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何教授沒想到裴然竟會卑躬屈膝的求他,而且情緒空前的激動,這突然的轉變,和她絕望的哭聲讓這個早就被社會浸透的圓滑老頭忽然萌生了一點點類似憐憫的東西,儘管憐憫在這個城市最不值錢了,但他還是空前大發慈悲,不計前嫌的鬆了口,冷冷警告她下次不許缺課便掛了電話。

裴然揉了揉眼睛,不停的道謝。

她洗乾淨身體,勉強吃了點早餐又全部嘔了出來,這些年早就習慣了。胃病加上神經衰弱,她總是在壓抑的時候嘔吐。

趁着鐘點工還沒來,她一瘸一拐的走進臥室,將弄髒的牀單,被罩,枕巾全部拆下,單純的不想讓別人發現這令她倍感屈辱的狼藉。牀單上還有着昨夜的痕跡,一遍一遍通過她的眼鞭笞她的心,裴然怔怔捧着,蒼白的脣有點哆嗦,身體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她有點害怕,不知道該怎麼辦,卻也羞於啓齒。怔怔的坐了一會,纔將所有東西塞進洗衣機。

人醫婦科檢查中心

一對對夫婦恩愛的互相挽着手從診室進進出出,妻子或嬌嗔或幸福,裴然如同見不得光的小獸,站在不爲人注意的角落裡緊緊捏着掛號單。

她的運氣很好,坐診的專家不是男人也不是冷冰冰的女人,而是一個上了年紀面目慈祥的阿姨。

從頭到尾,裴然都弄不懂自己究竟在幹什麼,她像背書一樣把自己的情況說了出來,垂着頭,不敢看別人在聽她敘述時的眼神。專家讓她先去做個徹底檢查。

檢查?

她想起嫁給安辰羽時安夫人是如何替她檢查的了。那一刻,她有點退卻,在長長的走廊上佇立很久很久,最終還是進去了,躺在冰冷的醫療牀那一刻,腦子轟轟的,竟不由自主笑了出聲。

專家推了推老花鏡,臉上瀰漫一種長輩獨有的責備,“是不是剛結婚?現代的年輕人就是猴急,一點都不懂節制。叫你丈夫下次注意下力度和次數,他今天怎麼沒來?”

“他上班。”裴然的眸光透明。

“這個雖沒什麼大問題,可是次數多了傷身,得,先開幾幅藥給你吃。”專家飛快的轉動筆桿子,臉上寫着對小年輕的無奈。

突然間特別討厭t市,討厭這裡的一切,到處都充斥着她難以啓齒的回憶。裴然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在這裡,想了想又恍然大悟,她的畢業證還沒拿到手呢。

從前她喜歡陽光,喜歡敞篷,可是這一次,她把車篷關上,窗戶關上,讓周圍豎起密不透風的防護膜,隔絕外界所有人的目光,她才覺着安心,坐在車裡大口大口的喘着氣。一輛黑色的車緩緩駛入停車場,有個嬌嗔的小身影從車裡蹦出,嘟着小嘴。

眸光淡漠的方知墨從容走下車,摸了摸阿喬的頭髮,輕輕責備一句,裴然聽不清,卻聽見女孩抗議的大聲嚷嚷,“誰叫你昨天晚上不陪我,我一難過就忍不住吃冰激凌,現在肚子很痛,嗚嗚……”

阿喬有一頭美麗的長髮,黑色的,站在方知墨身邊猶如盛開白蓮中央的小精靈,那麼耀眼,那麼惹人憐惜,全世界都捨不得傷害她。裴然空洞的眸子裡閃過一絲豔羨,表情卻比任何時候都來的安靜。

她的王子現在很幸福,功成名就,美人如玉,再也不需要她了,她的任務完成了。

哥哥,以後的漫漫長路,你會幸福的對不對?!

她的心從沒有像這一刻這麼空然,好似所有的糟粕都被清理了,沒有怨沒有悔也沒有痛,只是輕輕的有一點酸,但是並不難過,她早已習慣了難過,就算是難過也不知道原來這是難過呀……

娟子最近很快樂,和所有初經人事的小女人一樣沉浸在愛河了,偷偷跟她講述她的甜蜜,然後傳授她降服男人的經驗。裴然真心的替朋友開心,又想勸誡她點什麼,可是忽然又不忍心潑冷水給迷失在愛情裡的娟子,有快樂的回憶總歸是好的,娟子也算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好女子,這點裴然還是有自信的。

裴然從出租屋帶回凱龍花園的東西不多,一些舊衣服還有學習用具,現在的衣櫥裡都是嶄新的昂貴的,最便宜的也比她結婚前不知要貴多少,不過都不是她的錢買的,她心裡很清楚。所以一件也不會拿走。

在雜物間整理了一下午,將從前還能穿的衣物挑出幾件,洗乾淨,熨平,疊進上大學時用的行李箱。她有兩張卡,裡面存着自己這些年打工的錢還有獎學金,至於方知墨留下的十一萬,一分也沒動,裴然以匿名的方式捐給了孤兒院。

晚上簡單的吃了幾口餅乾,她喝了點水,把該吃的藥吃下,才疲憊的爬上-牀,淺淺的入睡,額頭滲出細細的一層冷汗,嘴角隱隱掛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是一種解脫的微笑。

從此再也沒有牽掛……

三年了,終於見到了夢中的人,三年了,夢中的王子擁有了功名利祿。

一直以來自己期望的不就是這個麼,難道還有什麼非分之想?這樣也好,很完美的結局,她在夢中悲涼的微笑……

很清楚如果自己哭着去找方知墨,賴着他不走,告訴他,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他,他一定會心軟的,然後憐憫的收留她,再然後呢?想不出再然後該怎麼辦。也不想這麼做,裴然不要憐憫,也不要方知墨因爲歉疚收留自己……

如果那樣的話,她會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

所以只能微笑着祝福。

夢裡有人親吻她長長的睫毛,很溫柔很溫柔,裴然緩緩張開眼睛,望着安辰羽,安辰羽從她的眼中看不到一絲情緒。

裴然的目光落在安辰羽微敞的睡衣上,那裡露出一片胸膛,安辰羽戲謔的凝視她,邪笑道,“你喜歡我麼?嗯?”

她的目光緩緩上移,怔忡了一會,急忙從抽屜裡摸出診斷書和藥,小心翼翼的說,“我生病了,這是醫生開的藥,醫生說這幾天不要那樣。”

安辰羽愣愣的坐在牀邊,接過診斷書的手有點顫抖,不過他掩飾的很好,裴然以爲他是得不到滿足又要發火了,急忙道,“時間不長的,就三天,我真的有點不舒服,沒有騙你,要不我用別的方法吧,求你……”

安辰羽忽然產生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慌,裴然變得這麼聽話,這麼卑微了,這不正是他期望的麼,爲什麼要害怕?

她瘦削而蒼白的小臉躲在陰暗裡一眨不眨望着他,像一隻隨時準備迎接攻擊的某種小動物。那一刻,他感覺很無力……

二十分學分最終還是保住了,裴然爲此專門去謝過何教授,何教授第一次打量這個平時話語不多的貌美學生,疑惑道:你家裡是不是有什麼特殊情況?

裴然一驚,急忙搖頭,連稱沒有,就是身體不好,經常失眠,她現在已經在治療。

何教授想了想,便沒說什麼。

紫藤廊的畫展也接近尾聲,工作人員打來電話,詢問裴然賬號,以便支付展覽費。

這是靠畫畫賺到的第一筆錢,裴然有些意外,卻很欣慰,對未來彷彿看到了一點希望。

對於裴然的中途退場童老大表示格外的理解同時還替她默哀了一下,團隊少了人,工作量自然也加大,爲了留住人心,可憐的童大峰不得不全面加薪。於是一樓到十二樓的小白領們經常會看到一兩個大學生穿梭的身影。

小玲子端着一紙箱傳單吭哧吭哧穿過長長的走道,鑽進普通員工電梯,沒有注意到對面的貴賓電梯正站着一名英俊的帥哥。

劉瑞剛剛按了關門鍵就聽方知墨啓音,“那個……”他似乎有所斟酌。

“有什麼吩咐?”

“這些人還在十二樓工作?”

“是呀,每天都來。”

“一個也不少?”

“貌似是的。”劉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停揣測老闆究竟要問什麼。

“……爲什麼這幾天都沒看到裴然的身影?”他面無表情道。