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着水塔底部轉了幾圈,海二春有些猶豫,想進去的話其實不難,區區一把鏽鐵鎖根本不是障礙,只是他不能確定那個陰物的遺骸具體在水塔裡的什麼位置,進一萬步說,就算找了遺骸,這光天化日的,他也沒辦法處理,幹他這行兒的,還是喜歡月黑風高的工作環境。
海二春打定主意,準備先離開學校,後半夜兒再來忙活。想到這兒,他邁步就要走,擡眼就看到一個身穿保安制服的人不遠不近的站在一旁,此刻正背手顛腳的盯着自己。
“你膽子可真不是一般的大,我在保衛處幹了這麼多年,像你這種來學校招搖撞騙的見多了,轟走了立馬兒又回來的你是頭一份兒。說吧,跑水塔底下來幹嘛?”
海二春定睛一看,心中暗自叫苦,來人正是之前在寢室抓住他的那個年長的老保安。二春心裡暗罵點兒背,臉上笑得如綻開了一朵牡丹花,他腆面道:
“哎,老哥誤會了,我就是喜歡咱們學校的氛圍,來逛逛,你不讓我搞封建迷信活動,我立馬就收手了,這不來操場溜達溜達散散心,順便沾沾科學文化的仙氣兒,再說了,咱們學校的操場也沒說不對外開放吧?”
老保安沒說話,拿眼斜着他,大跨步的圍着水塔轉了一圈,發現確實沒什麼異樣這纔將面色緩和下來,他半虎着臉,語氣卻不似之前那般嚴厲道:
“是沒說不讓外人進,但你看看這操場有外人嗎?大冷天兒的哪個有正事兒的上這兒來,你啊,最好別耍花花腸子,沒啥事兒就趕緊走吧,這學校女學生多,弄不好都是麻煩,我也是爲你好,年紀輕輕幹啥不吃飯,別不學好。”
海二春被老保安訓得擡不起頭,一面訕笑着往外走一面點頭稱是。對方是真把自己當流氓了。兩個人橫穿大操場,一前一後安靜的走着,氣氛有點兒尷尬,海二春臉皮夠厚,開腔道:
“老哥,我聽你口音,北方人吧?”
老保安亦步亦趨跟在他後面,半天回了一個“嗯”。
二春嘴不閒着,繼續說:
“我要是沒聽錯的話,老哥應該是濱州一帶的吧?”
“這都能聽出來?我在江雲待了半輩子了,口音已經很弱了。”
這回老保安回得挺快,語氣溫和不少。
“那!鄉音難改,再遮也遮不嚴實,你一開口我就猜個八/九不離十了。”
海二春一看對方有“破綻”,馬上眉飛色舞起來。
“這麼說你也是濱州的?不過你口音倒確實是那塊兒的,我能聽出來。”
老保安自問自答,不知不覺腳下緊趕了兩步,跟海二春並肩而行。
“嗨,家是濱州武陽區的,”
二春一面說,一面掏出煙來,熱絡的給老保安遞了過去,後者猶豫了一秒,點了點頭還是把煙接了過去,一聽二春說自己是武陽區的,老保安看了他一眼,面帶一絲驚喜道:
“喲,巧了,我家老屋也在武陽區,”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走出了操場鐵門,原先那點兒不值一提的芥蒂就此煙消雲散。當晚,海二春非要請老保安喝兩盅,身在外地,老鄉能碰上就是緣分,老保安也是個喜歡喝酒的人,沒多客氣,一口答應了。
老保安姓牛,他媽姓黃,當初父母沒啥大文化,給孩子起名兒隨便的狠,爹媽倆人的姓一拼,牛黃這個酷似中藥的怪名兒,一叫就是一輩子。
兩個人出了校門,老牛提議就在旁邊的地攤兒隨便叫倆菜就行了,海二春卻堅持要帶牛哥吃點兒像樣的。老牛也不矯情,有機會打打牙祭,他自然樂得跟着。
出乎老牛意料的是,姓海的青年看起來寡淡沒啥氣場,出門居然還有司機跟着,那司機看上去挺壯實,五大三粗的,有點兒嚇人,見牛黃有些不安,海二春開口介紹:
“這位是我的員工,巧的很,跟牛大哥是本家兒,也姓牛,叫他小牛就好了。”
被叫小牛的司機,正是牛精二百四,海二春離開濱州時,他便跟趙左一起出發跟了過來,也算是報當初在四道城監獄裡的救命之恩。二百四恪盡職守的扮演着他的司機角色,除了跟牛黃打了個招呼之外,全程認真開車,沒有廢話。
海二春選了一處既上檔次味道又出彩的館子,選了個舒服的小包間兒。等菜的功夫,自然而然的就又跟牛大哥聊上了。
“牛哥,今天在操場你是怎麼逮到我的?要說瞎碰上的我可不信昂。”
牛黃一聽,搖着頭嘿嘿笑起來道:
“眼睛不好使了吧,那個水塔的塔腰上裝了兩個監控,一個對着操場,一個對着外面圍牆,防的就是你們這些壞孩子,你離着幾十米我們就在監控裡看到你了。”
說話間,酒菜上桌,兩個人推杯換盞,吃喝間,天南海北侃起大山來。酒過三巡,海二春再度提起了水塔。
“哥哥,水塔上的監控是什麼時候裝上去的?一直都有嗎?”
牛黃雖然酒力可以,但畢竟上了年紀,幾杯下肚,基本上是有啥說啥了,聽海二春這麼問,他把手一擺,大着舌頭回道:
“哪能......這兩年剛裝的,這不......這不丟了個人嗎?丟了人找不着,警察來了也不好使,學生家裡人來鬧了幾次,可把校領導折騰夠嗆,學校這不是給弄怕了嗎,事情一過,立馬安排後勤在各處裝上監控,防微杜漸啊。”
說話歸說話,牛老哥手上嘴上都沒閒着,左一口酒又一口菜,放下筷子噗噗兩口煙,快活似神仙,朦朧醉眼中只覺得面前這個姓海的小老鄉是越看越順眼。
海二春樂呵呵的聽着,越發覺得今天這頓飯沒白請。降魔驅鬼的買賣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就看你奔着什麼目的,自打離開濱州,到了江雲地界,海二春就在網上幹起了陰陽鋪子,餬口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爲了解決一樁壓在他心上的大事,五弊三缺。
這個詛咒一日不除,他海二春便一日無法過正常人的生活,不能有朋友,不能見親人,更不能尋找自己的幸福,一個人失去了上面說的那些東西,只能用生不如死來形容。
通仙告訴他,五弊三缺是大業障,是“生劫”,需要用功德來化解。至於什麼是功德,有句老話其實一直都說得很明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救人就是功德,大功德。
奔着這個目的,二春給他的網上鋪子定了收費項目和收費標準。那些看陰宅陽宅,觀氣運,觀風水,算姻緣,算運數兒之類無關生死的買賣,就是用來賺錢過日子的,價格一般有整有零,起步就是四位數,沒商量。
但當遇到黃雯這種事關生死的催命委託,海二春一律親自出手,務必做到救人到底,送佛到西,這個過程無論多兇險多麻煩,收費統統一塊錢。
按照通仙的說法,這一塊錢是形式上的報酬,代表事主對海二春的感激,代表一段孽緣的終結,更是代表一樁功德得以圓滿,海二春在收到事主的一塊錢酬勞後,要在特定的時間和地點將這一塊錢燒掉,這便是他的“功德金”,用來抵消五弊三缺之業。
至於需要積攢多少個這樣的“一塊錢”通仙也說不上來,但無論需要多少,這是海二春唯一的出路,多少都得這麼攢下去。
救人可以建功德,救鬼也一樣可以,通仙告訴二春,如果將那些卡在陰陽兩界無法超生的怨靈送入輪迴,也同樣算是功德一件,如此一來,對於海二春來說,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願直接滅殺那些怨靈。
在確認陰物就在水塔中的那刻起,二春就打定主意,要設法度化陰物,讓它放棄惡念,重入輪迴。
想要化解鬼物的怨念,最重要的環節就是了解它們產生怨念的根本原因,眼下,在牛老哥斷斷續續的陳述中,海二春似乎嗅到了一絲線索。
“那丟的是男生還是女生?”
二春循循善誘,欠身給牛老哥又續上一盅酒。
“你!你怎麼......你怎麼知道是個學生?”
牛黃已經半醉,聽海二春這麼說,馬上楞着眼反問。二春苦笑不得道:
“我的老哥哥,不是你自己說的‘學生家長’來學校鬧嗎?”
“對......對對對......瞧我這腦子,兩杯貓尿下去,糊塗了。”
牛黃拍着腦門兒自嘲,繼而長嘆了一口氣,往後一靠,點上煙繼續說:
“我記得,是個女生,叫啥忘了,一兩年前的事兒了,你說好好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說丟就丟呢?可就是找不見了,警察也沒辦法,當時說查遍了出城的各路交通工具,火車,汽車,飛機也查了,沒她的出行記錄,全市範圍也找了一兩個月,最後不了了之。”
“哦,是這樣啊......那,那個女孩兒是哪個系的?她朋友或者室友也給不出一點兒線索嗎?”
海二春求知心切,也不再講究語氣,換成平時,估計牛黃早就該起疑了,可誰叫他醉了呢,有問必答!
“沒用,誰都沒用,別說她朋友了,連她男朋友都說不出個屁來......哎,不提那小子我都忘了,今天中午的時候兒,他還來我們保衛室了呢。”
“誰?誰去你們保衛室?失蹤女孩兒的男朋友嗎?”
海二春以爲自己聽錯了,趕緊又問了一遍,牛黃嗤笑一聲道:
“年紀輕輕就耳背啊,是啊!那個失蹤女孩兒的男朋友,來我們保衛室,舉報你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