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良教授站在閱片燈前與楊平一起討論。
他雖然已經退休,但是最感興趣的還是自己的專業,當了一輩子醫生,自己覺得只有治病救人時纔有存在感,做其它事情總是找不到存在感,沒有存在感就很迷茫很空虛,不知道人生價值在哪。
現在陳教授平時只是出門診,基本不參與手術,坐門診也算還是奮戰在一線,但是作爲外科醫生,怎麼能夠忍受一直坐門診,時間長了內心自然孤獨寂寞。
就像戰場上的狙擊手,雖然還是留在前線,但是崗位已經不是開槍殺敵,而是蹲着防禦工事裡拿望遠鏡瞭望戰場,收集戰場情報,心情肯定難以適應。
爲了找回這種存在感,陳教授只能儘量找機會蹭手術,當然他不會上臺給年輕人添亂,他只是在手術室裡感受一下氣氛,參與手術討論說幾句話,然後圍着手術檯看看而已。
他現在就是這樣,小心翼翼地挑選位置站好,生怕干擾大家正常工作。
“血管估計很細,搭橋有點困難,可是不搭橋又不能解除現在的血管梗阻,這麼細的血管,要保證吻合質量有難度,你打算怎麼做?”陳教授問道。
楊平點點頭說:“血管確實很細,不過沒關係,這種直徑的血管搭橋應該問題不大,比這還細的血管搭橋我經常做。”
血管直徑很細的時候,一般小於1毫米的時候不選擇血管搭橋,而是選擇手術更爲簡單的貼敷術,因爲血管越細,對血管吻合技術要求越高,一旦吻合技術不過關,術後血管出現堵塞,等於手術白做。
但是如果血管吻合的水平很高,吻合後不存在血管堵塞的問題,那麼1毫米以下照樣可以搭橋。
陳教授對楊平的水平知根知底,不管什麼血管吻合,只要人力可及,那麼楊平就一定能夠做到,至少以陳教授的經驗來看,楊平是手術的巔峰。
“搭橋後還準備做貼敷?”陳教授知道楊平肯定會不管手術難度,只管手術效果。
“雙管齊下,遠火近火一起救。”楊平說。
陳教授摸摸下巴,微微頷首,手術這麼做,那已經無話可說,應該是最完美的方案。
茜茜的手術體位是仰臥位,頭部用固定器固定,稍微擡高,麻醉醫生樑胖子讓茜茜的血壓維持在比平時略高的水平。
張林和小五完成消毒鋪單,楊平刷手上臺,巡迴護士將顯微鏡推來備用,手術正式開始。
看起來大家不着急,但是手術一點也不耽誤。
急診手術,楊平沒時間邊做邊講解,只是自己埋頭一路狂奔,這種急診手術如果還講解,語速配不上手速。
大家要學習只能看同步的手術視頻,然後有不懂的地方術後再問楊教授。
金博士、文博士和夏書很是羨慕張林小五,什麼時候能夠像他們一樣拿下絕大部分手術,那纔是真正跟上外科研究所的節奏。
現在他們只是團隊的尾巴,以前他們都是自己科室的精英,到了外科研究所才發現,自己居然比不過張林小五這兩個打雜的。
知恥而後勇,他們三個暗下決心,一定要努力,一定要超過張林林小五,當然,好像這兩個人是最容易超過的,超過宋子墨和徐志良很有難度。
三位博士現在非常認真地對着屏幕看同步手術視頻,每一臺手術,每一個細節他們都不願意放過。
而且他們現在明白,外科研究所對醫生的培養是多麼厲害,以他們的基礎在這種環境下,這種培養方式下,只要認真努力,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張林和小五可以做到的,他們一定可以做到,而且可以遠遠地超過他們。
金博士以前覺得自己的年齡太大,已經40多歲,自覺已經錯過外科醫生的最佳培養時機,現在他完全沒有這種想法,整個人精神抖擻,躊躇滿志。
李民醫生在一旁也是有所領悟,爲什麼楊教授一定那麼執着地讓他用各種方式學習解剖和練習基本功。
以前對煙霧病這種不多見的神經外科疾病,李民是沒有多少認知的,更加不知道具體手術怎麼做。
現在他不僅對這種疾病十分熟悉,而且手術也是瞭然於心,因爲現在他已掌握豐富的解剖知識,還具備完善的病理、病理生理等知識。
只要楊平稍微提一下,甚至不用楊平說,他就能理解這個疾病手術原理和方式。
甚至如果他面對這種病例,他也敢於做相對簡單的貼敷手術。
基礎紮實之後,後面的學習自然就輕鬆。
楊平沒有說話,他專注於手術,小五張林是助手。
首先是血管搭橋,楊平打算將先將顳淺動脈與大腦中動脈橋接,這是最主要的橋。
有些橋可以直接搭,有些橋必須使用血管橋接。
橋接的血管一般直接從頭皮上切取,楊平的動作很快,取下幾根直徑長度合適的動脈備用。
搭橋的血管取好,楊平再分離顳淺動脈。
顳淺動脈是頸外動脈的終末支,它從側面部顳下頜關節與耳朵之間穿出,再向上走行至頭皮。
這個手術如果講究,最好對顳淺動脈的定位使用術中彩超,用彩超尋找它的走形,然後予以標記。
依據標記對顳淺動脈進行分離。
楊平對人體解剖實在是過於爛熟,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彩超定位,這樣可以更加節約手術時間,不過這隻限於他。
爲了不誤導其他的醫生,每次做到這種專屬於他的省略操作時,他會提醒大家:“你們在做這個手術的時候,一定要用彩超定位顳淺動脈,絕對不能學我搞省略操作。”
夏書來的時間不長,對有些東西還不是很熟悉,但是他很較真,對於自己不懂的問題他喜歡追根問底,必須搞得清清楚楚,於是好奇地問:“爲什麼我們不能這樣做?這樣不是挺好嗎?省略一個步驟,節約手術時間,尤其遇上急診更是又快又好。”
“水平沒到家,如果省略彩超定位,很容易在切取血管的過程中損傷血管,如果要追求手術質量,你們必須對顳淺動脈進行定位,這樣可以更精確地掌握它的行走路線,在切取血管的時候,做到最大限度的保護血管,避免損傷。”陳教授回答夏書。
原來是手術水平的原因,夏書總算弄明白。
分離顳淺動脈之後,楊平又依據心裡的顳淺動脈在頭皮的走行,依據術前的影像圖片與兩歲小孩的頭部解剖特點,在顳淺動脈走形區選擇合適的位置作爲血管吻合點,使其位於即將開鑿的顱骨骨窗中心。
手術切口設計爲血管吻合點遠端和近端大約 0.5cm,也就是切口大約1釐米。
這是使用微創的方法,如果是成人,吻合點遠近也不過2-2.5釐米左右,切口約5釐米,比起傳統手術切口要小很多。
“這不是傳統方法?”陳教授看出來。
“微創!”楊平邊做邊說。這種微創方法的首要條件是對吻合點的判斷要精準,這個吻合點必須是顳淺動脈與大腦中動脈距離最近的地方。
如果要找到這個最佳位置,一般要依靠基於CTA的導航儀幫助,但是楊平僅僅藉助影像圖片就可以進行精準定位。
做好切口,楊平在吻合點中心開出大約直徑0.5釐米的骨窗,經骨窗進入顱內,然後打開硬腦膜。
巡迴護士立刻推來顯微鏡,楊平在顯微鏡下,尋找分離合適的受體動脈。
切開顳肌,然後開出一個直徑1釐米窗口,打開硬腦膜,從這個窗口遊離出不到1釐米的受體血管,用最細的顯微血管夾臨時夾閉。
“這個步驟大家注意,不要讓血管扭曲,一旦扭曲,容易導致血管堵塞。”楊平提醒大家。
“敲黑板,絕招!”張林提醒大家。
李民立刻掏出小筆記本,幾乎同時,其他幾個醫生也掏出筆記本,看來大家套路差不多。
楊平小心翼翼地用顯微鑷剪開受體血管,將顳淺動脈與受體動脈進行端側吻合,吻合好後,注射吲哚菁綠,然後在顯微鏡下確認血流暢通。
吲哚菁綠是熒光顯像劑,而楊平現在用的顯微鏡具有熒光顯像功能。
這樣在顯微鏡下,可以通過熒光觀察血管裡血流。
“這一步大家絕對不能省,再自信也不能省,你們看,連我都沒省這一步。”
楊平再次提醒大家關鍵步驟。
完成顳淺動脈與大腦中動脈的搭橋,只吻合一根血管,楊平不放心,接着他又橋接吻合了另外兩根血管。
到這裡,手術的第一步已經完成。
第二步,完成顳肌貼敷和硬腦膜翻轉,這一步手術顯簡單很多。
顳肌和硬腦膜的血運豐富,將它貼與腦組織的表面,因爲腦組織的皮層缺血,會分泌一種特殊的物質,在這種特殊物質的刺激下,顳肌或硬腦膜朝皮層生長血管,改善缺血的腦組織的血供。
這樣原來畸形的血管由新生的血管替代。
整個手術居然花了半小時解決,而且看起來手術步驟不復雜。
在旁邊看的李民覺得這手術自己也能做,好像很簡單。
其實這是一種錯覺,主要看楊平的手術,不管是什麼手術,給人的直觀感覺就是特簡單,簡單到實習生也能躍躍欲試。
——
茜茜媽媽終於趕到醫院,在手術室外面,她焦急地問茜茜爸爸:“茜茜現在怎麼樣?”
“正在做急診手術呢?”茜茜爸爸說。
“一定要做手術嗎?是什麼情況,不會有什麼大事吧?”茜茜媽媽十分着急。
“正在裡面,剛進去不久,放心吧,楊教授親自主刀,肯定沒事的。”茜茜爸爸安慰茜茜媽媽。
“我爸媽呢?他們沒一起來嗎?”
“來了,估計正在樓下吵架呢,媽不允許醫生給茜茜做檢查,說是傷身體,更不允許做手術,人家醫生說這事不能耽誤,所以我就沒管他們,強行給拿了主意,還在急診科的時候,爸將媽拉出了外面,現在估計還在吵架。”
“這事肯定不能聽他們的,你就是要這樣,平時小事沒事,這種大事絕不能讓他們胡鬧,不用管他們,我自己爸媽我還不知道。”李霓一點也不責怪自己的丈夫,覺得自己丈夫做得對。
只是女兒現在正在做手術,他確實擔心。
兩人正聊着,手術室的門打開,要不是醫生喊家屬的時候說手術做完了,茜茜爸媽肯定以爲手術有什麼問題。
整個手術的過程,從進去到出來不到一個小時。
——
茜茜小朋友術後送回病房,回到醫生辦公室,楊平給王承培夫妻講解手術的情況,告訴他們,手術很成功,術後六個小時可以喝水吃東西,幾天後可以出院,平時多喝點水,保持血液不要處於高濃狀態。
王承培想,多虧他的前同事郭沛華,郭沛華自從那次出事,大徹大悟,以後再也不熬夜不加班,把原來的房子賣掉,到三博醫院附近買房子,而且辭掉原來的工作,在三博醫院附近找了一份工作。
王承培有次跟郭沛華一起吃飯時,說起自己體檢心電圖的問題,郭沛華以過來人的身份建議王承培千萬不能大意,一旦出問題就是大事,郭沛華可是鬼門關走了一遭的人。
王承培一琢磨還真是這麼回事,於是有點怕怕,立刻和老婆商量,他老婆什麼事情都比較支持他,於是賣了房子,到三博醫院附近買新房子,剛搬進來不久,女兒出這種事情。
夫妻倆守候在女兒牀邊,這時老頭老太太已經停止吵架,找到病房來。
“我就說搬什麼家呢,不吉利,不聽我的話,這不,出事了吧?”岳母絮絮叨叨的。
作爲女婿不是原則性的大事肯定不會去頂嘴。
但是女兒就不同,李霓可不怕他母親。
“醫生說這病是先天性的,生下來就有的,跟搬房子有什麼關係?以前只是沒發現而已,要不是現在距離醫院近,都不知道怎麼辦。”
“醫生說是就是,你們能有點腦子嗎?現在醫生都搞錢,嚇唬你而已,沒看到新聞裡報道。”岳母振振有詞。
“那是小概率事件,哪個行業都有敗類,新聞也有報告銀行存款不翼而飛,你的銀行存款不見了?你又拿過客戶的存款?”
李霓反駁自己母親,她母親退休前是在銀行工作。
母親被李霓反駁得啞口無言,李霓知道老公平時讓着自己母親,她可不慣着,每次都是站在老公一邊維護自己老公。
“你怎麼說話的?”
“我只是打個比喻而已,不要聽到那些小概率事件報道就覺得什麼都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