。
陸禾與他一般年紀,加之翟律性情素是平和,碰面就有一股親近在裡邊,陸禾一見他就熟稔道:“小殿下你來啦。”
翟律問比自己矮一個頭的瘦弱少年:“你家少爺呢?”
“在夫人屋裡,小殿下稍等片刻,我去請少爺。”
翟律便自己進了屋,見茶是熱的,倒了一杯安靜候着。
不過瞬息,陸池就從外面拐進屋裡:“看你此幅模樣想必是沒挨你王叔訓。”
翟律道:“我是沒挨訓,可你要倒黴。”
陸池在他對面坐下,聞言笑道:“他知是我託你求的婚事了?”
呃...他還真把這茬忘了,翟律道:“王叔向我打聽你,還找了你的畫像,以王叔的本事,他若真不願父皇也不能勉強他,可你直接把王叔的後路堵死讓他非娶你不可,王叔若計較起來,數罪併罰,你恐怕剛過門就要進冷宮。”
“這個結果可會比一直待在陸家差?”翟律深知翟南的性子,句句說到點上,那個心機深沉的男人並不是個善茬,可那又如何?他自己這些年想一步行一步,戰戰兢兢,而人活在世,總有衝動的時候:“我喜歡他,可做不到看着他和別人卿卿我我,不喜歡男人,讓他只喜歡我便是。”
這大言不慚的態度真讓翟律傻眼:“偶爾瞧着你和王叔真挺般配,同一類人,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都是爲了達到目的能付出一切,你也別怕,王叔提起你時並未露出厭惡的神情。”
陸池順着這話略作想像,那個總是冷着臉的人露出這副表情會是什麼模樣,可一想根本停不下,他覺得很是可愛。
翟律看着他的眼神像看着傻子:“你高興瘋了?”
陸池穩了穩心神,藉着喝茶的動作擋住越彎越翹的脣:“阿律,我想見他。”也想和他說話。
翟律無奈道:“你家那個不願的事我能說了算?”
這句你家的暫時取悅了陸池。
翟南目前還不知道自己被翟律賣了,依舊關注着把他坑了的未婚夫。
關於陸池的一切在他回京後的第五日經由劉念的手送進了王府。
“陸池從過軍?”
劉念答:“只有一年,後來陸國公找到他,將人帶回應京後託兵部銷了他的兵籍。”
蒐集消息的人唯恐有遺漏,將陸池的籍貫生平都寫的一清二楚,國公府看不起陸池的原因無非是因爲陸夫人出身小商家,一無利益可圖,二無高枝可攀,一場露水姻緣多個爭奪家產的對象,正房能高興纔是傻,如此看來,陸商幾人百般刁難,只不過是把真實的一面表達出來。
翟南一哂:“這個老糊塗。”
劉念頷首道:“國公府裡日日硝煙滾滾,怕也是老國公造的孽。”
爲何過了十六年陸國公才把人找回來這點無人能知,可陸池回府不到半年陸國公就忽然暴斃,本就因他們的到來而不舒坦的正房正好有了藉口拔掉這根刺。
翟南出身皇家,對這些伎倆不可謂不熟悉,但陸池能從爾虞我詐中躲過明槍暗箭,此人就決不能小看。
翟南懶懶地把信件往桌上一扣,意味不明道:“終究要去會會。”
翟南在府中休息一旬,第十一日便恢復上朝。
因着他是親王,馬車噠噠直接將人拉到朝房外。
翟南坐在車內假寐,馬車停了也未睜開眼,回京十日不曾露過面,翟南能想像那些個大臣如狼似虎的面貌,怕是他前腳從馬車下去,後腳就得被這羣老男人圍攻。
隨從也很明智的沒有叫他。
翟南的舉止蘊含的意味太過明顯,無論是不懷好意還是真擔心翟南的士官都沒有動。
那輛馬車就成了衆人眼中最顯眼的一個擺設。
開朝鐘響,皇帝入殿。
翟元帝看見位於百官前面的翟南挑了挑眉。
接受百官朝拜後,翟元帝直接對翟南說:“此次平定巫亂長平軍功不可沒,其他的獎賞已由兵部下發,你居首功,要何獎賞?”
百官心想:“你有賞我沒賞,不高興,要參奏你。”
翟南揖禮道:“皇兄已將最好的給臣弟,臣弟再無所求。”
翟元帝年過半百,想了會纔想起這個最好的是什麼:“你可到陸國公府下聘了?”
翟南道:“待到八月十六。”
“這陸池不比別家女子,你須慎重。”那語重心長的模樣,好似很怕這個不懂風情的南王唐突了人家。
翟南:“臣弟謹記。”
翟元帝又對禮部道:“巫國使者將於十月初入京,好好準備。”
字字輕描淡寫,卻如千斤重。
禮部尚書手執玉芴出列:“微臣領命。”
本是常朝,翟南帶回來的那些風波已在過去十日解決完畢,今日提了幾個重點,翟元帝便退了朝。
翟南在寢殿外請見。
常公公出來領人:“王爺。”
翟南對其頷首示意,踱步入內。
翟元帝已換下朝袍,穿着黑色大袖衫坐在榻上。
翟南撩袍行禮:“臣弟叩見皇兄。”
翟元帝擺擺手,示意他起身:“賜坐。”
“謝皇兄。”
翟元帝道:“老十被你扔進了軍營?”
翟南屁股還沒坐熱又得起來請罪:“臣弟逾距,實因擔憂律兒荒廢學業纔有此舉,皇兄恕罪。”
翟元帝扶額道:“老十不及太子聰慧,也不似其他兄長有所建樹,整日無所事事,着實讓朕頭疼。”
翟南安慰道:“律兒還小,過幾年就好了。”
這一口“孩子嘛都這樣”的熊家長語氣不知道的還真以爲十殿下的確很混。
翟元帝嘆口氣,復又笑問:“你可見過陸池?”
翟南老實回答:“還不曾。”
翟元帝道:“當日陸池親自入宮求這門婚事,朕想了許久,陸國公府雖不如當初繁榮,可這孩子樣貌不錯,對你也是一片真心,便替你定了下來。”
陸池毛遂自薦只怕是爲了擺脫陸國公府,翟南心裡有分寸,面上卻道:“不怕皇兄笑話,臣弟私下見過陸池的畫像,的確驚爲天人。”
怕人笑話的人卻一本正經的不見半點羞赧。
“如此便好,有這基礎,日後培養感情也方便。”翟元帝自覺爲翟南定下親事很是匆忙倉促,所以在選妃這點上,不是好看的也不敢往上報,若非他不好男風,陸池也進不了南王府。
兄弟二人難得在美色上有了共同觀點,便多聊了幾句陸池,等翟南從寢殿出來已是辰時。
應京城內喧鬧非常,馬車搖搖晃晃,從皇宮一路蕩回王府。
翟南從馬車下來正好碰見從軍營回來的劉念。
時令將近八月十五,應京秋風蕭颯,可這穿着盔甲的男人硬是頂着一腦門的熱汗:“王爺。”
翟南點點頭,道:“進府,用膳。”
知道人回來的老管家準時把早膳備上桌。
混軍營的男人食量大的讓人害怕,別看翟南寬肩窄腰,沒幾兩肉,也是吃了兩大碗白粥三個大肉包才停口。
漱口後,翟南想起那個小孩,問劉念:“翟律在軍營如何?”
“沒架子,這還沒幾日就和軍中將士稱兄道弟了。”
翟南提點道:“他入了軍營,就是一名普通士兵。”
劉念錯愕,稍即醒悟:“屬下知錯。”
翟南道:“該敲打還是要敲打。”與此同時他又想起王琛,劉念用在戰場殺敵不錯,應京這個小地方當真是委屈他。
心腹還是那個你一個眼神就知道怎麼做的人好用。
劉念意識到自己又做了錯事,趕緊將功補過道:“東西找到了,可要現在送過去?”
翟南向來是選時不如撞時的性子,當即便同意道:“那便去看看這陸家是個怎樣的龍潭虎穴。”
讓人把東西搬上馬車,翟南換了件玄色長袍打算出門時,老管家忽然找到他道:“王爺,朝雲姑娘約您在暮憶樓見面。”
“可有說是何事?”
“只送來一句口信。”
有件事皇帝說錯了,平巫亂最大的功臣不是他翟南,而是這名女子朝雲,單憑此點,翟南就不能失約。
馬車臨時改了道,朝遠離國公府一炷香車程的暮憶樓駛去。
若說好事成雙,就不得不提無時不湊巧,翟南許是今日不宜出門,剛踏進暮憶樓就撞見他原本打算拜訪的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